洞庭天下水,嶽陽天下樓。嶽陽樓坐落在嶽陽市的長江邊,自古就是文人雅士登臨賦詠好地方,如杜甫的《登嶽陽樓》云:
昔聞洞庭水,今上嶽陽樓。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
又如李白的《與夏十二登嶽陽樓》:
樓觀嶽陽盡,川迥洞庭開。雁引愁心去,山銜好月來。雲間連下榻,天上接行杯。醉後涼風起,吹人舞袖回。
還有韓愈、劉禹錫、白居易等著名詩人都在嶽陽樓留下了動人的詩篇,不過在眾多的古人詩文中,最出名的是範仲淹的《嶽陽樓記》:
慶曆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具興。乃重修嶽陽樓,增其舊制,刻唐賢今人詩賦於其上。屬予作文以記之。予觀夫巴陵勝狀,在洞庭一湖。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此則嶽陽樓之大觀也,前人之述備矣。然則北通巫峽,南極瀟湘,遷客騷人,多會於此,覽物之情,得無異乎?若夫淫雨霏霏,連月不開,陰風怒號,濁浪排空;日星隱曜,山嶽潛形;商旅不行,檣傾楫摧;薄暮冥冥,虎嘯猿啼。登斯樓也,則有去國懷鄉,憂讒畏譏,滿目蕭然,感極而悲者矣。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沙鷗翔集,錦鱗遊泳;岸芷汀蘭,郁郁青青。而或長煙一空,皓月千裡,浮光躍金,靜影沉璧,漁歌互答,此樂何極!登斯樓也,則有心曠神怡,寵辱偕忘,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嗟夫!予嘗求古仁人之心,或異二者之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乎。噫!微斯人,吾誰與歸?時六年九月十五日。
《嶽陽樓記》一出,前人所有的詩文都黯然失色。從此以後,《嶽陽樓記》就成了嶽陽樓的名片,只要提到嶽陽樓,大家就知道《嶽陽樓記》。文中的諸多名句如「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等,千年來引起了無數仁人志士的共鳴。
《嶽陽樓記》一面世就廣為流傳,稍晚於範仲淹的王闢之在《澠水燕談錄》中說:
慶曆中,滕子京謫守,治最為天下第一,政成,重修嶽陽樓,屬范文正公為記,詞極清麗,蘇子美書石,邵觫篆額,亦皆一時精筆,世謂之「四絕」雲。
「四絕」指滕子京重修的嶽陽樓,範仲淹做的《嶽陽樓記》,蘇舜欽將《嶽陽樓記》書寫在石碑上,邵觫題寫的碑額。
《人民日報》原副總編梁衡在他的《〈嶽陽樓記〉留給我們的文化思考和政治財富》說:「如果讓我在古今文章中選一篇最好的,只好忍痛選一篇,那就是範仲淹的《嶽陽樓記》。」
然而,千年來對嶽陽樓記的評價並不都是讚揚,也有許多吐槽之聲,明朝李贄批評《嶽陽樓記》是「騎兩頭馬」,兩頭馬的意思是做官的時候做事瞻前顧後,放不開手腳;而罷官以後又惶惶不可終日,最後落得做官沒有事功,學術上也沒有成就。
中國人民大學原校長陳雨露就說:「嶽陽樓是一家名滿江湖的青樓」,在他的《天下之財》一書中說《嶽陽樓記》是「馬屁文章」。
甚至有些學者說《嶽陽樓記》的作者範仲淹從來根本沒有到過嶽陽,也沒有看過嶽陽樓,只不過是根據滕子京送來的一幅畫《洞庭秋晚圖》寫出來的一篇看圖作文,高聲呼籲將《嶽陽樓記》移除教材。
難道範仲淹真的沒有到過嶽陽?真的只憑觀看滕子京送來的《洞庭秋晚圖》就寫出了《嶽陽樓記》這篇佳作?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只要我們稍作考證,就可以發現有許多證據可以證明,範仲淹不僅到過嶽陽,看過洞庭湖,而且還不止一次到過嶽陽、看過洞庭湖。
首先,朱熹認為範仲淹作《嶽陽樓記》是在到過嶽陽,見過洞庭湖之後。
其實,所謂範仲淹沒有親眼見過嶽陽樓就寫出了《嶽陽樓記》的懷疑始於現代,古代並無此疑論。如南宋朱熹就認為範仲淹是在到過嶽陽,見過洞庭湖之後才寫的《嶽陽樓記》。
朱熹曾為江陵府曲江樓作記,曰《江陵府曲江樓記》,在文中末尾,他寫道:
予於此樓,既未得往寓目焉。無以寫其山川風景、朝暮四時之變,如範公之書《嶽陽》。獨次第敬夫本語,而附以予之所感者如此。後有君子,得以覽觀焉。
朱熹說,他寫這篇《江陵府曲江樓記》,因為沒有親眼見過江陵府曲江樓,所以無法像範仲淹寫《嶽陽樓記》那樣寫出曲江樓附近的山川風景,早晚的四時變化景象。朱熹認為,範仲淹能夠寫出嶽陽樓及洞庭湖的景象,與範仲淹的親身體驗有著密切的聯繫,在朱熹的心目之中,範仲淹是到過嶽陽,看過洞庭湖的。
其次,據史料記載,範仲淹幼年就住在洞庭湖畔。
據樓鑰《范文正公年譜》記載,990年,範仲淹才兩歲,父親範墉就去世了,母親謝氏守節兩年之後,改嫁給平江府(蘇州)推官朱文瀚,改名叫朱說(悅),至道二年(996年),朱文翰到澧州安鄉縣任縣令,8歲的範仲淹跟隨繼父來到了安鄉,在安鄉度過了一段難忘的時光。
古安鄉就在洞庭湖一角,與嶽陽隔湖相望,從蘇州去安鄉走水路要經洞庭湖,入沱江,然後到安鄉,幼年的範仲淹肯定見過洞庭湖。
童年的記憶如此深刻,以至於後來在許多詩裡重溫了這種記憶,如《和延安龐龍圖寄嶽陽滕同年》詩:
優遊滕太守,郡枕洞庭邊。幾處雲藏寺,千家月在船。
又如在《聽真上人琴歌》中說:「隴頭瑟瑟咽流泉,洞庭蕭蕭落寒木」。
如果沒有到過洞庭湖,寫這樣的詩送人是要被人笑話的。
第三,從範仲淹的詩作可以推測他到過嶽陽,看過洞庭湖。
如範仲淹的《送韓瀆殿院出守嶽陽》:
仕宦自飄然,君恩豈欲偏。才歸劍門道,忽上洞庭船。墜絮傷春目,春濤廢夜眠。嶽陽樓上月,清賞浩無邊。
這首詩寫於明道二年(1033年),證明在滕子京重修嶽陽樓(1046年)之前,範仲淹不僅到過嶽陽,觀賞過洞庭湖,而且還登上過重修前的嶽陽樓。
在範仲淹的文集中,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在這裡就不一一列舉了。
第四,《嶽陽樓記》中「予觀夫巴陵勝狀」一句也可作為確證。
這句話是以第一人稱的口吻來敘說,意思是,我看那......
如果沒有到過洞庭湖,說出"我看那……」這樣的話,那就是說謊,而且是當著所有人的面撒謊,以範仲淹這樣的人物,肯定是做不出這樣的事情來的。
由此可見,雖然範仲淹對滕子京在嶽陽的所作所為有不察的地方,但是,他確實不止一次到過嶽陽,看過洞庭湖,甚至還登上過重修前的嶽陽樓,所以才能寫出嶽陽樓和洞庭湖「銜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