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17譚 原創:羅17
人生還有比買到爛尾樓更讓人絕望的嗎?
對於普通百姓,拼盡一生,只為一個安身之所,但是一不留神,卻被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前不久,「昆明30戶居民住進爛尾樓」的消息衝上熱搜:一些住戶2013年買了房,開發商承諾2015年交房,但是從2014年起,一直停工到現在。
8年過去了,受疫情影響,今年不少業主完全沒有收入,但房租房貸卻一分不能少,萬般無奈之下,只能搬進無門無窗無、無水無電無配套的、最原始的爛尾樓。
諷刺的是,這個小區的名字竟然叫「別樣幸福城」。
其位於巫家壩西側,是上苜蓿村的城中村改造項目,因樓房爛尾,受到影響的住戶達一千多家。
01、爛尾樓裡煎熬的人們
單親媽媽陳豔春,是第一個搬進去的,因為實在承擔不起「房貸和開銷」。
5月剛住進來的時候,她整夜整夜失眠:曾經有七、八條狗圍攻她,還有來源不明的探照燈照進屋裡,嚇得她都躲到了床底。
因為排水系統沒有建好,大雨來時水漫金山,大門另一側的旱廁排洩物往外湧,她把椅子搬到床上,盯著地縫裡湧出的水不停在哭。
因為與官渡區關上第二小學,僅隔一條馬路,對於有兩個孩子的唐小驕,這個小區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2012年,唐小驕不顧家人反對,買了套150平的大房子,當時憧憬著老大老二各一間,夫妻倆一間,父母來了還有客房,沒想到現在卻搬進了廢墟之中,能供孩子們玩的不是茵茵草地,而是樓前的雜草和黃沙,以及扔在雜草中的水泥攪拌機。
唐小驕老家是昆明幾十裡外的農村,一家人在昆明奮鬥了十幾年,所有的積蓄全砸進這套房;等待的過程中,父親因為胰腺癌無錢治療,到死都沒住上女兒的新房。
住在18樓的卯勇一家,這套房子首付22萬,花光了他所有的積蓄,還背上了40萬的房貸。
他們沒有挑低樓層隨便住,而是固執地要住到自己的那套房裡。
因為疫情生意慘澹,卯勇之前租了個地下室,但是住了一段,家人身上都起了大大小小的疹子,住無處住,不得已才搬到了這個「新房」。
每天爬18層,還要上上下下爬7、8趟。為了鼓勵自己,卯勇在樓梯旁的磚塊上寫下:「加油!」「終於到了!」
一千多個家庭有一千種辛酸,而結局只有一個。
樓房沒有防護措施,他們只能自行搭建樓梯和防護欄,小孩婦女上樓都需要攙扶;
孩子們需要學習,只能靠著電瓶發電和蠟燭照明;
樓上斷水,他們便去工地旁的水窪取水洗臉洗腳,去附近小區討水做飯;因為缺水,很多人一個月才能洗一次澡;
為了省錢,大家決定集體生火做飯,小蔥是前面空地上種的,平時他們基本不吃菜,「因為要洗,會費很多水。」
晚上一起跳廣場舞,男人們自願充當「保安隊」,女人們竭盡一切裝點他們的日子,在這涼薄的世界裡,他們只能這樣抱團取暖。
02 城市傷疤
富人盼著多買幾套保值,對於窮人,那套房子則是他們一生的彼岸、全部的希望。
澎湃新聞曾經報導,在廣州東北部,一個名為「澳洲山莊」的樓盤,從九十年代末至今,20多年過去,有兩千多戶業主苦等20多年,至今沒能住進新房。
有的業主早已還完貸款,有的業主從青年等到中年,還有些孩子都已經成家置業,更悲涼的已經離開人世。
在中國,爛尾樓由來已久。
上世紀90年代,海南留下600多棟爛尾樓,佔全國空置商品房的十分之一,用了大約十年時間才被消化。
差不多的時期,廣西的濱海城市北海,也從跨越式發展高峰期跌入谷底,爛尾樓沉澱資金200億元以上,而當時北海財政收入僅為大約10億元。
曾經開車從市區駛往北海銀灘,眼前大片的爛尾別墅,與周邊的雜草一同瘋長,進入20世紀初,北海成立盤活爛尾樓領導小組,有些樓盤最近才處置完畢。
這二三十年裡,中國這片神奇的土地,不僅創造了一片片浮華景象,也生長出爛尾樓這樣的「人間奇觀」,中國有名的鬼城,隨便都能數出幾個。
每個著名的爛尾樓後,都有你看不到的故事。
上海環球金融中心,在超過十年的漫長工期裡,曾受金融危機影響停工七年;廣州著名的「中國第一爛尾樓」中誠廣場,在十多年裡引來數百場官司;北京著名的爛尾樓「長安8號」,十年間經歷了三次更名、五次易主,最終才變成今天的佳兆業廣場。
一些公共建築,表面上由政府財政買單,比如前不久熱議的貴州獨山負債400億的爛尾樓群,但最終終究落到納稅人頭上;商品房部分,受害最深的則是那些普通的購房百姓,因為在所有開發項目資金中,預售資金少則佔30%以上,多的要超過50%。
因為時過境遷,爛尾樓的改造和盤活,有時比新建樓盤費用更高。以「長安8號」為例,收購金額達60億元,後期內部改造和建設耗資達數十億之巨。
像「長安8號」這樣,因為一線城市的黃金地段,能夠不斷吸引其他開發商接盤的少之又少;因為其他土地用途,一些爛尾樓盤接受爆破;更多的項目,則只能湮沒在時間的荒原。
03 預售之原罪
如同一個個時代的傷疤,這些爛尾樓群在刺痛著人們的雙眼。
有人把這些問題歸因於開發商的無良,然而,從制度層面,商品房預售制才是元兇。
眾所周知,房地產是個資金密集型的產業,資金鍊不斷裂是開發企業的生存底線。
而預售制,開發商把風險轉嫁給消費者和銀行,相當於老百姓自己「眾籌建房」:土地款要靠預售款來支付(拆東補西),工程款要靠預售來維持,各種證件稅費要靠預售款來辦理......
房地產的高周轉模式也由此而來。
有家著名的企業,曾提出「拿地後4個月開盤、5個月資金回籠、6個月資金回正」的資金鍊要求,創造了三年內成為宇宙最大房企的奇蹟。
過去的住房短缺時代,預售制提高了周轉速度,有效解決了房屋供給問題,同時壓低了房屋價格,讓雙方都能得到好處。
但是這種制度,也為城市留下了一大堆品質低劣的建築垃圾,有的才住幾年就成為危房,面臨新一輪的拆遷,以致著名建築師王澍認為「中國城市已經崩潰」。
一張圖紙就能賣房,開發商閉著眼睛就能掙錢,誰還會好好地去建房子。
因為看不見摸不著,消費者只能買紙上的房子,拿到手後經常缺斤少兩:人工湖不見了,公園不見了,承諾引進的學校變成了幼兒園,預售時答應的配套設施也成為了空口白話。
1994年,商品房預售制在內地落地。
2005年8月,央行金融小組擬定《2004中國房地產金融報告》,第一次提出「考慮取消房屋預售制度」,但從那份報告至今,口號喊了15年。
最近幾年,「取消預售制」的呼聲越來越強烈。隨著城市住宅日趨飽和,預售制的弊端也日益突出。
早前住建部曾向廣東、湖北、四川、江蘇、河南、遼寧等省下發文件,其中要求對商品房預售許可進行深入研究。
2020年,就在外界強烈預期樓市即將寬鬆時,3月7日,海南省出臺樓市新規,全國首次提出「商品住房現房銷售制度」,一石擊起巨浪,全國的目光看向瓊島。
但是全面取消預售又談何容易?
因為一旦全面現售,必然帶來房地產行業的全面洗牌,中小房企搖搖欲墜,大開發商的利潤急劇降低;而房企負債率那麼高,錢都是銀行借出去的,一旦一家稍大的開發商扛不住,銀行也一定會被炸傷。
再則周轉降下後,拿地也會變慢,勢必影響到地方土地財政;而開發商的大批量死亡,又必然會催生更多的樓盤爛尾。
如是進也難,退也難,左右是個難,只能慢慢地熬等。
房子承載著一個家庭的幸福,除非你不買房,否則總有一萬個理由與期房相遇。
這些年來,期房佔比持續上升,現房佔比不足2成,2019年期房與現房的比例超過7:1,部分城市期房佔比甚至高達8、9成。
作為消費者,除了擦亮眼睛,選擇實力更強信譽更好的開發商,實在也沒有更多辦法。
有錢人可以任性,但是對於剛剛進城的農民,剛需房貸人群,以及驚險升級的換房族,我真的建議你慎重對待期房。
總歸是買個容身的地方,如果抗風險能力實在有限,還不如買二手房來的踏實。
04 自救?比絕望更絕望
回到前頭昆明的「別樣幸福城」。
該項目佔地382畝,按照規劃將建設40多棟房屋。
1-3號地塊已經投入使用,儘管經常斷水停電,好歹是個完整的家。
4、5號地塊因為資金困難,遲遲無法完工。但5號地塊大部分業主買的是單位團購房,2015年持續停工後,業主們發起6次自救,籌集資金達2092.5萬元,雖然過程曲折艱辛,也總算把房子蓋好,並於2018年7月拿到了鑰匙。
最後真正被撂下仍然爛尾著的,只有4號地的業主們。
這時候,本應該承擔責任的開發商,因為有5號地作為參照,馬上把自己變成旁觀的路人甲,雲淡風輕地回應:「公司也希望與你們一道積極想辦法,共同努力實現早日復工,並參照別樣幸福城5號地塊自救模式推進復工和交房工作。」
當地政府部門也出來打官腔,據《中國新聞周刊》報導,雲南省住建廳一位工作人員表示,「自救也是我們提倡的一種方式。樓盤爛尾,根本的原因是資金鍊斷了。在這種情況下,業主與其把錢拿去租房,還不如湊錢自救。」
這都是什麼話?業主把錢交了,最後蓋房子還成了自己的事!
實際上,4號地的業主還真想過抄5號地的作業,但是他們抄不起啊。
雖然同為項目中的爛尾樓,4號與5號地的情況完全不同。
首先5號地塊是空軍某部隊和省統計單位的團購房,業主們都有穩定的收入,相比之下,4號地多為散戶,買房已經把積蓄花光;
其次,5號地停工前已經封頂,資金缺口是兩三千萬元;而4號地主體工程尚未封頂,外牆還沒有做,資金缺口粗算達8000多萬,無異於一個天文數字。
但凡有一點辦法,誰還願意住進爛尾樓來!
就這樣,很多業主一邊交房租一邊還房貸,直挨到樓盤爛尾的第六年。
其間也有家庭一度向銀行斷貸,其結果是購房者名下所有銀行卡全部被凍結,甚至連單位薪水都沒辦法收到。
趕上今年疫情,一些從事旅遊、餐飲或靠小商鋪維生的業主,在幾乎斷了收入的情況下,不得已住進了沒有任何防護的爛尾樓裡。
沒有人知道這種日子何時是盡頭,有沒有盡頭,他們只是這麼遙遙無期地熬著,熬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