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遭日寇焚毀的葛家大宅慘象
在抗日戰爭勝利70年之際,一位武警軍官回望江南一個書香世家在戰爭中的遭遇和奮發努力,慨然命筆,探討文化傳承、民族精神和戰爭與和平的關係。在國際競爭的大舞臺上,中國立於不敗之地,需要的就是這樣一份民族大義和家國情懷。
羅南傑 (作者系武警部隊幹部)
站在歷史的節點
軍人對戰爭永遠警惕。七七事變紀念日前夕,軍旅出生的商成勇先生原創紀實報告《江南葛家——一部系在傳統文化根脈上的厚重傳奇》面世,文章不僅關注人文歷史,還特別記錄了日本侵華戰爭對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極大破壞,警醒世人。7月7日,筆者再次去了盧溝橋這個打響全民族抗戰第一槍的地方,心潮湧動。歸來又一次手捧《江南葛家》,閱讀流淌著歡樂與悲歌的文化歷史「傳奇」,內心再次被深沉的歷史撞擊,近代中華民族遭受的屈辱和苦難更引發深思……
站在歷史的節點,歷史發展的經緯愈發清晰——
78年前,無論是駐紮在北京南苑、河北大名、盧溝橋、宛平城和永定河大堤的戎裝將士,還是江南葛家這樣的謙謙君子,都在為山河破碎而扼腕長嘆,聞雞起舞。
日本著名歷史學家井上清在《日本歷史》中說:正是在「中國文明的巨大影響下」,日本「到公元四至五世紀就渡過了野蠻階段,進入了文明階段」,但近代以來,日本又做了什麼呢?1894年,在甲午海戰中打敗清王朝,1895年,強籤《馬關條約》割佔中國臺灣;1915年,對德宣戰攫取其在山東的權益,並伺機提出臭名昭著的「二十一條」欲滅亡中國;1931年炮製「九一八事變」,次年2月全部佔領東三省;1937年7月7日,精心策劃盧溝橋事變,爾後幾年間席捲東北-華北-華中-華東-華南-西南-海南的大片肥沃土地,中華民族風雨飄搖,山河破碎……
中國人都刻骨銘心地記得12月13日,日本在南京開始「屠城」,逾30萬手無寸鐵之中國人被殘忍殺害。日本侵略者對中國文化的摧殘同樣令人憎恨和痛心。此前11月19日,身處浙江嘉興平湖的浙江三大藏書樓之一葛氏「傳樸堂」和其新式學堂,即被侵華日軍窮兇極惡劫焚,數十萬卷藏書及數百古字畫化為灰燼……如今,原佔地八畝二分的八進院落「傳樸堂」只剩一堵高牆……
作為軍人,深知軍隊對一個國家和民族的重要作用,戰爭從未走遠;作為中國人,深知和平需要什麼來支撐和優秀傳統文化對中華民族繁衍發展的重要作用——歷史也從未走遠,她一直在問:
「軍人如何肩負歷史使命和民族重任?」
「當一個人和一個民族融為一體時,這個人是什麼樣的人?當所有人都和他們的民族緊緊站在一起時,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民族?」
「優秀傳統文化在一個人的成長和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的的發展中究竟傳承了什麼基因密碼,有什麼不可替代、難以超越的偉大作用?」
回望百年歷史,環看當今世相,著眼民族偉業,筆者不禁由心而發「四問」——
「一個人和一個民族的距離有多遠?一個民族和全人類的距離有多遠?一個人和一個國家的距離有多遠?一個穩定強大的國家與世界和平美好的距離有多遠?」
當下,如何才能「不負歷史」?
歷史教訓是最寶貴的遺存
今天,我們的紀念都可以說致力於「和平」,但和平要有支撐和前提——「軍人的紀念」在於軍隊戰鬥力的強大;「個人的紀念」在於出色的工作,溶入各行各業,匯成強大國力的洪流;「民族的紀念」則在於強調一種「精神」:體現在軍人身上,就是捨生忘死、敢打必勝的「血性」,體現在個人身上就是有責任和擔當的「專注」和「自強」,自覺溶入民族偉業、國家發展。
自古中華民族的英雄誓死捍衛國家和民族利益,中國軍人更是「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屍還」,民族綿延,精神傳承,這些也是78年前我們國家和民族的壯士們全力備戰和誓死捍衛家國的真實寫照。但自1840年鴉片戰爭、1894年甲午海戰以來,中國軍隊在對外抵禦侵略中多有敗績,致國門洞開,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尤其是九一八事變和東北軍的「不抵抗」政策致東北三省在短短4個多月全部淪陷……作為軍人必定身負奇恥大辱,憋著一股沖天之火,因為軍隊本應禦敵於國門之外,「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才是軍人本色……雖然日本侵華激起全中國人國恨家仇,經8年艱苦卓絕浴血奮戰最終徹底勝利,為此付出了傷亡逾3500萬人、損失超6000億美元的代價。回望歷史,留下了太多的傷痛、恥辱和難以磨滅的痛苦記憶,大談勝利少談恥辱甚至忘記恥辱和痛苦,我們對歷史的認識將不完整,甚至難以吸取戰爭帶給我們最可「寶貴」的東西——牢記教訓,永誌不忘,才能真正砥礪我們的民族之魂,鞭策我們「不忘歷史、開創未來」。
前事不忘,方才是後事之師;警鐘長鳴,方才有復興偉業!把歷史讀活,才能找準個人、社會的頑疾,對症下藥、永不鬆懈;把歷史當成當下史,才能真正做到「重典治亂」、「壯士斷腕」、「刮骨療毒」!
環顧今天,中華民族雖以「團結統一、愛好和平、勤勞勇敢、自強不息」的強大民族精神和「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的責任擔當和憂患意識為主流,但難道不警醒日常生活工作中自私自利、明哲保身這樣的「霧霾」時時出現在你我的眼底?難道我們的靈魂深處就沒有做這樣的呼吸並將「霧霾」「吞吞吐吐」?我們難道不既是受害者又是傳播者?70年前,中國抗戰勝利了,66年前,中國站起來了,現在,中國強大了、即將復興了,這些歷史的教訓當更應牢記心底,與「四風」現象做堅決鬥爭,為自身的健康、民族的健康、黨的健康盡心盡力,歷史才不會重演!
百年前,以「藏書」傳承優秀傳統文化和「辦學育人」開啟明智的江南葛家,其歷史興衰和當代復興,為我們從「根」上解決問題,帶來不盡的啟迪。
葛嗣浵(站立者左三)
文化歷史傳奇和不能斷裂的根脈
文化是一切文明的根源,歷史是她賜予後人的昭示。
清朝後期,國運衰落,列強環伺。兩次鴉片戰爭,清廷吃盡苦頭、受盡盤剝,洋務運動遂興,意欲中體西用、師夷制夷。「洋務」前期以舉辦軍事工業和軍用學堂(培養軍事人才)為主,後期著力於民用工業,末期集中出現了效法西方學制創辦的新式學校,如北洋西學堂(1895年,天津大學前身)、四川中西學堂(1896年,四川大學前身)、求是書院(1897年,浙江大學前身)、京師大學堂(1898年,北京大學前身)。其後,因受清廷「廢科舉、設學堂、獎遊學」等教改新政之惠,更多的各級西式學堂成立,大學有三江師範學堂(1902年,為南京大學、東南大學、南京師範大學共同前身)、山西大學堂(1902年,山西大學前身)等先後建立,中小學有三臺中學堂(1902年,浙江六中前身)、雲陽縣立中高合校(1902年,重慶雲陽中學前身)等相繼成立。時為清光緒年間,西方軍事開路、政治壓迫、經濟入侵已成氣候,「西學東漸」漸成主流,「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風雨欲來。但新式學堂最初發展緩慢,自第一所新式學校(京師同文館,主要培訓翻譯人才)成立的1862年至1900年38年間,全國只開辦新式學堂約200所,1904年為4222所,學生9.2萬人,但1909年學堂總數就猛增為5.2萬所,學生達156萬人(以上綜合清朝科舉相關資料)。
江南葛家,就生活在這樣一個風雲激蕩、救亡圖存的年代。葛家不僅專建書樓收藏珍籍善本、書畫古印,而且舉私人之力創辦新式學堂,培養人才,於國於家,影響深遠。
江南葛家,中興於北葛大宅主人葛肇基、發展於其子葛金烺、鼎盛於其孫葛嗣浵。葛氏家族祖上系出東晉著名道學家、化學家、醫藥學家葛洪(字「稚川」,號「抱樸子」),清朝出過武進士葛元和武舉、參將葛晉等,有家業良田兩千畝。及葛肇基輩(清同治光緒年間),家道中落,遂南下北上創業致富;既富之後,思詩書傳家,以利久遠,遂專建八間三層大藏書樓以收藏典籍傳世。藏書樓取先祖字號,名「傳樸堂」;葛金烺擴建後,專用一層收藏名家書畫,名「愛日吟廬」;葛嗣浵則在前輩基礎上,傾其所有,大手筆收藏詩書畫印,文獻方志等達煌煌40萬卷、宋元明清古字畫1000多幅、名家刻印3000餘方,「駸駸乎為浙西之冠」(商務印書館原館長、大學者張元濟語),與寧波「天一閣」、南潯「嘉業堂」並稱為浙江三大藏書樓,名噪江南,實為葛家藏書集大成者,世稱「藏書大家」(時,「天一閣」約8萬卷,「嘉業堂」約10萬卷)。不僅如此,葛嗣浵還推己及人,心懷家國,思慮甚遠,為鄉間學童解決讀書問題、為社會培養未來棟梁之才。1902年正月,他竭盡人力財力創辦新學「稚川學校」(初名稚川義塾,後名稚川高等小學堂,統稱稚川學校),並窮35年之功力,使稚川學校先後「走出了一大批強盛國家、復興民族的百圍大棟,可謂群星璀璨」,因卓越業績,稚川學校兩獲孫中山「大總統嘉禾獎」和時教育部「捐資助學獎」,享譽民國。葛嗣浵既大力藏書又傾心辦學,宏觀上看是順應了時代,微觀上觀之則是其高瞻遠矚之舉,也是至關重要之貢獻——他抓住了「人」這個傳承文化和改造社會的核心要素——他把個人事業融入了民族存亡和發展的根本大計,他和他的民族,緊緊地站在了一起。
葛嗣浵創辦「稚川義塾」時為1902年,在當時還算是一個「新生事物」,沒有卓越遠見和深沉的家國情懷是不會做這樣一件費神費力費時還自掏腰包的事兒,他盡可自享豐裕的收入和安逸的家庭生活;但宦遊京城多年、隨伺兵部尚書徐用儀左右、與康有為梁啓超等維新精英多有交往的他可不是等閒之輩。他要做的是長遠而非只顧眼前之事,是利國利民而非只顧自家之事,因為他太清楚,沒有優秀的人才,哪有強大的民族和國家,反之,沒有強大的國家,一個家庭、一個人也是風中的樹葉,隨時會被吹落。辦新學,猶如祖輩葛肇基創立「傳樸堂」一樣,是他深思熟慮、長期準備後的鄭重而堅決之舉,一旦投入,就會堅持,就要做好。
1931年稚川小學畢業生合影
彼時,「稚川義塾」在「傳樸堂」一樓成立,初召學童20名。「義塾」秉持葛嗣浵先生教育救國和「薪火永續」的理念,以「厚德崇文」為校訓,以西式方法為分類,是葛氏家族完全出資的一所澤被家鄉學童的免費學校。雖為「一己之力」,但在葛嗣浵先生「選最好的先生、出最好的待遇」的師資條件下,短短兩年即初見成效,2名學生考取一等秀才——廩生,震動平湖;1905年,因清廷正式廢除科舉,遂改名為「稚川高等小學堂」(1924年開設初中),至1937年止。辦學期間,葛嗣浵先生心系教育,除必須抽身辦的其他要事之外,幾乎把所有時間都花在了學校和育人上,多數時間和教書先生一起用餐,很少回家吃飯,常常春節才一家人團聚;他廣羅人才、建章立制、嘔心瀝血、無私奉獻,前後花在學校上的經費數萬銀兩,全靠自己家族「義莊」所得,直到後十年,「義莊」餘資有限,才收取少量銀元。在35年的校史上,「稚川學校」培養了大批人才,如著名抗日英烈梅元白、黃埔英才張堂坤,戰地記者潘飛、編輯家周振甫,農學專家俞履圻,「一代中醫大國手」奚復一,中科院院士葛昌杶、鄒元爔,著名畫家葛維墨等等。
33年來,「稚川學校」就是葛嗣浵先生精神上的「家」,那一個個「童蒙」就如他的孩子,是他延伸的生命和希望。1935年7月葛嗣浵先生病逝,5月還硬拖著病體,領率學生赴省會杭州參加會考,「舟車跋涉,吃喝拉撒操勞備至」,而以往稚川學校學生「參加各類考試,都是他親率出徵,總是拔得頭籌,取得佳績」。為了學校和學生,葛嗣浵先生總是不遺餘力。
如果說家族企業(經營錢莊、木行、自來水公司、租賃田產等)是葛嗣浵先生的經濟支撐,那麼傳樸堂藏書樓和稚川新學堂就是他理想之兩翼,一個連接過去,一個暢想未來,不可或缺……而創辦新學堂、培養新青年,開啟民智、振興民族,則成了葛嗣浵先生後半生最嚮往、最用情的地方。辦學35年來,「稚川」不僅是葛嗣浵先生、葛氏家人的寄託,也是平湖鄉鄰、稚川學子的寄託。不論光陰如何流轉,不管四季如何輪迴,葛嗣浵先生始終情牽「稚川」,那學校門口的河水、石橋、垂柳可以作證,那雖殘破但如今仍高大挺拔的圍牆可以作證……
對民族和國家負責的人,歷史不會忘了他;與民族國家緊緊站在一起的人,他會活在人民心中。如今,平湖中學實驗學校已更名為「平湖市稚川實驗中學」,「傳樸堂」的恢復也正在規劃和抓緊落實中。「稚川學校」和「傳樸堂」一道,連接著傳統文化的根脈,展現著葛家人的奉獻和追求,已是葛氏家族閃亮的精神名牌。
鳴喜橋。一橋跨南北,連接了南葛與北葛厚重的往昔。羅南傑攝
「中國夢」呼喚以優秀文化傳統為根基的人才
現在是全球化、信息化、人才化的時代,對各類優秀人才更是求賢若渴。事實證明,一個國家要自立自強於世界民族之林,紮根並復興自己的優秀傳統文化為首要;而最具創新力量、最有發展前景的人才同樣是植根於優秀傳統文化的全面人才。尤其是現階段民族和國家的事業——實現「中國夢」,更是深層次呼喚更多具有深厚傳統文化根基的優秀人才。
「中國夢」是現階段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之夢,其中就包括復興我們以民族精神、愛國主義為內核的優秀傳統文化。擁有這樣優秀傳統文化的人才,不僅兼具「世界眼光」、「人類胸懷」,而且「中國立場」必定堅硬如磐石、巍峨如泰山、深扎如「定海神針」,我們的事業在他們手上,不會「跑偏」,我們的「道路」、「制度」、「理論」,不會脫離「特色」,我們「兩個一百年目標」和「五位一體建設」,更有信心實現!如果說優秀傳統文化是我們的「價值觀」和「良心」,那麼有深厚傳統文化根基的優秀人才,就是這個社會發展的「中堅」、永續前進的「底盤」;離開了優秀傳統文化,我們民族和國家的發展,將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終會枯竭枯萎,我們個人,將不知道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還談何實現民族振興、國家富強、人民幸福?
葛嗣浵先生骨子裡是這樣的人,而且培養了大批這樣的人,他和歷史上所有的優秀人才一起,成為我們後人仰望的星空,繼續嘉惠並關注著這個時代。
回首昨天、凝視今天、展望明天,歷史永遠是一面愈擦愈亮的明鏡:日本侵略者的所作所為,就是企圖殖民中國、稱霸世界,就是試圖斬斷中華民族發展之根,摧毀中國人民精神之魂,讓華夏兒女失去自己美好的明天,今天,我們還能讓這樣的文明危機重演嗎?
當一個人和一個民族的利益融為一體時,這個人已經永生在民族的血脈裡;當一個民族的人民都緊緊和他的民族站在一起時,這個民族將不可戰勝,尤其是睡獅已醒的中國!為了民族和國家的利益,為了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我們每個人是不是應該有這麼一種精神?是不是應該主動做點什麼?
來 源|人民網軍事頻道
編 輯|郭博昊
主 編|盧永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