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元旦,天降大雪,錢學森在新街口總政話劇團排操場給全軍高級將領上第一堂,講飛彈武器概述時,李旭閣在場,時戰將雲集,都是總部和駐京大單位的領導,他是軍銜最小的。豈料這一堂課,竟使他與飛彈核武器結緣,最終走上第二炮兵司令員的位置(中國火箭軍的前身)。30年後,連錢學森也始料未及。此後,李旭閣參加了中國首次核試驗的許多高層決策會議,起草重要的絕密文件。
1964年10月10日,兩架專機接力,送一個秘使歸京,而這個秘使就是李旭閣。他的公文包裡裝著中國首次核試驗總指揮張愛萍呈送周恩來、毛澤東批准的絕密報告,他從核試驗場出發,穿越羅布泊,前往馬蘭機場。途中,司機將一個嘎斯69吉普車的輪胎跑飛了,居然沒有翻車。到了機場,天色將晚,空軍值班飛機飛不了夜航,只好中途轉至包頭,再轉乘另一架專機,連夜飛回北京,報告毛主席。
1964年10月16日驚天第一爆,第一朵蘑菇雲冉冉升起。首次核試驗次日,李旭閣與一位攝影師飛到核實驗場爆心上空,觀看鐵塔的扭曲變形,當時天上地上,皆是核沾染和核輻射,可壯士不懼死,英雄不眨眼。一周後,他又陪張愛萍等高級將領和科學家徒步穿越爆心。那是一代中國軍人生不懼死、死亦坦然的至高忠誠,他將一個大寫的天地英雄壯舉留在了西部天空。
將軍暮年,戰爭年代的耳疾發作,幾近失聰。我與他,一塊小黑板,一支筆,將他在核試驗場的兩本工作日記,還原為一部《原子彈日記》。
2012年「八一」在北戴河海濱,最後一次採訪結束,我請李旭閣題一首詩,他欣然答應,寫在小黑板上的居然是大清順治皇帝題在北京西慈善寺白牆上的一首七絕:「來時糊塗去時悲,空在人間走一回,不如不來亦不去,亦無歡喜亦無悲。」一個老八路,一位高級將領,如此看淡生死榮衰。
文學的落點須對準小人物。惟有小人物,才是文學書寫的永恆坐標。我有一個寫作寶典:偉人平民化、平民偉人化、名人傳奇化。感謝我提筆開始寫作的上個世紀七八十年代,小人物在那個時代有一條圓夢通天大路,只要有夢想,有目標,肯吃苦,就會有夢圓之時。環顧當下的生活,最讓作家感動的依然是小人物的故事。
小人物的故事就是中國故事,凡人的夢就是中國夢最壯美的華章。我們時代和社會,正朝著「兩個一百年」的歷史時刻漸行漸近。偉大的復興之夢,是由普通百姓的人生夢想連綴、疊加而成的。小人物之夢,構成了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之夢的青史斷章;普通人圓夢的故事,沉澱為中國故事的精神底色。惟有小人物的圓夢之旅一帆風順,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之夢才會出彩。惟有基層官兵圓夢之旅精彩生動,軍旅題材的書寫才有持久的文學魅力,因此,我在《大國重器》中,儘管也不乏為至尊之人青史留名,但卻將激蕩人心的筆觸對準小人物。心懷敬畏,將凡人舉過頭頂,淘一口深深的軍事文學之井、世相之井、人性之井、情感之井、文學之井,蘸著這些淘出來的清純之水,或重彩粉彩抒寫,或潑墨大寫意,或工筆細繪,或白描勾勒,寫出普通百姓在圓人生夢過程中的艱辛、溫馨和感動。最大限度地展示他們的生存、尊嚴、犧牲、榮譽以及生命的代價與崇高。苦辣酸甜裡有民族的正氣歌,歡樂憂傷中有國家的無韻離騷。
《大國重器》有一條歷史伏線和宿命。「宿命」一詞,語出北周無名氏《步虛辭》:「宿命積福應,聞經若玉親」。本意星宿運行各有命令。地球在宇宙中的綜合運動,以天體為坐標,歸類民情,驗其禍福。因決定果,前生決定後世,前因決定後果,福禍之因,皆自圓成。《大國重器》一書的附題是「中國火箭軍的前世今生」,前世的命運,對來世是一個預兆和暗示,於今天是一種歷史的大宿命。
冥冥之中,皆付與蒼煙落照,付與時代的大宿命。遙望重器,心有東風掠過,手撫長劍,神凝萬千豪情。劍非劍,器非器。鐵劍、木劍、龍泉寶劍、大國長劍;飛彈、原子彈、氫彈,中國核力量,鎮國重器。重器也,但非器也,大國國器是人,大寫的中國人,中國士兵、中國火箭官兵,他們才是真正的大國重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