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深深的懷舊情結,也是讓我家樓下的古玩市場給薰陶出來的。一個女人家不愛逛商場,卻偏愛每周末到古玩市場溜達一圈,偏愛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也就是我的童年和少年時期,那些家家都有的舊物件,這也算獨樹一幟吧?
周末的古玩市場人山人海,疫情過後,來擺攤的攤位多,來逛市場的人更多。我溜達到老拉麵館的東側,在一位八旬大叔的攤位上看到了一個硬殼塑料小盒,上面寫著「陸軍棋」的字樣,打開一看,裡面有一張棋紙和五十個棋子,和我小時候下過的「軍棋」是一樣一樣的。不過那時的軍棋盒子可沒有現在的高級,是薄薄的紙板小盒,用的時間久了,盒子四邊就裂口了,那時沒有膠帶,都是用紙條粘上漿糊把裂口糊上。「軍旗」改叫「陸軍棋」這也是近年來的稱呼吧?這副「陸軍棋」一看就是新的,根本不算「古玩」更稱不上「古董」,但它卻讓我想起了小時候和父親經常「下軍棋」,進行「博弈」的情景。
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我在海島上小學期間,那時候島裡的文化娛樂活動很匱乏,課餘時間回到家裡,除了在外面和小夥伴們嬉笑打鬧玩一會兒,最喜歡、最盼望的是軍人老爸下班回家,能和老爸下兩盤軍棋了。下軍棋是爸爸最喜歡教我的一項娛樂活動,還沒聽說別的家小夥伴的爸爸這麼有耐心和他們一塊玩棋的。通過下軍棋,老爸恰到好處給我普及了部隊裡機構設置知識,讓我懂得了軍中職務的排序,還能對號入座地了解我們大欽守備區和長山要塞區以及蓬萊後勤部隊,要塞第一、第二醫院等軍中機構的分級層次。尤其是知道了老爸在軍中的職務,明白了他上面有那些領導能管著他,他還能領導那些級別的幹部戰士。一個女娃娃,能通過下軍棋,藉助那些棋子對部隊的機構設置明白個大致情況,也不枉父親那一片精忠報國、堅守海防前哨的愛國愛軍之心和愛島之情啊。通過和老爸下軍棋,我的智力得到了開發,我也獲得了人生最初的啟迪。
那時我們大欽守備區是師級編制機構,最大的官是同學明華的爸爸,我經常去找明華玩,也能看見這位和藹可親的首長。但爸爸們對他的稱謂不叫師長,卻叫司令員。我百思不得其解,問老爸為什麼?爸爸說:「我們守備部隊就叫司令員,這是上面規定的。」於是我一頭霧水、一知半解的也假裝明白了。
弄懂了軍棋上的職務排序,接下來和老爸下棋就會有板有眼、有的放矢進行了。
軍棋分兩支隊伍,用黑、紅兩色棋子加以區分。我喜歡紅色的棋子,每次開局時都會搶先告訴老爸:「我要紅棋!」如果幾次慘敗後,就會棄紅換黑,覺得爸爸能贏,那麼今天用黑色的棋子會運氣好。我還喜歡在開局前洗棋子、往棋紙上放棋子時,默默記住自己這色棋子中幾個重要棋子的位置,待開局後就忍不住先去翻開自己布下的棋,然後趕快把此棋子走到「行營」這個安全地帶,知道這叫保護首長、保存實力。其實用現在的話說這叫搞小動作。
小孩子終究是下不贏大人的,為了不再給輸棋的小孩子抹鼻子擦眼淚、為了安撫小孩子那顆脆弱、要強的心,接下來有段時間,每回博弈時,父親總是讓我贏幾盤棋,我也知道他是故意讓付我的。他要麼先讓我走三步後他再出手、要麼在下棋的過程該殺的棋子不殺、該碰的棋子不碰,任由我的「官兵」對他的「官兵」為所欲為、橫衝直撞。我的「炸彈」可以炸他的「司令員」,但他的「炸彈」要等我的大官棋子轉移後,我再撿個小官棋子去主動碰他的炸彈,同歸於盡,耗掉他的戰鬥力。每每我下棋耍賴皮時他也好脾氣地寵著我,笑眯眯的看我在棋子前耍小聰明,等我扛上「軍旗」時又喊又叫,高呼「我贏啦、我贏啦!」時,他會笑得扳過我的額頭親一口,我卻做出用手擦額頭之狀,嫌棄他會不會留下吐沫星子。
還有一種下軍棋的方式是以「山界」為界,把各自顏色的棋子挑到一起,然後讓棋子站立起來,與對方以背靠背的方式博弈,這種下棋方式就是主動出擊。我跟爸爸學會了開局時一定要用自己家最小的棋子,去探視對方的棋子,一旦「犧牲」就明白了對方棋子的級別,為下一步如何消滅它做到胸中有數。
有段時間我下軍棋著了迷,跟媽媽去房東老百姓家玩,也會帶軍棋去顯擺一下。會將自己通過下軍棋知道的軍隊職務排序,告訴房東家的兒子。結果他學會後出去,給他的小夥伴們鸚鵡學舌。於是乎在我上學的路上,如果遇到村裡那些調皮的男孩子,只要他們人堆裡有房東家的兒子,他們這些皮孩子會衝著我大喊大叫:「什麼最大?司令最大!」氣得我再也不和房東家的兒子玩軍棋了。
幸福的童年和少年時代,那些和老爸下軍棋的經歷,是我此後五十年來最難忘、最值得回憶的往事之一。
中午帶著淘來的寶貝——「陸軍棋」,我到了爸媽家。老爸在看電視,護工姜姐在廚房蒸發麵包子,我看午飯還得等一會兒,就把軍棋和那個大叔贈送的幾粒子彈殼,一古腦放到了老爸身前的小飯桌上。
我打開了軍棋盒子,讓老爸看看我淘來的軍棋,老爸第一時間卻撿起那幾顆子彈殼,反覆查看著,嘴裡嘟囔著:「這是步槍子彈,這是手槍子彈。」而我更感興趣的是已經打開的軍棋盒子。「老爸,離吃飯還有一會兒,咱倆下盤軍棋吧!」
我擺好了棋子,發現老爸注意力還放在那幾顆子彈殼上,我想此時此刻老爸肯定是觸景生情,想起了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想起了他戎守海島三十年的軍旅生涯,以他九十周歲的高齡思維現狀,不知還記不記得我小時候他教我下軍棋?我幾乎是從他手中奪下了那幾粒子彈殼,想讓他和我再下一盤軍棋。
他手拿棋子好久也沒找到棋盤上的擺放位置,我問他還會下嗎?他搖搖頭,又點點頭,眼睛盯著手中的棋子看了好久。我突然發現老爸可能真的不會下棋了!去年四月底老爸摔傷大腿骨,做過一個外科接骨手術後,身體是每況愈下,又長期吃藥治療,已經影響了他的體能和智能,唉,父親真的是老了,真的是對這個娛樂活動不感興趣了!
我不死心,用小時候父親經常對我說過的話:「我讓你三步,你先走!」對父親說,他還是無動於衷。我戚戚然看著年邁的父親,淚水一下子湧上了眼窩,我現在沒有了博弈的對手了,我和父親的這場博弈已經在五十年前決出了勝負,我們的這盤棋早已經下完了,不分上下、沒有高低.
姜姐端來了大包子,說:「別玩了,快吃飯吧,老爸該餓了。」
將棋子一一放入盒子裡,我想這副棋子我還是要保存好,它仍然是父親百年之後給我的一個念想。我還想這副棋子留著,等我的外孫子長大點時,我要學著老爸的樣子,教他下軍棋,讓他像我一樣通過這項娛樂活動,熱愛上我們的軍隊,樹立精忠報國的信念。
我小時候和父親下棋的那份美好已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記憶中,但願我像父親這麼老的時候,記憶裡還會留有曾經和父親博弈的片段。
親愛的老爸,昨天您教我蹣跚學下棋,今天我陪您夕陽看風光。感謝您不是超人,卻為了我變成了萬能。如今我早已拋卻了小時候仗劍天涯的想法,只願靜靜地呆在您身邊細數年華。
作者簡介:馬素平 女,長島出生,軍人家庭長大,從事金融工作近40年。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金融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中國金融作協山東創作中心資深創作員、齊魯晚報【青未了】副刊籤約作者。幾十年來堅持業餘文學創作,以散文為主,有數十篇作品在有關報刊、網絡上發表。已在齊魯晚報主辦的「壹點號」上開設『海島尋夢』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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