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懷孕對唐姍來說是個超級麻煩的事。
她今年三十二歲，是一家遊戲公司的創始人，事業有成，羨煞旁人，於是身邊不免有了嫉妒的閒話。甚至是自己的員工，私底下也在竊竊私語，她這個工作狂怎麼還不結婚生子。
拜託，都2057年了，為什麼思想還這麼落後迂腐？誰說人這一生就一定要結婚生子？
幾年前，唐姍就把自己的卵子冰凍起來，交給了醫院隸屬的慈善機構。如果有人需要，慈善機構會給他們提供幫助，她也算完成了人類傳宗接代的使命。
但她從未想過自己生一個孩子去撫養。那不是她想要的人生。
在唐姍的人生計劃裡，她要成為一個不被孩子、家庭束縛的獨立女人。她有錢，不怕沒人為她養老送終，也因為她有錢，她不怕沒有男人主動獻殷勤。
可現在，這個「自由自在」的人生計劃，有了不確定因素。
唐姍坐在辦公室裡，撫摸著自己的肚子，試圖感受一個新生命的存在。與此同時，她認真地思考著，到底是哪次跟梁散的床笫之歡讓自己中招了呢？
她腦海裡浮現起梁散那張英俊的臉龐。
梁散是個孤兒，沒有父母，在城市的貧民窟裡長大。因為生活所迫，從小便學會了偷竊。遇見他的那天晚上，唐姍剛從一個酒局脫身，站在酒店門口抽菸，看到酒店經理帶著倆員工在圍毆一個男人。
她咳嗽了幾聲，對方停下來，畢恭畢敬叫著「唐總」。
「有什麼事，要靠武力解決的？」她皺著眉，吐了口咽。
「這傢伙偷東西。」
「偷的什麼？」
「鹽穌菓。」
唐姍蹲下來，打量著倒在地上傷痕累累的少年，問他：「你餓嗎？」
路燈下，少年轉過頭，看向唐姍，他臉上髒兮兮的灰塵也掩蓋不了他稜角分明的俊俏。他瞪著她，那眼神深邃，帶著一股戾氣。
「唐總問你話呢！」經理踢了他一腳。
唐姍轉過頭怒斥道：「行了行了，你們給我回去！那鹽穌菓算在我帳上。」
見唐姍這麼說，經理欲言又止了片刻，最終還是帶著員工走了。
唐姍再次對梁散微微一笑，說：「起來吧，我帶你去吃真正好吃的鹽穌菓。」
唐姍自己也沒有想到，這次相遇，會讓他們走到一起。
梁散不過二十二歲，一番洗漱打扮，便備顯英俊，精瘦的身軀上的六塊腹肌，紮實得令人咂舌。唐姍迷戀他年輕的肉體，而梁散不知是出於感恩，還是覬覦那一份每月數萬元的零花錢。
她讓他住在市郊的別墅裡，給他提供大筆的資金，供他吃喝。而唐姍自己，因為工作繁忙，時常住在離公司較近的公寓裡。一旦她意識到自己今晚需要陪伴，她就會叫他過來，或者偶爾自己過去，而纏綿之後的第二天，她繼續上班，梁散則回去別墅繼續當金絲雀。
這實在稱不上是在戀愛。
況且她本身不喜歡被感情約束。人們會因為投入感情而喪失理智，而經商，最需要的便是理智。市場即是戰場，公司那麼多的計劃要趕，那麼多對手要幹，哪能容得她懷孕生子？
就在她想要墮胎的瞬間，她忽然想起了去捐卵子時，在醫院看到的宣傳冊。
現在是2057年嘛！哪還需要自己生孩子。
2
走進醫院的時候，唐姍還在質問自己怎麼那麼容易出爾反爾。她的人生計劃呢？她的自由自在呢？真的要為一個突如其來的孩子放棄嗎？是不是每個不想要孩子的女人，在懷孕的那刻，就會對自己之前所堅持的一切動搖呢？
她胡亂地思索著，只見婦產科的醫生領著她拐了一個彎，走進了「婦科醫療器材超市」。
沿著超市的通道往裡走，醫生輸入了一道道密碼，最終打開了一扇金屬大門。於是，唐姍便看到了一面面架子，架子上面一排排整齊排列著的「孵化蛋」。
這些孵化蛋就像幾十年前抽獎活動最喜歡用的金蛋那麼大，但表面並沒有金燦燦那麼俗氣，而是通體的白色，看上去像某種巨型動物的蛋，或者是雞蛋的N倍放大版。
醫生露出職業的微笑，按下手中遙控的開關，那面架子瞬間變成了屏幕。
「唐小姐，下面我就為您講解一下孵化蛋的有關情況吧。」她禮貌地說道。唐姍點點頭。
「現在的女性，就業競爭壓力非常大。雖說法律有保障孕婦的各項權利，但事實上，在職場，你暫退十個月，損失的可比想像中的要多得多了。但是孵化蛋的出現，則可以很好地解決這個問題。
「你可以將自己的胚胎，甚至是已成型的孩子通過我們專業的技術轉移到孵化蛋裡。而之後，你所需要做的只有看管好孵化蛋，直到『破殼日』即可。孵化蛋裡的營養液，足夠在十個月裡培養你的孩子。而你不用承受疲累、噁心、孕吐、浮腫、頭痛等懷孕反應。也無需擔心自身身體狀況影響到孩子狀況。你可以奔跑跳躍，養狗養貓，為事業拼搏，享受性愛。
「輕點孵化蛋，蛋殼表面便可出現一塊小屏幕，上面顯示各項數據指標，方便你及時地了解孩子各個階段的狀況。你也可以通過手機APP來查詢。而這個系統也會提醒你『破殼日』的到來，你可以選擇將孵化蛋帶到醫院進行『破殼』，也可以通過在醫院正規的學習，實現家中自行操作。」
「感謝科技的進步，讓我們女人不用忍受生產時的劇痛，或者讓剖腹產手術在身上留下難看的痕跡。」女醫生由衷地感慨了一句，「孵化蛋就是我們的第二個子宮。」
唐姍咬著嘴唇聽著，末了，問了一句：「那如果我中途不想要孩子了呢？」
醫生倒也沒詫異，大概聽多了這樣的詢問：「抱歉，一旦籤下具有法律效應的合同使用孵化蛋，你不可以選擇中途放棄。我們的孵化蛋蛋殼採用的科技，可以防水防震防摔，到現在還未出現過破損的案例。所以法律要求硬性籤約的那家保險公司，賺得盆滿缽滿呢！」
醫生用側面舉例的方式來告知孵化蛋的安全係數，語氣竟有些得意起來。
最後她總結道：「每一個孩子，都是上蒼的禮物，我們不應該殘忍地抹去。唐小姐，你明白嗎？」唐姍無奈地笑笑，點了點頭，手不自覺摸到了肚子上。
「如果唐小姐決定下來，我們即可安排你進行胚胎轉移手術。二十分鐘，無痛無副作用。」女醫生笑道，「但這一整套，價格不菲哦。」
「錢不是問題，但……還是想讓我考慮考慮。」
「悉聽尊便。」
女醫生領著唐姍走出器材超市，然後回辦公室工作去了。唐姍坐在VIP休息室裡心不在焉地吃著甜點。
她之前把懷孕的事跟梁散說過了，他只回了一句：「都聽你的。」
唐姍順便把孵化蛋的事情告訴他，男生卻對這新鮮事毫不驚訝，反倒嘲笑她：「那孵化蛋可不是新鮮的玩意，二十幾年前就有了。」
「哦，是嗎？」唐姍有些驚訝，原來在這件事上，兩人也有代溝？想著，她的臉竟紅了起來。
「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批孵化蛋生出來的嬰兒呢。」梁散說道。
「誒？！」
「沒什麼好驚訝的呀。」梁散說，「不挺好的嘛。現在生孩子風險那麼小，女人們也不需要承受痛苦，男人也不用提心弔膽，大家活得更輕鬆了呢。」
「所以我要用那個東西，生下我們的孩子嗎？」
「都聽你的啊。」不知何時，這已經成為了梁散的口頭禪。
「叮！」手機的提示音讓唐姍從回憶裡回過神來，唐姍瞄了一眼信息，助理提醒她一個小時後要去機場，她要出差一個星期。
下次再來吧。唐姍擱下吃甜點的叉子，站了起來。但隨即她想到她之後的行程，可能沒有今天下午這空餘的兩個小時。
生不生對她來說不過是一瞬間的抉擇。從商多年，她經歷過太多比這更重大的抉擇。於是閉上眼，讓自己靜下心來。
一分鐘後，她推開醫生辦公室的門，說：「醫生，幫我胚胎轉移吧。二十分鐘是嗎？下床立馬可以走人？」
醫生點點頭。
「很好，請確保只要二十分鐘，我待會兒還要去趕飛機。」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唐姍剛跟助理髮完信息。她通知對方二十分鐘後來醫院，將孵化蛋送到她的公寓。而她需要繼續去戰鬥。
3
一個星期後，唐姍出差回來，給梁散發了簡訊，讓他今晚陪吃飯。
一個小時後，梁散來了。他輕車熟路地開門，在玄關換下那雙最新款的LOEWE的鞋子，然後坐到了唐姍身旁。
「我想你了。」他總用過於曖昧的聲音來挑逗她。
唐姍本想回應這種挑逗，手機卻不巧響了起來。唐姍起身接電話，留梁散一人坐在沙發上吃著水果。
電話是公司打來的，有個員工在報表上出了錯，害得工廠不得不臨時返工。
「落到最後工廠上，經過了多少個環節？那絕對不是一個人的錯。你去調查一下，把相關人員全部開除。對，全部開除！聽得懂嗎？兩個月的賠償工資？哈？你在跟我開什麼玩笑？」唐姍握著手機，表情冷漠地說著。然後她狠狠地按下掛斷鍵，緊皺眉頭坐回到了沙發上。
「公司那邊還好嗎？」
「沒問題。」唐姍說著，嘆了口氣，「又讓你見識到了我可怕的一面。」
梁散愣了一下，撫摸著她的頭髮，有些尷尬。
跟唐姍在一起這麼些年，比這次處事更狠的情況，梁散也不是沒見過。但一開始，他完全不能夠適應她那冷酷的一面，那與當年救他的她大相逕庭。
儘管到後來，梁散也習以為常了，但他一開始對她透露了他覺得這樣的她挺可怕的觀點，卻一直記在唐姍心裡。這是梁散沒有意識到的。
就在他神遊的片刻，唐姍轉過頭，用誠懇地眼神望著他，問道：「這樣可怕的我，你還愛嗎？」
梁散用溫柔的目光直視她的眼神。她如今依舊是個美麗的女子，雖然眼角不免布上了些許皺紋，卻反倒讓她顯得更為成熟有韻味。這樣的女性對於他這樣的男子來說，充滿著迷一樣的誘惑。
「無論你怎麼樣，我都愛你。」梁散俯身吻過去。
直到後來，她才想起還有孵化蛋這事。於是她領著梁散，推開了次臥的房門。果然，他們一眼便看到了那枚孵化蛋。
助理很貼心地將它放在一個坐墊上面，還給鋪了一條毛毯。
「雖然我是從這個裡面來到世界上的，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實體的孵化蛋呢。」梁散蹲下身，打量著孵化蛋。
唐姍跟著蹲下來，注意到蛋的底部刻著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證編號。接著，她伸出手輕觸了一下蛋殼，她觸碰的地方立馬出現了一小塊屏幕。
上面顯示著時間、地點、孵化蛋的營養液含量、孩子的體積大小等等指標。唐姍點開圖像那一欄，他們就直觀地看到了胚胎的模樣。
「這就是我們的孩子？還完全看不出人形啊。」梁散好奇地觀察著。
她點點頭。
「你確定要生下來？」
「已經不能反悔了。」她說道，「雖然我從沒想過要生孩子，但是我覺得如果他是我和你的孩子的話……」
她短暫停頓，對梁散微微一笑。
梁散開心地抱住她，低頭吻了上去。
4
唐姍最近工作很忙，離她上次跟梁散吃飯已是半個多月前的事了。
他們偶爾通話、聊天，但時間都不長。沒有唐姍的邀約，梁散也不會主動上門。
這對唐姍來說，有時候的確是好事，他會減少她不必要的麻煩，讓她更專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可有時候又顯得過於沒有主見了一些。他似乎在用這種方式在提醒她他們其實更像是僱傭關係。
想著梁散，唐姍順勢想起了孵化蛋。那枚孵化蛋被擱在次臥，僅隔著一道門，這半個多月，唐姍也沒有去看它。
算了，它夠安全，我擔心什麼呢？本想起床去看看的唐姍這樣想著，勉為其難拿出手機，打開了孵化蛋的APP。
她滑著各項標註「正常」的指標，不知何時睡著了。
她只記得睡著前的剎那，她想到了梁散。她決定，明天跟他見一面。
5
本以為日子會如往常一樣，順順利利地過下去，卻沒想到又出了意外。
某個清晨，唐姍被電話吵醒，公司的股東打來電話，說公司出事了。
起因是公司裡的另外一些股東瞞著唐姍做假帳，挪用公款去做另外的投資，然後現在資金鍊全面崩壞，公司在項目上盈利收回的錢，填補不了公司的債額。
唐姍用了好幾年才辦得有聲有色的公司，竟迅速地走向破產的結局。
這對唐姍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打擊。她對自己的眼光和能力有足夠的信心，卻沒想到最終還是抵不過那幾個心懷不軌的男人的攪局。
她怎麼就沒有早發現這事呢？但她後來想，這也不能全怪她自己。既然能瞞得過她，說明牽動了公司上上下下太多人。她本以為自己能以一敵百，但她判斷錯了。
生意場上，決策錯誤並不鮮見。而她除了接受現實，努力掙扎填補公司的窟窿，還能做什麼呢？
接下來的三個月，唐姍根本無暇顧及自己的兒女情長。她比往常更拼命地工作、應酬，甚至變賣了幾處房產來填補資金的漏洞。她努力想懸崖勒馬，可是誰也不清楚她拉著韁繩的手被勒得多痛。
筋疲力盡趴在書桌上小憩了一會兒的她，又被手機震醒。
是銀行，還是公司員工？唐姍抬起眼帘，看到了梁散的名字。
在這個脆弱的時刻，她希望能告訴他她現在的狀況，得到來自他的安慰。可是電話接起的剎那，卻是梁散的質問。
「為什麼我收到法院的信息，要求我本月22日之前搬離你的別墅？還有，這三個月的錢為什麼還沒有打來？上個月打你的電話你也不接，我心想你可能忙忘了，可是這都三個月了，你讓我怎麼活？」
那個曾經對她耳鬢廝磨的男人，此刻發著小孩子脾氣似的罵道。唐姍覺得心寒。可怪誰呢，是她把他慣壞了。
這些年來，她給他足夠的金錢，時不時送他昂貴的禮物，提供他豪宅和高品質的生活。可是一旦沒有滿足他的要求，什麼情啊愛啊都開始瓦解。唐姍明白她要失去他了。
所以她甚至懶得跟他解釋她這邊到底發生了什麼，就氣憤而無奈地掛斷了電話。
之後唐姍收到過幾十條他發的信息，全部是在質問她，催促她給錢。
唐姍覺得不可思議，按道理，她給了他那麼多錢，他不至於像現在一樣這麼急需用錢吧？莫非是想乘人之危，在她身上還有那麼一丁點錢的時候，撈上最後一筆？
唐姍感到可笑，她本想讓他離開別墅暫住到他公寓裡的，但現在看來仁至義盡，他們的關係撐不下去了。於是她拉黑了他。
然而唐姍萬萬沒想到，梁散會拿孵化蛋威脅她。
6
那天，唐姍呆坐在電腦前，想到了她和梁散的孩子。按照籤署的條約，她不可能中途放棄他。可現在，她跟梁散的關係到了分崩離析的狀態，又碰上她可能破產的危機，她懊悔起來。
如果按照她現在的狀況，獨自撫養孩子長大便是個棘手的問題。倘若需要她親自撫養，那麼她真的有精力東山再起嗎？
她多想讓它消失。可是，當她真的發現孵化蛋從次臥消失後，她又陷入了恐慌。
「沒有比一個母親發現孩子失蹤更可怕的事了。」後來她跟警察這麼說道。她的腦海裡不停回想起自己面對空空如也的坐墊時的心情。
能有誰偷走它呢？偷走孩子的人帶走了一些值錢的物件，但公寓沒有強行進入的痕跡。有備用鑰匙的除了助理便是梁散。
「我多不希望是梁散！可是……當我跑去找物業要監控錄像後，卻發現偷走我們孩子的就是他！」唐姍氣憤地說道。
「按道理，他是父親，也有擁有孩子的權利吧。」警察拿著平板電腦翻看著監控錄像。監控錄像裡，梁散開門走進唐姍的公寓，出來時手裡拎著一個高級品牌的手袋，想必裡面裝的就是孵化蛋。
「可是他一聲不吭就帶走了孵化蛋！還給我發了這些！」唐姍將自己的手機遞給警察。上面的信息都來自梁散。他提出要唐姍準備一大筆錢，拿來交換孩子。他約定了地點，讓她不要帶警察。
放在平時，唐姍是不願意把這些私事扯到警察局的。但是梁散提出的金額，超出了唐姍現在經濟狀況。他的確想要趁火打劫，猛撈一筆。
「可惡！像他這樣的人，怎麼配做一個父親！」唐姍怒火中燒地嚷道。
當憤怒的吼叫落地，她只感覺身體被疲憊吞噬。她太累了，不僅要應付瀕臨死亡的公司，還要跟昔日的戀人周旋。她實在沒有力氣一個人去扛下所有。她是女強人，但不是女超人。
幸好，警察積極地接受了她的報案，決定陪她去要回孩子。
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天，警察高效率地對梁散的情況進行了調查。調查的結果基本跟唐姍敘述得差不多。只有一點是唐姍不知道的。
警察發現在幾個月前，梁散購買了毒品。他們由此推斷，梁散之所以在接受了唐姍那麼多金錢資助後依舊繼續要錢，就是因為他染上毒品。毒品就像一個黑洞，吞噬錢財，吞噬人的理性，讓人瘋狂。而習慣了不勞而獲的梁散，他的經濟來源只有唐姍，所以他不惜偷走孵化蛋勒索，也要從她那裡套出錢來，去追尋那片刻的精神歡愉。
唐姍頹然地坐在椅子上，聽著警察的分析。
他們更改了唐姍與梁散的會面方案。因為他們不確定一個急需要毒品的男人，精神狀況究竟會是如何，不知是否會對孵化蛋或唐姍做出出人意料的舉動。
而唐姍此刻卻心生愧疚。她在捫心自問，是她害他走到這一步嗎？給他那麼多的錢，把他當成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讓他呆在市郊的別墅裡孤獨生活……
唐姍發現自己根本不清楚梁散的生活是怎樣的。她只知道自己在拼工作，在努力賺錢，偶爾享受他帶來的歡愉。然而梁散，他有人生目標嗎？他的清閒自在真的會讓他快樂嗎？當梁散空虛時，他會去哪裡消遣？是不是因為空虛，他才染上毒品的？
思緒一片混亂，唐姍低著頭，雙手緊扣。她的手指掐在肉裡，帶來麻木的疼痛。
「唐姍。唐姍。」警察的聲音從桌對面傳來，「注意集中精神，我現在來講講你到時候會面要做的事。」警察叩擊著桌面，發出「砰砰砰」地聲響。
唐姍緊張地抬起頭來。
7
和警察排練了幾次逮捕梁散方案，唐姍心煩意亂。銀行打來電話催還債，她的精神都已經快要崩潰。
有時候她想，要不就這樣吧。孵化蛋最終如何，也無所謂了。
可每每想到梁散吸毒的事，她又坐立難安起來。她不知道他是否狠心，想盡辦法毀掉孵化蛋，即使現在毀不掉，等孩子出生他也有辦法結果他。她甚至更擔心孩子會跟著梁散活下來，她不清楚一個從未正經工作過，有偷盜前科，現在又染上毒品的男人會對自己孩子的一生造成怎樣的影響。
唐姍硬著頭皮撐下了幾次演練。可梁散不傻，他在交易那天的前十五分鐘，更換了交易的點地。警察所有的埋伏都撤下，要迅速開始重新部署。
梁散重新約見的地方滿是胡同小巷，若不是這次交易，唐姍根本不知道原來還保存著這樣的古建築。唐姍帶著錢差點迷失在錯綜複雜的巷弄裡。
想必梁散是想通過這些巷子做掩護，方便自己逃跑，而且他敢約見在這裡，應該早就備足了功課。
正在想著，眼前忽然閃出一道黑影，嚇得唐姍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她抓緊了手提袋，定眼一看，果然那個人是梁散。
他的頭髮長了一些，亂糟糟地塌在腦袋上，那張俊俏的臉盡顯憔悴。
「梁散……」唐姍喃喃道。
男人的眼裡又露出了那股戾氣。唐姍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個倒在地上的少年。
「錢帶來了嗎？」他冷冷地問道。絲毫不像昔日溫柔的情人。
原來當失去財富，根本不應該談感情。唐姍咬著嘴唇，看著他。
「我們的孩子，你帶來了嗎？」她眼裡擒著淚光，在「我們」二字上用了重音。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他把孵化蛋，只當成一個貨品。
就在唐姍準備交錢的時候，梁散看到了一條毛茸茸的小狗沿著小巷左嗅嗅右聞聞，像是在尋找食物。
「你把警察帶來了！」他警覺而憤怒地衝唐姍吼道，然後他一把奪過她手中的手提袋，再將她狠狠撞倒。
唐姍跌倒在地，那隻毛茸茸的小狗突然兩眼放光，幾枚子彈便朝梁散射了過來。
梁散一個跟頭，翻進了旁邊的小巷裡。那條偽裝尋食的電子獵犬，迅速朝小巷奔去。與此同時，警察翻牆的翻牆，衝進來的衝進來，想要圍堵梁散。
「報告，1號這裡沒有！」
「報告，7號這裡也沒有！」
「報告，5號這邊也沒有。」
警察越過一條條死胡同，跑過一條條小弄堂，發送各自定位系統，然而梁散卻像憑空消失似的，不見蹤影。
「不對，他就在這弄堂裡！」指揮員盯著屏幕，上面的地圖上顯示著一個紅點。標點信息來自於梁散搶走的手提袋，現在就在弄堂裡，一動不動。
「在底下！」迅速反應過來的指揮員嚷道。
最終警察們打開他們剛才略過的一條死胡同裡的一個窨井蓋，翻身下去，找到了遺棄在下水道裡的手提袋。想必梁散已經發現，那手提袋裡根本沒裝多少錢。
一場逮捕行動落了空。唐姍陷入了絕望。
「現在怎麼辦？！現在怎麼辦？！」她抓著指揮員問道，「他知道我騙了他，他會不會對我的孩子……」
「唐小姐，冷靜一下，冷靜一下。」指揮員抓著唐姍的肩膀，「他是孩子的父親，應該不會做出傷害孩子的事。而且孵化蛋，我老婆也用過。那東西很安全，十分安全。」
「可世界上沒有百分之百安全的東西不是嗎？它能經受住普通的打擊，可是，他如果用榔頭等工具加上蠻力報復我呢？」
「唐小姐……」指揮員也不知道如何同她解釋，只能含糊地喊著她的名字，讓她冷靜下來。
就在唐姍終於試著打起精神來的時候，她收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視頻。當她看完視頻的時候，她幾乎暈倒在了警察局裡。
8
「唐姍，我給過你很多次機會。你也知道，我們只是僱傭關係。之前你只要按時支付我每個月的『工資』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你以為你給我的錢很多嗎？其實那些名牌包包賣掉，還不值我1克白粉的錢。可能你覺得我瘋了？或許吧。就像你不懂被呼來喚去每天無所事事有多空虛一樣，你不會懂那種鑽心的癢有多難受。更難受的是什麼你知道是什麼嗎？呵，那就是你騙了我！
「你不是也說過很愛我嗎？愛我為什麼一聲不吭先把我住的房子抵掉？愛我為什麼還要帶警察來？
「那隻破狗也真是噁心。眼裡射出的是子彈吧？唐姍，你居然同意他們拿子彈對我？你們是要逮捕我，還是要弄死我？
「說到底，我的狀況難道不像是走投無路的民工，在問欠我債的包工頭討債嗎？錯的是我嗎？錯的是你！我們勞動人民，辛辛苦苦要討你歡心，穿得漂亮得體，舉止要配得上你們商業精英的高貴儒雅，浪費了我們的青春，難道不應該得到應有的報酬？
「而且我還給你提供了這個孩子！」視頻裡，梁散抱起了孵化蛋，上面刻著唐姍的名字和身份證編碼。
「你拉黑我，我換個號碼往你手機發簡訊，可你一再拉黑我，我才被逼無奈出此下策的。可是這次的交易，讓我很是心寒啊。所以，我要收回我一切可以收回的。包括這個孩子。如果沒有我的精子，也不可能有這個孩子喲。
「再說，我以前就覺得孵化蛋挺噁心的。我們是人，又不是雞不是鴨，卻要誕生在一枚蛋中？
「科技的確改變了人吧。人們滑著手機，點開孵化蛋的屏幕，就可以看到孩子的成長。但他們真的愛孵化蛋裡的孩子嗎？沒有了臍帶與血管相連，母親對孩子的愛也減弱了吧，而父親更是如此吧？這些孵化蛋號稱安全到不行，男人們不用小心翼翼地呵護，也不用提心弔膽地等待孩子出生。所以，我的父母才會遺棄我吧？」
看著視頻裡梁散瘮人的笑容，唐姍搖著頭，想說，不是的，不是的。可是最終什麼也說不出口。
的確，倘若她肚子裡懷著這個孩子，她必定會時時刻刻注意著，而非像現在這樣，輕而易舉就被梁散偷走！
「對吧，你應該想到了。孵化蛋這種東西，很容易被偷走哦。它不會哭不會鬧，比小孩子更方便呢。誒，如果你買到最新版的孵化蛋，上面還會有個定位系統。那你或許可以早點發現小孩子的位子不對勁了呢。」梁散嘲笑地看著鏡頭，那眼神，讓唐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好了，現在說回到收回孩子這件事。我不管唐姍你怎麼想，反正我不想要這個孩子。我們也別太自以為是。倘若真生下這個孩子，他會幸福嗎？一個工作狂的母親，一個遊手好閒的父親，選哪個好呢？我覺得，這比孤兒的我，更可憐呢。不快樂的成長我體驗過了，不應該再讓他體驗了。」梁散笑著，拿了手機，抱著孵化蛋走到一張桌子前。
唐姍盯著手機屏幕皺起眉頭來。
「唐姍，我從沒跟你講過我小時候的故事吧？小時候啊，我們貧民窟的孩子過得一點都不開心，我們對這個世界滿懷不滿，所以我們找了各種各樣的渠道來發洩自己心中的不滿，而最得我心的，是這個。」梁散拍拍桌子上一個四四方方的透明箱子。
「這是……電箱？」旁邊一同盯著視頻觀看的警察似乎回憶起了小時候。那電箱的確是十幾年前的產物了。
聽到警察這樣說道，唐姍渾身一個激靈。她預感到了什麼，身體顫抖起來。
「小時候，我們就靠這個電箱，電死那些從富人家裡偷來的貓貓狗狗。」梁散笑道，「我還記得把動物們關在電箱，通上電，一點點地加電流，看它們痛苦的樣子。你知道的，電的威力可是巨大的。我們現在這個世界，不就是靠它構建出來的嗎？同樣，它也可以用來摧毀世界。」
唐姍聽完他說的話，才意識到，陪伴她多年的枕邊人，內心是多麼扭曲和邪惡。
「既然孵化蛋那麼安全，我們就看看它能不能承受住電流。我翻看了很多測試，都沒有人測試過電流安全呢。大概人們太相信現在的電網系統了，覺得那根本傷不了人。」說著，梁散將孵化蛋，放進了電箱裡。
「不要！」唐姍嘶吼著，幾乎要暈倒，還是旁邊的警察反應迅速，架住了她。
可視頻是錄製的。它不會因為她絕望的吶喊而發生任何改變。
只見梁散關上了電箱，通上了電。電箱上面顯示的數字一開始便迅速飆升到25毫安，那足以使一個成年人倒下。但是孵化蛋仍舊完好無損。再接著，是30毫安，40毫安，48毫安……梁散冷漠的表情，在唐姍眼裡越來越扭曲。
當電箱上的數字最後在100毫安定格的時候，孵化蛋「砰」的一聲，爆炸了。視頻就是在下一秒，被切斷了。
腦海裡還殘留著孵化蛋爆炸的瞬間，唐姍顫抖地打開孵化蛋的APP。
她本以為孵化蛋會安然無事，所以甚至忘了設置推送，可現在打開，裡面一片觸目驚心的紅。上面每個選項都標註著「異常」。
那不是梁散開的玩笑，也不是他的某個障眼法。他瘋了，他真的害死了他們的孩子！
因為錢，因為她的欺騙，因為那幾枚差點傷害他的子彈。
倘若她早一點了解去深入了解他以及他的過往，就會發現他其實並非如她眼裡那麼陽光嗎？唐姍失魂落魄地想著，眼淚早已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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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我們真的不再調查一下，確定要給這麼多錢嗎？」陳巧歆回到公司，在廁所碰到上司，忍不住問道，「孵化蛋的事，我總感覺哪裡不對勁。」
他們說的是吸毒男子毀掉自己孩子的孵化蛋的事。陳巧歆代表財瑞保險公司，負責這次事件的賠償流程。
「拜託，給都給了。而且上頭都已經派專員調查過了，沒什麼問題。你也別瞎操心，給的又不是你的錢。」小組組長在洗手臺洗著手，「雖然賠了好幾百萬，但我們保險公司說到底還是賺的。因為那幾百萬裡，除了孵化蛋硬性投保的賠償金額，還有一部分是人文關懷撫慰金。老闆準備拿這個做一些宣傳，好提升一下我們保險公司的形象。」
「可是你不覺得有些事太巧了嗎？那女人公司快要破產的時候出了這事，結果賠償金剛好可以幫她度過這次的難關……」
「就因為人家破產才沒有錢支付給她的男人，那男人才毀了她的孵化蛋。」
「真的有人這麼狠心，為了那點錢毀掉自己的孩子？」
「得了吧，你以為你演名偵探呢？吸毒的人，本來就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啊。而且人家母親已經夠可憐了。我們那點賠償，根本彌補不了人家失去孩子的痛苦吧？你到底還在懷疑什麼？哪有母親會狠心拿自己孩子騙保的。你不知道她當時哭得都暈了好幾次嘛？！」小組組長最煩底下的員工問東問西。
上頭派下的任務就是讓他們儘快處理孵化蛋事件的賠償，他們只要好好完成就可以了，哪那麼多「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啊」。
陳巧歆還想說什麼，組長揮了揮手：「你這事就算結束了。接下來還有事情派給你做呢，快點回去做準備吧。」
「好吧……」陳巧歆嘆了口氣，無奈地回到辦公桌，整理完孵化蛋爆炸事件的資料，鎖進檔案櫃裡。
10
唐姍最近做夢，總能回想起梁散被逮捕時的笑。
孵化蛋爆掉的那天凌晨，警察便找到了案發現場，發現了孵化蛋的殘骸。第三天，他們在貧民窟逮捕了梁散，並搜剿出了毒品。
聞訊趕來的記者擁擠在一起，拍攝梁散被逮捕時的照片。警察們為此很是苦惱，他們這些記者消息怎麼這麼靈通？
閃光燈不停地閃爍，失魂落魄的唐姍便看清了梁散那張憔悴、滿是鬍渣的臉。她隔著面前的警察，就這麼盯著他看。
媒體記者有人在她身旁小聲地提醒「他是害死你孩子的人啊！」，希望她因此情緒崩潰，做出可以讓他們大寫特寫的舉動。
可是看著梁散的背影，她突然覺得演戲好累。此刻，她心疼他，此刻，她什麼也不想做。
然而在梁散被帶上警車，警察關上車門的前一秒，梁散突然轉過頭來看向唐姍，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
她知道他這是在說「我完成任務了」，也是在鼓勵她演完最後一步。
於是唐姍邁開腳步，向警察衝了過去！
「變態！把我的孩子還給我！把我的孩子還給我！」她聲嘶力竭地嘶吼著，緊緊拽住梁散的胳膊。警察把她用力隔開，然後「啪」的一聲關上車門。
唐姍淚流滿面，繼續嘶吼著。記者們按快門的聲音，隨著她情緒的崩潰，愈發熱鬧起來。
第二天，新聞上，一遍又一遍回放著梁散那個微笑和唐姍的崩潰的瞬間。
媒體解讀梁散露出的是撒旦的微笑，並對唐姍的遭遇深表同情，與此同時還展開了孵化蛋的討論。雖然有網友斥責唐姍導致了這樣的結局，但更多人的觀點，是跟媒體一樣的。
這令唐姍狠狠鬆了口氣。
這個面向大眾的苦肉計是在她懷孕之前開始的。
她那陣子，她發現了公司存在的問題，想靠自己的方式彌補。結果她經過了長久的思考後發現，其他股東捅出來的窟窿，她很難填補了。於是她預想到了破產的可能性。
她花了整個青春年華奮鬥出來的公司就要這樣崩塌，她實在捨不得。在她的人生裡，除了錢，還有什麼呢？如果公司破產，她連錢也沒有了。
等等，除了錢，她還有梁散。她坐在辦公桌前，盯著那幾張報表，想道。
唐姍知道梁散愛她，他並不迷戀她的錢，而是迷戀她本身。他習慣說「我都聽你的」，不是他沒有主見，不是他敷衍，而是因為他愛她。唐姍也算閱人無數，怎會看不透枕邊人的心。
他就像個單純的孩子，還在嚮往愛情的轟轟烈烈，他為了她什麼都可以去做。而正是因為如此，唐姍才會給他那麼多所謂的零花錢，給他買昂貴的禮物。
雖然唐姍也喜歡梁散，但唐姍太過精明，她在喜歡中尋找出利弊做權衡，才會付出各種。對此梁散應該也是知道的。但他愛她，所以並不在乎。
唐姍懷孕後還在糾結是否要開始她所計劃的事，但最終她還是狠下心來，留下了孩子，放於孵化蛋中。
一個月後，當她確認公司的窟窿難以彌補時，她跪在了梁散的面前。
她求他配合一場演出。
她說，孵化蛋裡的孩子對死亡是沒有知覺的。
她說，如果公司破產，我也不想活了。沒有母親的孩子會幸福嗎？沒有錢，孩子怎麼生活上學？我也是被逼無奈啊。
她說，因為孩子未出生，所以只能算故意傷害。判罪的年數也不會很多，我會等你出來。到時候我們再要一個孩子。
唐姍知道自己提出的要求很過分，也很殘忍。但是她沒有辦法。那時她的求情，那時她的痛哭流涕都是真的。
年輕的梁散不知所措。看著眼前那個習慣了頂天立地的女人潰不成軍，他感覺心被揪了起來。一直以來，都是她在保護他，愛護他，是時候他來補償這份恩情，保護她一次。
即使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他還是有點難過。但是……孵化蛋讓他總找不到真正當父親的感覺。
所以，沒關係的，我不在乎。他想道。
然後他走過去，扶起了唐姍。
11
這天，唐姍在家辦公時，門鈴響了。
她拿出手機，打開APP，看了一眼「貓眼攝像」傳來的圖像。接著她按下了「開門」按鈕。
客廳傳來開門聲。幾秒鐘後，蔡煒傑推開書房的玻璃門走了進來。
「唐總，還在忙呢？」蔡煒傑笑著調侃道。他比唐姍大不過三歲，笑起來時眼角的皺紋卻已層層疊疊。
五年前，唐姍在酒桌上與他成為朋友，五年後，他們並不再僅僅是朋友。
「沒呢。在等你呢。」唐姍曖昧地說道。
蔡煒傑走過去，從位子上拉起她，然後把嘴探到了她的脖頸。邊吻著，他邊脫去了自己的西裝，甩在了地上。
西裝的口袋掉出一枚工牌，頭銜處燙金的幾個字寫著——財瑞保險公司上海分公司總經理。
「我說，是你向那些記者透露口風的嘛？」唐姍忽然問道。
蔡煒傑並沒有停止親熱，含糊地說道：「得把事情鬧大，我才好向上級幫你要慰問金嘛。」
12
七個月後。
警察收到一條緊急求助定位信號。
他們出警後發現，在當時逮捕梁散的貧民窟附近的廢棄樓房的地下室，有一枚標著梁散姓名和身份證編碼的孵化蛋。
由於是最新型的孵化蛋，所以配備了定位系統，並提供了更多一層的保障——如果孵化蛋到孵化時間，沒有人對它進行科學的「破殼」手術超過24小時，它會自動發送定位給醫院和警察局。
而此刻，就是遇到了這樣的情況。
警察在醫生的幫助下，接生出了一個可愛的男嬰。
警察審問梁散，梁散承認孵化蛋裡的孩子是他和唐姍的，但唐姍並不知情。因為之前唐姍捐贈過卵子。所以他通過不正當手段，聯繫到朋友拿到她的卵子，想給唐姍一個驚喜。
「因為我獨自一個人長大，所以在唐姍懷孕後，我思考了一個月，才想要給我們的孩子生個弟弟或妹妹。」
「你為什麼不徵詢她的意見？」
「她之前要一個孩子都那麼猶豫……而且她工作那麼忙，我想等過幾個月再跟她說來著。」梁散忽然話鋒一轉，「所以警察同志，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想要害死我和唐姍的孩子的，我只是想唬一唬她。誰想到出了意外！」
「出了意外還有空發視頻？」
「視頻也是預先設定好，到了固定秒速直接發送的。我真沒想到出了意外，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愛孩子，才會去領孵化蛋……」
「停停停。你跟我說沒有用。你的庭審時間下來了吧，你到時候上法庭說去。」警察不耐煩地敲著桌子，結束了這次問話。
「劉隊，孩子怎麼辦？」從審訊室出來，一名警官問道。
「還能怎麼辦唄？送他去她母親那裡。」
13
警察找上門來的時候，唐姍嚇了一跳，生怕詭計被發現了。但更讓她吃驚的則是梁散給她留了一個孩子。
唐姍經由律師，讓她與梁散有了一次會面。他們只會被警察監視，但不會被聽到任何內容。
「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唐姍開門見山地問道，語氣裡有一股怒氣。
「我接受你的計劃，可我又想要孩子，所以……」
「為什麼這麼擅作主張？你知不知道，這可能會露出很多蛛絲馬跡的。」唐姍壓低聲音。
「可是我知道你會解決的啊。」俊俏的青年面無表情地說道，他摸了摸自己被剃成圓寸的頭髮，「唐姍啊，我不想坐那麼久的牢。我可以把我逮捕時的笑賴給毒品。我還可以跟法官說，我不是故意要害死我們的孩子，我只是想唬唬你。你現在手裡的孩子就可以作證，我其實是愛小孩的。雖然聽上去有點牽強，但陪審團或許會因為這個孩子，給我一點點寬容呢？」
「這些我都可以找關係幫你……」
「其實這並不是重點，唐姍。重點是孩子。我們的孩子。你不想要我們的孩子嗎？」
「你……」唐姍氣得說不出話來。
之後，沉默橫亙在兩人之間。最後還是梁散打破了尷尬。
「我猜啊，其實從懷孕開始，你就計劃著要犧牲掉孩子和我吧？你以前那麼堅定自己不要小孩的人生計劃，所以我也配合著每次都做好了避孕措施。當你懷孕時，我一開始以為真的是意外，可過了一個月，你跪下來求我，讓我吸毒，讓我陪你演戲的時候，我隱隱就感覺到問題可能出在你身上。」梁散盯著她，「唐姍，我其實也不年輕了。跟在你身邊這些年，我看到過你太多果斷而殘忍的時刻，也學會了你平衡利弊的方法。現在我學著你，為自己留一點後路。畢竟你說你會等我，但誰知道呢？」
唐姍聽到這一句話，愣了一下，想起了蔡煒傑。
「我怕到時候我出獄，你不愛我了。那我怎麼辦？我去找你，你可以輕輕鬆鬆把我告成騷擾，那我就會永遠跟你沒有瓜葛。但有孩子就不同了，他流淌著的血有一半是我的，他便是你我一生的牽絆。」
「你這樣想，太幼稚了。」
「或許吧。但我希望孩子可以提醒你，有一個男人為你付出，正在監獄裡受著艱辛。或許這種提醒的確微不足道，可這也是我唯一能做出的努力。」梁散淡淡一笑。
「你為什麼不相信我？」
「除了自己，誰都不要輕易相信。這是我多年在你身邊學到的道理。」梁散頓了一下，然後無奈地搖了搖頭，「唐姍，你知道嗎？你身上有男士香水的味道。」
「……」唐姍感覺整個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現在是籠中的鳥，對你做不了任何事。還好我們還有孩子，就讓他提醒你不要太沒有良心吧。」
「你其實完全可以把我們之間的秘密說出來的。」
「可我不傻。事已至此，我的確毀了我們的孩子。你到時候反口污衊我，加上你的能力和人脈，結局依舊是一樣的。」梁散忽然有點想哭，「唐姍，我沒想到你終究只是個商人，把金錢利益放在第一位。我不過是你一顆可以棄掉的棋子，對吧？」
唐姍冷冷地看著他，說：「你就不怕我再毀掉那個孩子？你知道我總有辦法。」
「你不會的。故技重施，大家會更懷疑吧？你不可能冒那麼大的風險。」梁散說。
唐姍怒不可遏地站起來，朝攝像頭打了個手勢，警察跑來，接走了她。留下梁散一個人坐在位子上發呆。他的眼淚不停滑落，滴在冰冷的手銬上。
14
從警察局出來，唐姍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她腦海裡回想著這些日子以來的細節，倍感人生猶如一團亂麻，是解不開的桎梏。並且她感覺以後會只會變得愈來愈糟糕。
自己在蔡煒傑、梁散和自己的孩子中，應該做出怎樣的抉擇？是留下孩子還是毀掉孩子？警察會不會在日後發現她詐騙的端倪？這比在商業上做抉擇還困難。
她人生的棋盤，明明有條不紊地被落上棋子，為什麼此刻卻毫無章法？
她感到惶惶不安：到底怎麼做，才能彌補生活裡不斷出現的漏洞呢？
不知道走了多久，唐姍抬起頭，只看到頭頂的太陽在眼前晃蕩。
下一秒，她倒了下去。
周遭有好心人跑過來叫她醒醒，企圖扶她起來，可是現在，精疲力竭的她，只想暫時把自己交給虛無黑暗。
作品名：《人類的蛋生》；作者：鹿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