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內容為虛構故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三世修得善因緣,今生聞得奇楠香。
長安,在如今盛世唐土下,存在於人們美好的期冀中。
長安,有最頂級的香料、香精、香粉、香油。
長安,有最美麗的風景、最美麗的人、最美麗的花。
長安,還有最擅制香的江眠傾,其香上可通天地,下可通三界。
1
這一日清晨,江眠傾端坐了鏡前,瞧著鏡中的人兒怔怔發愣。
鏡中的女子有一張俏麗的容顏,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朱,自是有萬種風情悉堆眼角。雙十年齡,在長安城內已算大齡了,別家娘子在這個年紀,兒女早已經滿堂跑了,可她至今還未有悅己者。
唐朝的等級制度森嚴,她一個淪落從商的江家棄女,一無後臺,二無親友,在這個時代裡要麼為庶人妻,要麼為貴人姬妾。且長安城內關於她的傳聞她都有所耳聞,不是不在乎外面的說法,而是她的命運要自己掌控著。
從妝奩裡挑出一對步搖插在發中,她又對著鏡中貼了花鈿。
阿綠從她手中拿過了檀木梳,順著她的髮鬢將餘下的髮絲綰成了一個墮馬髻。瞧著鏡中白皙明豔的女子,阿綠不由得看呆了。
「娘子怎生打扮都好看,可羨慕死我了!該是讓城裡的人們都瞧瞧娘子這副絕色俏顏。」
江眠傾歪了歪腦袋,抽出發上一支牡丹花簪,睫毛閃動了一下,倏而啟口問道:「阿綠,你說如若把我的這張臉換給你如何?」
聽這麼一問,阿綠心頭登時「咯噔」晃了一下,回答道:「娘子這是在跟我打趣麼?如若娘子這張臉換給我,也還是阿綠,成不了娘子的。」
瞧,這麼淺顯的道理,連阿綠這個小丫頭都是知曉的。
2
每月十五,江眠傾必會去城外一座名為「慈恩寺」的千年古剎燒香祈福。
今日又臨十五,府外,僕從早已備好了馬車。待江眠傾出府上車,車夫便趕著馬車向城外行去。
馬車內靠坐著兩人,阿綠見江眠傾閉目沉思,覺得好生沒趣,欲要張口叨叨又怕遭了責罵,只能逕自取了包裹內的綠豆酥來嘗。細軟香甜的綠豆酥在口裡化了開來,隨著一口口咬下,碎屑掉落在帕上,阿綠趕忙將這些碎屑包起來裝入後面的包裹裡。
「好香啊!」
連閉目休憩的江眠傾也聞到了此香,倏地睜開雙眸,掀起車簾遙望。簾外,是一排排筆直的洋槐樹,樹幹有兩人合抱那麼粗,枝葉如傘般散開,一看就是上了年頭的,著實古樸大氣,他們的車便在這樹旁寬大的青石甬道上行駛著。
每逢這個時節,總有漫天的槐花,以及這鋪滿花的道路,而路過的馬車行人則像被置身於白色的花雨之中。
「快到了呢。阿綠,收拾好細軟,準備下車。」
「是,娘子。」
慈恩寺煙霧繚繞,香客雲集,拜佛祈福之人絡繹不絕。山下有幾個孩童在放紙鳶,正開心地嬉戲玩耍著,見了馬車駛過,紛紛避讓開來。
江眠傾從山下向山上望去,慈恩寺似被籠在一片薄霧青煙中,輪廓若隱若現。
咚——
山上鐘聲空鳴悠遠,響徹了整座雲冀山。眾生來佛前參拜,莫過於祈福、求財、求功名,亦有女子來求籤問姻緣,尋大師解惑。
梵音百轉,驀然震顫,似有歌聲低低吟唱,那歌聲低吟婉轉,有著數不盡的清愁和思念。前塵往事俱休矣,再回首,已三生。
江眠傾踏過青石板,拾級而上,一襲月白襦裙在風中搖曳,一方冪籬掩去風華。九百八十一個臺階步步盤升,每一步都懷著虔誠的心念向佛祖禱告。
大雄寶殿香菸嫋嫋,彌陀殿古樸巍峨,善男信女在蒲團上虔誠跪拜。江眠傾蓮步踏入門檻,尋了中央的蒲團跪下,接過阿綠遞來的三柱香,朝佛祖拜了下去。
一拜,為親近之人祈福;二拜,問漫漫前路當如何;三拜,從此虔心向佛。
再起身時,她拈香而望,從對面籤筒裡抽了一支籤來。
是中上籤!
「欲攀仙桂蟾宮去,豈慮天門不開放。謀望一般音信好,高人自送嶺頭來。」
她手握籤文,思忖其義,半晌未動,害得阿綠以為她要在蒲團上坐化。
「娘子,發甚呆哩?怎地不去解籤?」阿綠輕曳其衣袖下擺,不解而問。
「此籤我已知曉其義,無需解了。阿綠,你也來抽一籤。」江眠傾整了整衣裙起身,給阿綠讓了個蒲團,示意其坐下。
阿綠瞅了瞅籤筒,猶作羞澀之態,心裡雖想著,嘴上卻道出相反之語:「娘子,我,我就不抽了吧。我一不求財運,二不求姻緣,抽這啥子作甚。」
江眠傾是何許人也,阿綠心思單純,喜怒常形於色,道句俗語曰:阿綠一撅屁股便知其拉甚粑粑。
「喔,你既是不願,那我去後堂一趟,你且在此等候,我速歸。」
言罷,江眠傾不去看阿綠作何表情,兀自提起衣角朝後堂走去,丟下阿綠在身後一個勁地作咋舌狀。
3
後堂為僧侶念經布法之處,江眠傾由小沙彌領著,入了得道高僧空明大師的禪房。禪房裡十分整潔,對面牆上掛著一串白玉菩提佛珠,木魚銅磬香爐靜靜地供在佛龕前,遠遠傳來的誦經聲如風過耳,不知不覺靜定了凡塵俗心。
空明大師正於禪椅上打坐參禪,江眠傾進來方睜開雙目,慈眉善目笑道:「十三娘來了。」
聞言,江眠傾笑著打趣:「大師今日真是好氣色!十三娘特來問候大師,順便討教佛理。」
空明大師笑眯眯地把玩著手中菩提子,道:「十三娘這回又是來借哪本經書?」
見心思被拆穿,江眠傾索性直說了:「大師聰慧,什麼都瞞不過您。今日,我且來借本《金剛經》研讀,望大師成全。」
「哈哈,寺中經書結緣的不少,十三娘偏來老衲這裡借。《金剛經》是有,卻為活佛手抄孤本,著實稀罕得緊吶。」空明大師略無奈地笑了笑,知曉這次不借也不成了。
「豈不聞佛家摒棄身外之物,獨修空性。一部經書,若要讓它適得其所,發揮所能,也不違佛祖之教義,大師認為呢?」
「十三娘說的甚是在理。好一個適得其所發揮所能,老衲若還是不借,倒顯得心量不夠寬厚了。十三娘且跟老衲來取。」空明大師從禪椅上起身,翻了翻櫃榻內屜,取出一本黃布包裹的經書交與了她。
「多謝大師,我定好好保管!」言訖,江眠傾向空明大師合掌告辭,步出後堂尋阿綠去了。經過後院時,迎面見一氣宇華貴的玄衣男子快步朝著方才的禪房去了,還未看清面容便擦肩而過,原地只留下一股若有若無的衣皂香。
4
空明大師仍枯坐木榻閉目參禪,對窗外的雀鳥歡鳴充耳不聞。阿綠早已於外面等候多時,見江眠傾出來,移步上前去攙其臂彎。
「娘子,時候不早了,我們早些回去吧。」阿綠取了巾帕為方眠傾拭去額上香汗,見她手捧一樣用黃布包裹著的東西,雖有疑惑卻未作多問,只顧著下山去尋馬車。
下山的路比上山時要輕快得多了,二人不一會兒便到了山腳下。見車夫仍候在馬車前,阿綠輕扶江眠傾上車,而後離去。
馬車又經過那段青石甬道,此時道上多了幾輛馬車。江眠傾背靠在馬車內,打開黃布,翻開經書仔細地研讀起來。
《金剛經》全稱為《能斷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又名為《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有多種譯本,方眠傾手上拿的為唐玄奘法師譯本。此經以一實相之理為體,以無住為宗,以斷疑為用,以大乘為教相。
她見了卷末四句偈文,反覆咀嚼,不得其義。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太深奧了,她始終弄不明白何為「實相者則是非相」,而「無所住」又是何意?
合上經書,復用黃布包裹起來,收入細軟,掀開帘子,見落了滿地的槐花,心情不由得愉悅起來。
5
馬車行至半路,遇一山石阻隔,輪子「咯噔」一下被絆住,車身「咣當」晃蕩。江眠傾與阿綠坐在車廂內,被顛簸個不輕,阿綠快速以手撐著車壁,防止江眠傾摔過去。
「娘子?」阿綠擔憂地看向江眠傾,見其以手支額,似在想些什麼。
「我沒事。去看一下車外發生了何事,馬車怎地停下了?」江眠傾當即反應過來,發話道。
「馭!」車夫收住韁繩,停止前進,回過頭來,向車廂內回道:「娘子,前方有位郎君阻了去路。」
阿綠掀開帷簾,瞥見一抹青色堵在路中央,看樣子是有意攔截馬車。
「車夫,先停下。」
阿綠放下帷簾,身子朝江眠傾靠了靠,面上驚疑不定,眼睛咕嚕一轉,說道:「娘子,這人故意攔截馬車,若是那打家劫舍的,我等弱女子豈是對手?幸虧我隨身攜帶了一包毒藥,娘子且放心,即便拼了命也一定護你!」
江眠傾輕笑一聲:「絕非我小覷你,真若遇上了歹徒,這包毒藥沒使得上用場,魂兒先嚇掉了!」
「娘子這般小覷我,我……我這就下車去問個明白!」阿綠果然中了江眠傾的激將法,憤憤地一骨碌坐起,纖指勾開車帷簾詢問:「哪裡來的郎君?作何事情?」
誰料前方男子快步向馬車靠近,竟朝著車內人弓身作揖:「冒昧打擾,多有抱歉。岐山楊連朝欲問十三娘借樣東西。」
「郎君欲借什麼東西?」
「《金剛經》。」
車內,江眠傾不禁生出股子茫措,問道:「你怎曉得我有這部經書?」
楊連朝一頷首,轉而回道:「某見馬車頂棚泛白光,轉而為黃,便知有佛家寶物在此,又以十三娘的作風來看,料想定是金剛經。某幾次欲往寺中相借卻不得,特來相問十三娘,望十三娘行個方便。」
「此書非借不可?」江眠傾好奇心起,對這男子的突然出現不得不多作懷疑。
「此書對我十分重要!」楊連朝堅定回道。
「哈哈,急人所急。阿綠,將經書拿與楊家郎君。」
阿綠得令,將經書包好,小心翼翼地交與楊連朝。楊連朝拿到經書,似得了珍寶,又朝馬車深深一拜。
「某另有一言相告十三娘,十三娘此番回城之後,十日內勿要出府。」
本是男子的善意提醒,聽在阿綠耳裡倒招來一席責問:「喂,我家娘子好生借你書,你倒是麵皮厚實,管恁多了吧!」
楊連朝聞言覺得面上下不來臺,又覺得與個丫鬟爭執有失水準,便逕自不理,任她聒聒。
江眠傾一聽,拉黑了臉,不客氣地斥責阿綠:「休得無禮!」而後換了種語調,轉而向楊連朝言道:「郎君別介,是我疏忽管教,向郎君賠個不是,十日後於江府候著郎君。」
「一言為定,十三娘慢走。」
馬車疾馳而去,捲起漫天飛揚的塵土。車內,阿綠還在鬧著彆扭,為方才的訓斥委屈不已。
「娘子,你信了那人之言?先是借書,後是恐嚇,究竟是何意圖?」
「我信他,今日有些累了,先回府再說。」
6
江府。
閽者(下人)來報,今日來買香粉之人送來了一張帖函,來者買了香粉後,丟下這張帖便匆匆而去,好生怪異。
江眠傾取過帖函,放在指尖輕嗅,是普通的信箋紙張,並無特別。打開來看,娟秀的小字躍然眼前:
「十三娘,某於明晨申時松鶴樓玉露廳相候,不見不散。
昀上」
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末尾那個「昀」字上了,此字應為男子的字號,單名一個「昀」字的是很少見,這讓她不禁想起了那個人來。一種久違的心悸浮上來,心思瞬間百轉千回。
她也曾如閨中女子般企盼過自己的良人,但那門親事乃是父親在世時為她定下的,她也愉快地應承著嫁過去。可就在成親當日,她的未婚夫撇下她逃了,讓她成為了長安城最大的笑話。一怒之下,她撕裂了火紅嫁衣,許下了一個此生不嫁的誓言。
「阿綠,明日我要盛裝赴約,快去將屋內那盒桃花粉拿來。」她兀自瞧著手中帖子,心裡有了個計較。
阿綠得令,蹭蹭地跑回海棠苑去取東西。當江眠傾告知阿綠這盒桃花粉的用途時,驚得阿綠下巴磕都要掉了,忙擺手道:「娘子,這事我做不來,煩請娘子另找他人吧。」
江眠傾不依不饒,捋起阿綠額前一撮髮絲,細細打量著她的臉蛋,笑問:「你想不想變美一點?」
阿綠在江眠傾的這番捉弄下有些欲哭無淚,張開嘴欲說些什麼,又合上,思忖著此事的可行性。反覆斟酌良久,她點了點頭,嘟囔著嘴道:「娘子,只許這一次哦,先說好,若辦不好可別怪我。」
「阿綠,你真是幫了我的大忙。」
7
翌日一早,江眠傾早早起床,沒讓丫鬟們隨身伺候,自個兒嫻熟地整理過妝容髮髻後,準時趕往松鶴樓赴約。
松鶴樓玉露廳中,早已有人泡好了茶水,等候佳人到來。聞得一陣香粉味兒後,推開門相迎。
「十三娘。」
「林昀,果然是你。」
「十三娘還記得我,實乃林昀之幸。」
這位喚作林昀的男子伸手指了指對面蒲團,示意江眠傾坐下聊。江眠傾依習慣跪坐於蒲團上,望著對面男子,從几案上取過茶盞,舉杯相敬。
「我以茶代酒,敬我們久別重逢。」言罷,自顧自地飲盡杯中茶,目光爍爍地看著林昀。
「好,那第二杯茶,我敬你,敬你我曾乃夫妻一場。」說到這,林昀舉杯的手微微一顫,似是覺得說錯了什麼。
江眠傾首先意識到,他邀自個兒今日見面的意圖在此,憤憤道:「是夫妻未至,當日你逃婚,可曾想過我的心傷?」
林昀放下手中茶盞,執壺給江眠傾和自己各斟了一杯洛神花茶,抬首打量起面前這個風華絕代的女子。
「當日確是我之過,我自知配不上十三娘,且早已有了心上人,望十三娘原諒我的私心。如若四年前重來一次,仍不悔當日之舉。」
聞此言,江眠傾面上極度不悅,放下茶盞,冷冽的目光掃向林昀,厲聲道:「你!豈有此理!你林家可是聘了重禮送至江家,既不願娶,何故擺那麼大虛架子自欺欺人?早說如此,就該早日毀了婚約!」
林昀知她會是如今這般反應,早做好了心理準備,索性把話全都撩開了來說。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苦於無法相抗。如今,十三娘也已被逐出江家,那一紙婚約也就做不得數了。還望,十三娘還某一個清白,從此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聽到此,江眠傾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狂躁了,一骨碌站起,手叉腰指著林昀洩憤道:「好一個男婚女嫁互不相干!此次你邀約的目的便是如此吧!我也不想聽你多說廢話,不必賣關子,直說便是。」
林昀見她如此沉不住氣,心下奇怪,然而正事要緊,他也未作思量,翻了翻袖袍,取出一封信箋,置於几案上。
「這上面白紙黑字寫明了你我二人因不和解除婚約,煩請十三娘籤字蓋章,此文書便作生效。」
江眠傾瞥了一眼文書,怒極反笑:「好,好,好啊!不過今日出門未帶印章,此文書我先拿回府,待蓋過章後再派人送還與你,煩請告知如今居所。」
「那好,興慶坊的悅來客棧,掌柜的姓吳,向他一打聽便知我住幾號房。」
「明日悅來客棧見。」
江眠傾收起文書,不願再與之多說,轉身推門,步出了玉露廳。林昀望著她離去的背影,似有相識,卻又覺得陌生得緊。料想著這些年來,她的脾性倒是變了不少,一激則怒,不似她以往作風。
几案上的洛神花茶已涼,他取過水壺,為自己續上一杯,自顧自飲著。這是江眠傾最愛的花茶啊,可是今日她卻只嘗了幾口便放下。
這些年來,她到底經歷了些什麼?
8
江府海棠苑。
江眠傾一直盯著文書發愣,似要將它看個透徹。而後翻箱倒櫃找尋青玉印章,把書架上的書籍全都扒拉下來,扔了滿地。
「到底擱哪兒去了?怎地找不見了呢?」
恰在這時,姽嫿不聲不響地從身後走入,看見滿地狼藉不禁咋舌。
「嘖嘖,這是要把屋子給翻過來了。十三娘這在尋什麼?姽嫿可否幫忙?」
江眠傾聞聲回首,扯過姽嫿袖子往書架帶,說道:「姽嫿你來的正好,快幫我找找青玉章。」
她們倆扒拉了半晌,在幾乎要放棄時,江眠傾才在書桌拐角處發現它。取過青玉章,她猶疑了一會兒。只需往文書上一按,從此她便獲了自由身,與林昀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卯足力氣在文書上一按,她將蓋好的文書摺疊整齊裝入信封,轉身便往門口走去。
「姽嫿,我要前往悅來客棧一趟,去去就回。」
姽嫿望著她翩然離去的背影,眉頭微蹙,俯身拾起躺在腳邊的書籍,將它們重新放回了書架上。
長安城將外郭城居住區分為許多裡坊,裡坊內有街巷,四周用高牆圍起,設裡正、裡卒把守,早起晚畢。
大的裡坊四面開四個坊門,中闢十字街,小的裡坊開東西二門,有一條橫街。這些縱橫交錯的街道形成一個交通網絡,井然有序。興慶坊位於外郭城內,與皇城相連,多為達官貴胄居住之處,悅來客棧在此內便略顯突兀。
少時,江眠傾下了馬車,直奔客棧前臺。
「吳掌柜在否?」
一位身材矮小,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應了一聲:「哎!在嘞!」聽見客人來喚,趕忙出來相迎,抬首瞧見江眠傾絕色麗顏,猜想著此女大約便是名動長安的十三娘了,拱手客氣言道: 「是十三娘麼?林家郎君昨日囑咐過我,只需將信箋交與我,我自會代為轉交。」
江眠傾頷首而笑:「那有勞吳掌柜了。」言訖,從袖中取出信箋,交與吳掌柜。
剛要抬腳邁出客棧,又聽得樓上一聲嬌滴滴的傳喚:「十三娘莫走,還請十三娘樓上一敘。」
嗯?江眠傾頓下腳步,朝樓梯口張望了一眼,忍著滿腹狐疑,思量著要不要上去。上去吧,不知要說些甚,不去吧,又顯得心虛。兩番相較之下,抬腿朝樓上走去。
樓上木門「咯吱」一聲被推開,江眠傾只顧著腳下樓梯木板,除了心虛還是心虛,根本未注意樓上的女子已注意了她半晌。
「十三娘請進,我有話與你說。」
江眠傾眯著清眸,這才抬首打量起說話女子的顏容。這是一張清麗的小臉,頭上挽了一個婦人髻,身著素色襦裙,十分淡雅,可是眉宇間隱顯的憂思使她看起來年長了好幾歲。
「我記得你,你是秦家娘子燕燕。」
「正是。」秦燕燕邀江眠傾坐下,拉過她右手皓腕,半晌,低喃了句「十三娘」,便沒了下文。
自從四年前,於婚禮前夕,林昀落跑之後,秦家娘子也一併消失,明眼人一下子便能猜到二人的關係。可如今他們二人再度出現在江眠傾面前時,最先尷尬倒是秦燕燕。
秦燕燕話中有話,江眠傾自是聽得出。欲言又止後,總得有個人先打破沉默,解開塵封於彼此心田的記憶。
「燕燕,有話不妨直說吧。」江眠傾開口言道。
「十三娘,我對不住你。」秦燕燕低垂下眼睫,已決意將心坎思忖了半晌的悱惻和盤託出。
「林郎當年是被逼無奈才逃走的。這一切皆是我的錯……在林郎與江家定親之前,我便已傾心於他,而阿爺是不會將我許給林家的。那個時候,我知與林郎有緣無分,卻又割捨不下,遂借丫鬟之名幾番混入林家,故意接近他。」
「為了引他注意,甚至幾次冒著生命危險讓他搭救。事後他訓斥了我,可是言語裡透露的關心卻讓我欣喜若狂。久而久之,林郎開始關注我了,我本以為他也會如我在意他一般在意我,可他卻總會有意無意地在逃避著我的目光。我甚為不解,幾次詢問都不得答案。」
「之後我發現他早已與江家十三娘訂了親事。我不甘心,又換回了秦燕燕的身份回了秦府。再度與他相見是在他大婚前兩個月,我約他去了秦家別院……」
說及此,秦燕燕的眸中閃動著異常的興奮,抓著江眠傾的手不可抑制地顫抖著。江眠傾反握住她的手,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9
「那一日,林郎準時應約,他怎地也想不到那個莽撞又多情的丫鬟乃是秦家娘子。他欲逃離,我從背後環住他的腰肢,他的身子一瞬間僵硬起來……也是那一日,我成了他的人。事後,他十分懊悔,被矛盾與愧疚煎熬著,不肯再來見我。」
「我氣他如此不負責任,連續兩個月未再與他相見。但當我發現自個兒身子重了之時,卻已迎來了他的大婚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