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村的村長王得勁最近很不得勁。
他躺在竹椅上拔著鬍子想了半天,總算從攪成一團的麻繩中找出揪出那個結頭來——村外面的山上來了狼了。
這消息最先是算命的劉瞎子親口告訴他的,他捋著八字鬍,拍著胸脯說道,「哎呀,那可正是一頭好大的黑狼啊,雙耳如刀,爪如鉤,鐵背銀牙……」
劉瞎子說到這裡就沒詞了,他砸吧著嘴思索了一下,「反正山上就是來了狼了。」
王得勁蹲在池塘邊洗了洗被草汁染綠的雙手,朝他豎起一隻大拇指。
「這是幾?」
「你拿近點。」
「幾?」
「再近點。」
「二!」
「行了,你走吧,我明個就招呼人打狼!」
「村長,這事得抓緊啊,正所謂兇獸出,無太平,您看看,要不要算一卦?」
王得勁看著劉瞎子恭恭敬敬的對著一棵樹說話,叫了一句「小心溝」,就收拾東西回家了。
本來這事都快翻篇了,結果今天村口的章麻子的媳婦又氣喘籲籲的闖進門來。
「村長,我看見狼了!狼把我家鴨給叼了。」
這大嘴婆娘,聽風就是雨,見著四腳蛇就是龍,上回說打水看見井裡一條腰粗的大蛇,嚇得村裡人一個星期沒敢喝水,結果撈起來一看,不知道是誰家的褲子掉進去了。
「淨扯淡。」
王得勁翻了個身,弄得竹椅啪啪響。
「村長!村長!」
「又咋!」
王得勁猛的從睡椅上躥起來,眼珠子瞪得老大。
「有狼,狼刨我家瓜秧子了!」
王得勁領著一幫子人上了山,剛走到半山腰呢,就看見一個黑乎乎的東西蹲在瓜苗前面,兩隻爪子在地上刨得不亦樂乎。
「還真有狼!」
有個看熱鬧的小子伸著脖子,忍不住叫了一聲,那狼聽到聲響,頓時停了下來,睜著兩個眼睛虎視眈眈的看著他們。
「大家不要怕!我們人多,它不敢過來!」
王得勁還沒說完,章麻子媳婦就嗷的一聲滾下山去了,一群人丟盔棄甲,鞋襪也不要了,狼卻豎著尾巴,直直的朝王得勁衝了過來。
好在他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定了定神,掃了一眼左右,刀槍劍戟是沒有了,他趕緊蹲下身子,抓起兩塊大石頭舉在手裡,狼一看這個陣勢,也知道怕了,一轉頭往林子裡面躥去消失不見了。
一幹村民坐在祠堂裡面商量對策。
「咋會有狼哦?」
一個村民說道。
「以前村子周圍都是樹林子,野雞,兔子,連老虎都有,我年輕的時候,站在屋後面還見過狼,估摸著是這幾年環境好了,狼又回來了。」
一個老頭彈了彈菸灰,沙啞著嗓子說道。
「那咋辦?」
「怕什麼!狼來了就打嘛。」打鐵的餘木頭說道,「咱們這麼多人,還怕它一頭狼不成!打死了,肉燉了,皮留著做衣裳!」
王得勁瞅了他一眼,心說剛才就你跑得最快。
「打嘛。」
幾個年輕的小夥子也說。
「這狼可不能打!」
在外面打過幾年工的老龔突然說道。
「為啥不能,不打,讓他把我家雞鴨鵝狗貓全叼了去?」
「我聽人說,這狼,打不得!」
「我看電視上說,狼都是一群的,你打死了它,等下它老婆孩子,爺爺奶奶都找上門找你算帳可咋辦!」
「那就不只是雞鴨了,連人都給你吃乾淨了。」
幾個人添油加醋的說了一番,那那那打了狼結果半夜狼從窗戶爬進來把人咬死了,那那那狼等人家睡熟了,從床底下爬出來的,說得大家都縮著脖子,四下張望,生怕狼從突然那個地方躥出來。
「打又不能打,留著又是個禍害,這可怎麼辦?」
「要不,咱把它,想辦法給弄到那個村去?」
不知道誰小聲說了一句,大家立刻認同起來。
「這樣不太好吧?」
「老太爺,瞧你說的,那個村人不行,早就該遭報應,上次我就撿了兩個西瓜,他們抓著我屁股一頓好打,現在還疼呢。」
「就是,每天咋咋呼呼的修路,裝燈,有什麼補貼,全給他們了,咱們呢,一點好處沒撈著。」
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著,都義憤填膺起來,最後一致決定,把狼送那個村去!
「可是,咋送呢?」
大家又犯了難。
「咱們拿著鋤頭,木棍,把它趕過去不就行了嗎!」
王得勁想了一會,一拍大腿說道。
於是有個村的村民老老少少全出動了,大家手裡拿著傢伙上了山,沿著山路像漁網似的,一面揮舞著棍棒,一面大喊。
王得勁手裡拿著幾個炮仗,翻一道田埂就扔一個。
「快走!孽畜,快快現出原形,滾到那個村去!那個村有肉吃!」
劉瞎子搖著鈴鐺,嘴裡嘰裡呱啦的念著咒。
大家既興奮又緊張,怕著狼咬人,又隱隱的期待能親自看上一眼。
但忙活了一上午,出了一身臭汗,大家卻連根狼毛都沒見著。
「這畜生真機靈!」
「確實,我腳都走麻了。」
「嗓子都啞了!」
大家躺下樹蔭下面歇腳,一個個的叫苦連天,王得勁在周圍巡視了幾圈,剛要坐下,就聽見山下有人喊。
「狼進村了!」
等大家火急火燎的跑回來,狼已經跑了,所幸沒有傷人,只把趙光棍家養的兔子叼死一隻。
「好機靈啊!」
「我們一走它就進村,一回來它就跑,這是和我們打遊擊啊!」
「這樣趕下去,估計狼沒走,我的兔子全沒了。」
「大夥別急,我有個主意。」
一旁掐著指頭算數的劉瞎子忽然開口了。
「他奶奶的,你劉瞎子出的主意,為啥讓老子來扛這個雷。」
趙光棍用繩子拖著自己的死兔子,在太陽下面曬得氣喘籲籲的,一邊走一邊罵到。
「你別這麼大聲!狼會知道的!」
從路邊的草垛裡面忽然王得勁的聲音。劉瞎子說,這狼咬死了兔子,肯定要回來吃的,讓趙光棍拖著他的死兔子,沿著山路一直走,狼聞著氣味,一路就會翻過山,跑到那個村去了。
趙光棍說,萬一半路上狼就跑出來咋辦?
王得勁推了他一把,咱們化了妝,在路邊上悄悄跟著保護你,你就放一萬個心吧!
「行了!」
趙光棍把兔子一扔,坐在路邊不停的喘氣。
「還沒到那個村村口呢!」
「差個幾步路,它又不是個傻子,自己會跑下去的!」
趙光棍往地上一坐,說啥也不肯再走了。
「也行,那咱就回去吧。」
「村長,狼咬死了我的兔子,是不是得賠啊?」
趙光棍卻賴在地上不肯起來了。
「行,賠賠賠,你快起來吧,別讓那個村的人看見了。」
「哎,村長,憑啥他的兔子有賠,我的鴨子就沒賠,這我可不幹。」
「你個叼婆娘,你那個鴨子是不是狼咬死的還不知道呢!」
「呸!」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的,說著就要打起來,眾人剛準備勸架,走了兩步,忽然一溜煙的轉頭就往山下跑。
狼下山了!
只見黑漆漆的一團傢伙一路從山上直衝著這夥人跑了下來,趙光棍和章麻子媳婦啥補償也不要了,兩個人撒丫子就往山下跑。
好在狼也沒攆他們倆,叼起兔子邁著小碎步就往回走,急得王得勁大喊。
「跑錯了,跑錯了,這邊!這邊!」
這一聲喊還真起了作用,狼丟下兔子吐著舌頭搖著尾巴朝他衝了過來,王得勁抽了自己一個耳光,拔腿就跑,可人哪裡跑得過狼啊,眼瞅著就要被追上,好在忽然刮來一陣風,把他頭戴的草帽給吹了起來,狼頓時被迷住了,丟下王得勁,追著草帽就朝那個村跑去。
狼終於給送走了,大家都鬆了一口氣,殺了兩隻雞鴨,點了篝火,唱起了歌,張燈結彩的,好似過年一般。
「大哥,啥事怎麼高興啊?」
王得勁一伙人正唱著歌,吃著肉,在外面打工的弟弟背著個蛇皮袋子忽然出現在了家門口,王得勁醉醺醺的,拉著他弟弟把前因後果說了一番。
「哎呀,大哥,你糊塗啊!」
「啊?咋了?」
村裡人都愣住了,一個個張著嘴不說話。
「你曉得這個狼,代表著什麼麼?」
「啥?」
「代表咱這裡環境好,生態好啊!」
「那,那又咋樣?」
「你們啥啊,咱們去城裡找領導,讓給批個保護區,把咱裡面開發成個什麼森林公園,自然保護區,咱就守在門口收門票,年年領補貼,還要幹什麼活啊,再好一點,說不定把咱們這個村全徵收了,人人變大款,開小汽車,住洋樓,你說多得勁!」
「哎呀!」
村民們都醒了酒,一個個的搖著腦袋,懊悔不已,王得勁拍著自己腦袋,對啊,當初怎麼沒想到這麼一層呢!
「狼都跑了,還能咋辦?」
「趁那個村的人還不知道,趕緊去請回來啊!」
大夥把碗筷一丟就朝山上跑,手裡拎著雞鴨,臘肉,還有提了幾瓶米酒,背了雞蛋發糕的,可是財神爺卻始終不肯露面了。
「你們當初怎麼把狼趕走的?」
「就……那樣。」
第二天一大早,王得勁領著一大幫子人站在路上甩草帽。
「你們這是做啥呢?」
一個過路的問。
「……」
「施法呢,施法呢。」
劉瞎子說。
「村長,我胳膊疼!」
「我也是!」
「沒出息的玩意,想想你的車,想想你的房!」
王得勁左手一個草帽,右手一個草帽,甩得起勁,忽然就被人給按地上了。
大家從派出所回來,一個個的都垂頭喪氣。
「劉瞎子,你瞎咧咧啥!」
趙光棍罵道。
王得勁瞥了他一眼。
「回來呦!回來呦!狼大仙!」
男人們站在村口一聲聲吆喝著,女人們則聚在祠堂裡面。
「快回來呦!」
「大哥,你們這是幹啥?」
王得勁弟弟回了村,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還不是找那個財神爺?!」
「這怎麼行得通!要讓狼回來,就要環境好,沒看見電視說嘛,環境好了,自然動物都回來了!」
「可是,這山上光禿禿,咋看都不好。」
「那得想想辦法嘛!」
半個月後的清晨,一大早雞還沒叫,王得貴就從床上醒來了,蹲在門檻上抽菸,心裏面又急又氣,山上的瓜秧子也挖了,菜苗子也拔了,趙光棍的兔子也放了,樹苗稀稀拉拉的種了不少,村民們每天圍著山上來來回回的轉圈,又跑到那個村旁敲側擊,明察暗訪,可就是不見狼影子。
「村,村,村長!」
「咋!」
看著趙光棍冒冒失失的跑進門,王得勁更加惱火了,朝著他就吼了一句。
「狼抓著了!」
王得勁領著一群人去看,村民們早就把狼圍著了,只見它腦袋卡在牆縫裡,只露出個白花花的屁股在外面。
「把牆砸了,把狼救出來!」
村民們七手八腳的拎著鐵錘,小心翼翼的把牆敲了,王得勁指揮著找了一個裝豬的鐵籠子,瞅準時機,一下子把狼裝了進去。
「抓著狼了!抓著狼了!」
有個村的村民們抬著狼,王得勁胸口別著一朵大紅花,手裡提著一面鑼,昂首挺胸的,一面走,一邊敲,大家熱熱鬧鬧,大呼小叫的往縣城走。
走了幾十裡路,一輛汽車過路的從他們旁邊開過,開了幾十米,又倒了回來。
司機搖下車窗,給王得勁遞了支煙,看了一眼籠子,問到。
「老鄉,你這哈士奇怎麼賣?」作品名:《狼來了》;作者: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