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國際級裁判安然:最緊張的時候,忘了帶哨子!

2021-01-17 肆客足球

每周二,肆客足球推出【圈內人】:為你講述足球圈內、與眾不同的故事。

去年底,應肆客足球的邀請,我參加了一期《超級顏論》節目的錄製,話題圍繞足球裁判展開。後來觀看成片時我才發覺,此前自己好像從未有在媒體平臺上圍繞裁判高談闊論過。

想想原因很簡單:裁判本身就是一個特殊的行業,在新聞曝光層面很受局限。要不是本身有和顏強老師、張暘老師一樣的媒體人身份,出鏡談論這個話題會有挺大的壓力。

其實裁判的故事沒有那麼神秘,他們也和正常人一樣,工作的動力來源於對事業的熱愛,同時也難免會犯下一些錯誤。只是把裁判的路走下去並不容易,需要情感上的執著,更需要學會去享受這份職業帶給自己的成就感。

2010年南非世界盃

怎樣才能做一名好裁判?

很多朋友曾經問我:「我簡直無法想像,這樣性格的你能成為一名足球裁判,球員們會聽你的話嗎?」

我其實一直沒太想好怎麼回答和解釋這個問題。我只記得裁判老師李志中對我們說過:「裁判員需要有兩種性格。場下,沉穩謙虛;場上,果斷堅決。「

還有人問我:「安然,你是怎樣成為一名國際級足球裁判的?」

進入裁判的行列不難,但要想在裁判工作上有所成就,可就不是件簡單的事了。

除了自身的體能、對規則的理解以及閱讀比賽的能力之外,要做好裁判還有一個必備的要素:情商。這種「情商」,主要是指裁判員在複雜環境下處理問題的能力。

與法布雷加斯

很多人認為,只需要熟讀規則並嚴格執行,即可成為一名出色的執法者,但事實卻並非那麼簡單。如果真的是這樣,稍微上點心用點功,就能去吹中超聯賽或世界大賽了。

學過足球裁判的人都知道,《足球競賽規則》有17章。而圈內的裁判老先生給我們講課時,經常會提及「規則第18章」的話題。什麼是「第18章」,它不是指裁判員利用其他因素改變或左右規則,而是如何合理地利用規則去引導比賽的順利進行。

《規則》中,有很多規定得很死的東西,比如「球從兩個球門柱間、橫梁之下整體越過球門線而此前沒有犯規發生,即可判定進一球。」

但也有很多需要「裁判員認為」的說法,比如「草率地踢對方隊員,是犯規行為但無需紀律處罰;如果魯莽地踢對手,則要被黃牌警告。」但是,如何區分「草率」和「魯莽」兩個詞?這就需要考驗裁判員閱讀比賽的能力了。

大家會發現,差不多的犯規動作,如僅僅發生在比賽伊始,裁判員往往僅會使用口頭警告;如果發生在比賽進行到焦灼的關鍵時刻,裁判員出示黃牌的概率會更高——但無論怎麼做,不違背規則是大前提。

黑與白是原則問題,但如何處理好「灰色」,則需要依靠執法的藝術。

在亞足聯精英研討班

有的時候,一個微笑,比怒氣衝冠地咆哮更有教育意義;有的時候,裁判必須拿出足夠的威嚴來告誡球員規則所在。這些,都有關於裁判的「情商」。

一些細節處理好了,對比賽的引導就會順利很多。有能力順利「拿下」比賽的法官,自然會得到更廣闊的發展空間。

執法時會不會緊張?

球員比賽時會緊張,裁判也一樣。

記得我第一次參加室內五人制亞洲錦標賽的執法,入場儀式奏國歌時,我感覺看不清眼前的任何東西,只能通過深呼吸來平復情緒。

一個在看臺上給我拍照的裁判後來說,當時我的臉色煞白,面部表情僵硬得要死,他從沒見過我這樣緊張過。

五超聯賽開幕式宣誓

還是那屆亞洲錦標賽的一場比賽,賽前入場儀式即將開始,我率領的裁判組帶領球員準備入場,預熱音樂正在播放。就在這個時候,我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褲兜——媽呀!哨子沒帶!

原來,那場比賽賽前調試耳麥出了些問題,注意力被分散,結果我忘了從裁判包裡把哨子拿出來。沒哨怎麼吹比賽?我沒猶豫,飛奔回裁判休息室(好在休息室距離入場通道不遠)。

看到這一幕,雙方的隊員都愣住了——也許他們從沒見過跑得這麼快的裁判吧。

說到這裡也透露一個行規:正規比賽中,第四官員(五人制比賽的第三裁判)在比賽時,需要和主裁判一樣帶上挑邊器、紅黃牌和哨子。一方面是為了預防像我這樣的低級失誤,一方面也是為了在場上裁判受傷時可以快速及時地替換上場。

後一種情況雖然是小概率事件,但卻被我趕上過:2012年世界大學生室內五人制足球錦標賽半決賽,我就是以第三裁判的身份替換受傷的主裁判上場執法。

讓很多歐洲裁判好一頓羨慕——那是我第一次參加世界大賽的執法工作,能在半決賽中吹上哨,可是件值得自豪的事呢。

執法世界大學生五人制足球錦標賽

裁判員最討厭什麼?

不滿、抗議甚至圍攻,是裁判員在場上需要經常面對的挑戰。只要經驗足夠豐富,對付這些都不是難事。但有一樣東西是法官最反感的,那就是球員佯裝,即我們常說的假摔。

裁判員一場比賽要跑動上萬米,難免會有視覺盲點,他們會通過苦練體能和合理地跑位來彌補。但對於球員的假摔,裁判們可真是防不勝防。

全運會籠式足球執法決賽

現代足球的發展趨勢是激烈與高速,球員們的在賽場上不但在與對方比拼,也同時在和裁判鬥法。當今足壇,很多球員的佯裝水平絕對超越了專業演員。

很多假摔,通過錄像都很難分辨,更別提裁判員的肉眼了。一旦被球員欺騙,錯誤地做出了點球或是罰令出場的關鍵判罰,裁判們自然會承受巨大的壓力。

新賽季英超推出了「佯裝識別小組」,賽後通過視頻做認定,對那些依靠相關不正當行為獲利的行為予以重罰。但我個人覺得,停賽一兩場的懲罰還是太輕了。

執法粵超聯賽

裁判員最需要什麼?

答案很簡單:尊重。

裁判也是人,在球場上,和球員一樣,他們也在盡全力完成自己的工作,需要被公正平等地對待。球場法官們的最大滿足感,來自於球隊對他們工作的肯定。

大約五、六年前,我參與執法了一場粵超聯賽的比賽。當時參賽雙方廣州和深圳都派出全外援陣容,比賽非常激烈,勝負關乎最后冠軍的歸屬。在比賽結束前不久,我紅牌罰下了深圳隊的一名球員,最終該隊被扳平比分,失去了奪冠機會。

剛剛吹響結束哨後,我看到深圳俱樂部的總監徑直向我走來,我做好了被指責的心理準備。但沒想到,他是來和我握手致意的:「安然,判罰我們完全接受,謝謝你!」

這次握手,讓我至今難忘。

執法五人制亞冠

到底有沒有黑哨?

「黑哨」,是我們足球裁判最常聽到的來自球迷的問候。

可別擔心,我們早就習慣了,這樣的陣勢可是嚇不倒我們。因為,你判了A隊一個點球,B隊球迷會這樣喊你;如果你罰了A隊一張紅牌,A隊球迷會這樣罵你。

觀眾總是有傾向性的,這些都無可厚非。但有個問題大家一定感興趣:黑哨到底存不存在?

我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是:世界上99.9%的足球比賽,裁判的執法都是非常職業的。公平公正是法官的工作原則,既然選擇了這份工作,絕大多數的人都可以做到盡職盡責。

關鍵判罰出了錯誤,賽後其實最懊悔的是裁判。

執法五人制U20亞洲錦標賽

但是,為什麼很多人感覺身邊的足球比賽中,裁判的判罰總是那麼令人生疑呢?我覺得原因有以下幾個:

第一,主觀心態使然。很多判罰,從專業角度分析,是沒有任何問題的。但是出於某種主觀意識,或是對規則理解的偏差,以及擔心受到不公待遇的心態,造成了對執法裁判的誤解。

第二,一些確實存在的錯判漏判,屬於裁判的技術失誤造成。裁判是人不是神,出現錯誤在所難免。目前,足球運動的管理者和決策者,正在通過各種人為和科技手段,努力減小類似事件發生的比例。

第三,裁判受到外界壓力的影響,下意識地做出了具有偏差的判罰決定。這種壓力可能來自球場環境、也可能來自人。這和金錢交易無關,並不符合「黑哨」的定義,但心理素質強的裁判員可以將其避免。

所以我一直認為,裁判員在場下不應和運動隊、運動員走得過近,這樣會給他們場上的執法工作帶來不必要的幹擾。

首屆五人制女足亞洲錦標賽決賽頒獎

如何成為一名足球裁判?

這是我微博私信裡頻率最高的提問。在很多人眼中,裁判很神秘,似乎是個獨特的組織。如何打入內部,成為一名足球裁判?

想成為裁判並不難,只要找到「組織」。這個組織,就是地方足球協會。

執法五超聯賽元年揭幕戰

每個地區的足球協會都會承接和組織很多比賽,需要訓練有素的足球裁判為賽事服務。如果你有意從事裁判行業,就去聯繫地方足球協會(最好是市級或市以上級),他們都會有裁委會或類似機構來負責相關工作。聯繫他們,參加定期的裁判培訓和實踐鍛鍊,你就能走上裁判的道路了。

當然,一些大型的體育院校也有更為便捷的途徑。如果你在北體或上體這樣的學校讀書,那麼問題就會簡單很多了,你們的體育老師沒準就是一位國家級甚至是國際級足球裁判。

羨慕球場法官凜凜的氣質,如風的跑姿和帥氣的判罰?那麼就來試試看,足球裁判員的隊伍歡迎你的加入!

寫下這篇稿子的時候,我正在和同伴劉劍橋一道在烏魯木齊轉機前往土庫曼斯坦首都阿什哈巴德,準備前去參加第五屆亞洲室內運動會的執法工作。路途辛苦,但我們樂在其中。

中國隊加油,我們中國裁判也要加油。

以另一種方式為國爭光,何嘗不是我們享受這項職業的另一個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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