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內容為虛構故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1
「寧妃娘娘,娘娘醒了!」
宮人驚喜地叫出聲,躺在床上的女子第一個反應卻是:我是誰?
完了,娘娘把腦袋摔傻了。
準備去請聖駕的內監生生頓住腳步,好在大姑姑玉福很拿得住事:「主子是當今聖上的寧妃娘娘。」
「是我啊?」寧妃娘娘仍然一頭霧水,倒是一副很頭疼的樣子,一直拿手錘頭:「我這是怎麼了?」
「娘娘三日前不慎滑進了花池,可能受了些震蕩。」玉福笑起來:「不過醒了就好,聖上很是掛心娘娘,特意囑咐奴才們娘娘醒來要在第一時間通傳。」
說話間皇帝就來了,寧妃沒有反應過來,宮人已經驚慌地跪了一地。皇帝心情很好:「起來吧,都跪著幹什麼?」
妃嬪見駕是規矩,忘記則是大忌,皇帝這都不計較,看來是真的寵愛。寧妃有點懵,她好像記得一點,又好像記不得什麼,緊急之下抓到了一點記憶的尾巴,試探性地叫了一聲:「阿衍?」
皇帝一怔,笑容消失的瞬間寧妃還以為自己叫錯了,直到皇帝回了一句:「淑寧。」
她既是寧妃,淑寧應該就是她的閨名了。
皇帝在床邊坐下,拉過她因為緊張而無處安放的手,溫聲問:「你還記得多少?」
她腦子一片空白,差點就要說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但是皇帝如此深情,溫柔如水的目光令她慢慢平靜,她便安心往記憶深處探尋:「我……不,臣妾淑寧,昭華殿寧妃,當今國子博士之次女,侍奉陛下……已經兩年了?」
皇帝笑出聲來,攬住她肩膀,極為寵溺地說:「兩年就是兩年,這都記不清楚的麼?」
她的確一想事情就會頭疼不已,但皇帝這麼說,總有些不好意思:「我……臣妾摔倒了腦子,現在還有些不清楚。」
皇帝刮她鼻子:「從前你就任性,你要是不喜歡自稱臣妾就算了,不用勉強。」
淑寧鬆了一口氣,想想又覺得不妥。雖然這自稱讓她有些糾結,但零碎的記憶裡的確是一聲聲臣妾,想來之前雖然任性,也還是改了口的,便說:「臣妾是陛下的臣妾,沒有勉強。」
皇帝看向她的表情便有些奇怪,淑寧摸著臉問:「臣妾可是有哪裡不妥?」
「沒有。」皇帝把她抱的更緊,嘆氣一般地說:「你肯聽話,再好不過了。」
淑寧摸不著頭腦:「那臣妾從前是很不聽話了?」
「也不是。」皇帝又笑起來,感嘆似地說:「見慣你張牙舞爪的樣子,現在倒真像是一隻剛睡醒的貓兒。」
「貓兒?」淑寧腦袋又開始疼,記憶的電光火石之間,她痛的出聲:「怎麼回事,貓,阿衍,阿衍!」
「我在。」皇帝嚇得臉色都變了了,淑寧覺得自己頭疼的快要裂開了,皇帝急地大喊:「御醫,把他們都叫過來,不對,方天士,讓方天士先來!」
方天士來的時候,淑寧的痛勁兒還沒有過去。她手勁兒出奇的大,淑寧不肯放手,皇帝也捨不得鬆開,最後方天士銀針,淑寧一下子癱軟在皇帝懷中——
「阿衍……」
那一刻她意外的平靜,口中吶出一句呼喚,既像是愛戀,又像是怨懟。
不對,皇帝對她這麼好,她怎麼會有怨懟。
可是淑寧倒下去對上皇帝的最後一眼,分明是清醒的悲憫。
2
「請寧妃娘娘用藥。」
淑寧端著藥碗一飲而盡,藥味苦的她皺眉,對於她的頭疼卻是真的有效。深宮時光寂靜漫長,皇帝不在的時候她總在回憶,但記憶就像手中的沙,越想抓緊,漏的越快。就連皇帝那天最後的眼神,她以為自己絕不會忘記的,也越來越模糊。淑寧心跳如鼓,多怕這一秒就會忘記上一秒發生的事情。
「有沒有辦法……讓本宮想起來?」
方天士奇怪地問道:「娘娘不是都想起來了麼?」
淑寧一時語塞,姓名、身份、地位,她的確都記得,卻總覺得少了什麼。感覺太過飄忽,她沒法開口:「我……本宮仍覺得身體不適,這到底是什麼緣故?」
方天士答:「娘娘落水頭疼不止,應是心理所故。」
「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停藥?」
方天士答:「微臣不知。陛下掛心娘娘,特意囑咐微臣,娘娘鳳體一日未愈,便一日不可停藥。」
「那陛下呢,都說他掛心我,可他人呢?」
這話是大不敬,可出自聖眷正隆的寧妃口中,也不過博人一笑:「陛下勞心政務,忙完了那一日不是來到娘娘宮中呢?」
淑寧急了:「可是我想出去看看!」
沒人敢出聲了。
淑寧不知道怎麼上了脾氣,說著就要往外闖,昭華殿守衛森嚴,一時之間刀刃畢出,照著淑寧單純天真的臉龐。玉福姑姑第一個撲了上來:「娘娘可使不得,這要是有個意外……陛下雖讓你們看顧娘娘,也得有個分寸,萬一傷著娘娘……」
淑寧站在原地,忽然一陣天旋地轉,玉福一聲驚呼,反倒讓淑寧的手指順著刀刃擦過,頃刻之間便滲出血來。
玉福驚慌地跪倒在地:「奴婢並非有意,請娘娘責罰,請娘娘恕罪。」
「你的確不是有意。」淑寧愣了好一會兒,只覺得一直躁動的心靜的可怕。玉福情急之下撞開了她,才使得指尖流血。宮人驚慌不已,四處奔走尋找止血的藥物,淑寧卻覺得吵鬧:「不用了,我已經好了。」
皇帝來到昭華殿,看到的就是寧妃不斷吮吸手指的奇怪場面。即便他再寵寧妃,仍是忍不住皺了皺眉:「怎麼回事?」
玉福面露難色,硬著頭皮講述經過,皇帝聽完臉色並不好,難得在寧妃面前一聲不吭。
淑寧問:「你為什麼不讓我出去?」
「你精神一直不好,出去,我擔心有人對你不好。」
「阿衍是皇帝,我是妃子,還會有人對我不好麼?」
「可是後宮之中還有別的妃子。」
淑寧不解:「我是妃子,她也是妃子,她會欺負我麼?」
皇帝專寵寧妃,已使淑寧萬人矚目,她落水之後深居簡出,便有人議論寧妃神志有損——可這偏偏算是事實。淑寧的記憶一直反覆,有時與常人無異,有時又如孩童,皇帝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其中的關係,一時只得沉默。
淑寧又道:「你若是不放我出去,不如就把那侍衛的刀給我玩兒,等我練好了,出去更沒人敢欺負我。」
皇帝倏爾色變,淑寧拉著他撒嬌:「好不好嘛?」
「你這一雙嬌嫩的手……」淑寧的手上有清晰可見的繭,皇帝發覺自己失言,立刻改口道:「你是嬪妃,有朕在,誰能傷的了你。」
「可是你不能一直陪在我身邊。」
皇帝肉眼可見的猶豫了,淑寧的嬌嗔勁兒上來:「你就說好不好嘛,放我出去,讓我玩劍,必須選一項。」
皇帝脾氣並不好,唯獨對淑寧耐心,皇帝問:「認真的?」
淑寧毫不退讓:「認真的。」
皇帝倒像是鬆了一口氣:「十日之後是你生辰,放你出昭華殿。」
「什麼嘛。」淑寧嘟囔著:「我還以為你會同意。」
「好吧,朕同意。」皇帝拗不過她:「不過不許玩劍,給你一柄小刀。」
3
皇帝給的刀確實短小,不過一掌大小,好在做工精細,末尾還有一個燕字。
淑寧問:「做刀的人是姓燕麼,做的不錯,該叫阿衍好好嘉獎他。」
「回稟娘娘,末尾的燕字並非燕姓刀者,而是此刀來自燕國,是燕王上貢給陛下的佳品。」
淑寧奇怪:「阿衍都是皇帝了,怎麼還有國中之國?」
「所以馬上就沒有了。」皇帝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朕的天下,沒有國中之國。」
皇帝突然發聲,已把淑寧嚇了一跳,說話之間又一直盯著淑寧的眼睛,一點笑意都沒有。淑寧緊張地咽口水:「你是不是嫌我笨?」
這話把皇帝逗笑,好似突然換了一副臉孔,變回那個溫柔寵溺的阿衍:「這世間還有幾個比你更笨的人。」
淑寧不滿意了:「方天士的藥到底有沒有效,吃了這麼久,我怎麼感覺我記得東西越來越少?」
「哪有,你不是記得好好的麼?」
「我連燕國都不知道。」
「燕國本來就快不存在了。」
「好吧。」淑寧說不過他:「不過我發現自己總歸不是那麼一無是處,比如……我的刀法很厲害。」
說完淑寧就給皇帝表演了一段,雖然短刀拿在手裡與切水果的小刀無異,淑寧還是舞的很漂亮,皇帝面對眼花繚亂的刀法,一時間陷入了沉思。
「什麼嘛。」淑寧不滿:「到底有沒有看,看了也不笑一笑。」
皇帝嘆了一口氣,拉她到身邊:「我只希望有朝一日,你可別又捅我一次。」
「又?」
皇帝捏著鼻翼,像是也開始頭疼了:「我亂說的。夢中朕失去過你一次,那時你捅了朕一刀。」
「什麼時候的事?」
皇帝一直低著頭,低聲說:「幾日之前吧。」
淑寧心情便好起來:「原來那時候阿衍便覺得我會刀法卓絕麼?給刀的那一天阿衍不情不願,一直嘆氣,我還以為怎麼了呢!」
皇帝婆娑著淑寧的手問:「我那時果真如此?」
淑寧道:「這還有假?」
皇帝怔忡半晌,才說:「朕政務繁忙,難免情緒波動,朕一定不會再將不好的情緒帶給你。」
淑寧用力點頭,皇帝摸她的頭髮,輕的仿佛一句咒語:「忘了吧。」
不過有句話叫做事與願違,皇帝想要她忘,她偏偏忘不了。這一晚淑寧做了一個夢,就在皇帝這一聲聲忘了吧的重複裡,她把兵刃捅進了皇帝的肩膀,不過用的不是刀,而是劍。皇帝極痛之中牢牢攥緊的是她握著長劍的手,叫她阿寧。
很突兀的,淑寧想起除卻剛剛醒來的第一次,皇帝都只叫她阿寧。
皇帝左肩靠近脖子的地方確實有一個傷口,是皇帝歷年徵戰所致。天下失平已久,阿衍七年之內覆滅三國並自立為帝,唯有東南方的燕國保有國號——但誰都知道,燕國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
淑寧是帝王寵妃,皇帝以為寧妃慶生為名,召開四方宴會。
燕國也要派使者出席。
不過那是朝堂上的事情,淑寧只需要關心自己宴會的擺設、歌舞和花朵。
皇帝在離花池很遠的地方就拉著她,溫柔詢問:「阿寧,你會怕麼,你就是從這裡掉下去的。」
怕,倒是不怕的。掉下去的事情淑寧已經全然忘了,此刻也沒有頭疼的感覺,她看著和風滿院的花池,從不合季的花朵裡看到真正的帝王之愛,她應當感動,卻突然覺得很空,酸酸的,像吃了青梅。
氣氛一時沉寂,皇帝倒也不惱:「在想什麼呢?」
眼前是再熟悉不過的臉孔,淑寧定了定神:「太美了,我一時失神。」
皇帝便笑:「不過是為了博你一笑,你可千萬不要再掉進去了。」
花池邊上的水波打著旋兒,一層又一層,淑寧就像被吸住了。
掉進去,再掉進去,她在心裡喃喃自語,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曾經兩次栽倒在同一件事情上。
皇帝還有政務要忙,淑寧難得出昭華殿,便想要再逛一逛。皇帝拗不過她,又應允過會放她出殿,今日賞花好心情,就由得她去。
淑寧記憶缺失,五感仍在。譬如此刻,越往宮中僻靜處走,反而越有熟稔的感覺。淑寧越走越快,越走越前,卻被玉福姑姑攔住:「娘娘,前方是鹹陽宮珍妃娘娘的住地。」
玉福語帶憂慮,淑寧問:「我和珍妃關係不好?」
玉福恭順回答:「非也。」
她應當與珍妃有所交集,淑寧想起皇帝之前說過的話:「那就是珍妃找我麻煩?」
玉福仍然回答:「非也。」
淑寧想不明白,小刀就在袖中,她莫名有了底氣:「那便去看看。」
寧妃奪刀的情景還歷歷在目,玉福想攔又不敢,只能跟著淑寧拜訪。寧妃落水後身邊的宮人全部被換,玉福自行宮中應召,對宮中一切並不熟悉,只聽聞珍妃脾氣古怪,怕不是一位好相與。
玉福走在前面,只覺得珍妃宮中寂靜過分,陰氣重重。不說寧妃的住處,就是外邊行宮,也沒有這樣的地方。走的近了也沒見到人,為了禮數,玉福還是清了清嗓子遠遠喊了一聲,宮內傳來一聲森森的笑聲,玉福與淑寧對視一眼,淑寧雖不做聲,卻沒有退步的意思。
這位寧妃——像是不知道懼怕為何物。無論是絕妙的刀法,還是手上的繭印,都與她溫柔美麗的臉龐極不相襯,玉福先前還想著為何落水會重傷如此,現在想來,以寧妃跳脫的性子,若說是做了什麼突兀的舉動也不無可能,難怪皇帝對寧妃落水的經過諱莫如深。
玉福跟在淑寧身後,差點就要撞上,這才發現淑寧被宮殿中的裝飾吸引:「蜀人?」
玉福順眼望去,確實是蜀地的裝飾無疑,聯想起之前寧妃連燕國都忘記了,難掩欣喜道:「娘娘沒有記錯。」
淑寧只淡淡哦了一聲,看起來興致不高。事實上她一直情緒反覆的厲害,練刀時虎虎生風仿佛握住了整個世界,有時又陷入沉思一言不發。方天士說這是記憶受損的緣故,玉福也習以為常。淑寧原地停滯了一會兒,忽然念出了兩句詩:「十四萬人齊卸甲,更無一個是男兒。」
玉福當即色變,幸而周遭沒有旁人,才鬆了一口氣,悄聲說道:「娘娘,即便有陛下的寵愛,也不可將這兩句話輕易出口啊。」
昔年趙主光復蜀地,蜀中不戰而降,花蕊夫人便有此感嘆。三年之前,舊事重現,尚未稱帝的阿衍領兵奔向蜀地,蜀王次子弒父戮兄向敵軍投誠,蜀王幼女徵寧公主引用花蕊夫人名句痛罵次兄,一時引為佳話。
但佳話是蜀國的佳話,天下已是皇帝的天下。
頃刻之間淑寧已經走到了,珍妃獨自坐在椅子上,身邊一個侍奉的宮人也沒有。幾乎同時,她們開口:「你是誰?」
珍妃揚手笑了:「我想起來了,寧妃?」
珍妃手腕上有好看的藍色刺青,只是看不清圖案,淑寧下意識地去看自己的手,幾乎在相同的地方,有一塊醜陋的疤痕。那一刻她幾乎理解了珍妃的嘲諷:為何自己並不貌美,卻獨享盛寵?
珍妃看穿了她,便變本加厲:「你覺得羞愧麼,還是內疚,你怎麼會……哈哈哈。」
淑寧的頭開始疼了,堅持問她:「你是誰?」
珍妃眼中迸射出仇恨和諷刺的光:「你是帝王寵妃,竟然不知道我是誰?」
淑寧制止了玉福的提醒,事實上她仍然沒有頭緒,只是跟著某種直覺:「蜀人……你是……」
玉福看不下去:「這是徵寧公主。」
「徵寧?」淑寧頭疼欲裂,像是不可置信:「她怎麼會是徵寧?」
玉福大著膽子在淑寧耳邊說:「娘娘也知道她是蜀人,這麼恨陛下,又這麼恨娘娘的,當然是徵寧啊!」
說完玉福還指了指牆壁上的花紋,昔年趙主破蜀之後將花蕊夫人納入後宮,如今皇帝不過效仿當年舊事罷了、
只不過花蕊夫人聖眷仍在,徵寧公主卻成了宮中的擺設。
「一樣,如何能夠一樣。花蕊夫人一介女流,再嫁而已,我卻是嫁給殺父殺兄的仇人,我如何能夠與他同床共枕!」
淑寧失去記憶之中腦海中出現的最清晰的一句話,幾乎令她頭暈目眩。
珍妃仍然坐在那把椅子上,歪頭看她,笑意森森:「聽聞陛下與娘娘情深意篤,真叫人羨慕。」
珍妃一直在笑,見她沉默,就吹了一聲口哨。
貓。
淑寧當即就暈了過去。
4
淑寧醒來的時候,珍妃已被打入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