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8日,在京都動畫第一工作室的員工來看原本應是平淡無奇的一個夏日。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將他們和一個名叫青木真司的男子的命運交織在一起。
據日本媒體報導,警方查明,現年41歲的青葉真司曾在JR京都站附近的網吧搜索京都動畫公司和家庭用品商場的具體位置。之後,他在距離京都動畫五公裡的家庭用品商場購買了一輛平板手推車、2個可攜式汽油桶和幾把刀具、榔頭。
7月17日,位於京都府宇治市木幡大瀨戶的京都動畫總部附近的監控錄像拍攝到了青木真司的身影。他穿著紅色T恤、藍色牛仔褲,背著背包,推著一輛手推車往前走,他要去的方向並不是京都動畫第一工作室,而是去往總部附近的JR木幡站,手推車上還放著可攜式汽油桶等。當天夜裡,青葉真司在距離京都動畫第一工作室約500米距離的公園長椅上躺下休息。據目擊者的證言,在大火發生前2小時左右,青葉仍在長椅上。
7月18日上午,青葉真司在距離京都動畫第一工作室500米處的汽油站購買了40升汽油。然後,帶著打火機、背著裝了刀和榔頭的背包的青木用手推車載著剛買的汽油向京都動畫第一工作室走去。事後,警方認為他「懷著強烈的殺意」。
上午10點半左右,由於當日有客人到訪,京都動畫第一工作室帶有保安系統、緊閉的安全門處於打開狀態。10點35分,經過多日踩點的青木真司走進第一工作室,在一樓潑灑了一圈汽油後,迅速點燃了打火機,嘴裡還喊著「去死吧」。
烈焰熊熊燃起,第一工作室的這幢三層樓房陷入火海之中。目擊者描述,黑煙幾乎把天空都遮住了。
京都動畫所在位置34條鮮活的生命被大火吞噬,日本媒體稱,這是平成時代以來最惡劣的一場縱火殺人案。
大火發生後的第七天,警方宣布,34名死者的身份已全部確認,遺體開始歸還給家屬。
但悲傷仍未散去。
大火與逃生
青葉在較封閉的空間內點燃揮發性很強的汽油引發了爆炸,並引燃了熊熊大火。當時2樓大約有30名員工正在工作。他們聽到從一樓傳來爭吵聲和男人的吼聲,接著聽到女員工的悲鳴,隨後是猶如大型摩託車引擎轟鳴般的爆炸聲。
大火產生的煙霧順著一樓玄關附近的螺旋式樓梯迅速上升,很快就瀰漫到了二樓和三樓。一位男員工從樓下跑上來,喊著:「著火啦!」一位女員工立即按下了防災警報,大約15秒後,黑煙就從螺旋樓梯那裡漫了上來,在警報聲中瀰漫了整個樓層。
建築物內部被燒焦的螺旋式樓梯一位男性員工事後回憶道:「我看到黑煙從螺旋梯上來後,很快眼前就一片漆黑了。」幸而陽臺方向還有些微光線透過來,他立即屏住呼吸奮力衝了過去,看到已有數名男女同事跳了下去,並對他喊著「別害怕,快跳下來」。背後傳來的陣陣熱浪終於使他鼓起勇氣跳了下去,所幸只受了些輕傷。他發現周圍的同事連鞋子都來不及穿,都是光著腳逃脫的。
周圍的人們也被驚動。在事發地附近工作的一名23歲的女性驚魂未定地描述道,「滾滾黑煙開始往外冒出,被困在建築物裡面的人從窗口向外求助。到處迴響著救護車的警報聲、直升機在頭頂盤旋,各種聲音交叉,一片混亂」。
另一位在附近住宅展覽場工作的24歲女性表示,「人生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嚴重的火災,滾滾上升的濃煙像是把天空全部蓋住了一樣,絲毫看不見晴空。」
陸續有倖存者逃出火場。住在現場附近的一名80歲的男性在第一工作室玄關附近看到有兩三名男性趴在地上,他趕緊找人來幫忙救助。在現場附近的一家公司的女社長看見一名男性肩膀出血,臉被燒傷,身上到處是煙燻的痕跡,還有2人躺在地上動彈不得。一個高中生和他母親當時正好路過正在燃燒的第一工作室,他們看見有三個人從大樓裡跑出來,衣服和頭髮都著了火。離火場大約10米的高中生說:「我的臉能感受到傳來的熱量,簡直無法忍受。」
但是,還有許多人沒能逃出生天。
被吞噬的生命
據倖存的員工說,工作室內並列著放滿了畫作的桌子,而且不少人還在自己的工位上放著很多書籍以及動畫周邊產品。儘管通道寬敞,但是這樣的設計讓初次來訪的人會產生一種空間狹小,人數過多的感覺。
此外,工作室內可能堆放了大量紙張、顏料等易燃物,短時間內火勢很快就會全面延燒。早稻田大學教授長谷見雄二推測,任何人在這樣的狀況中,都很難全身而退。
大樓去年10月通過了消防檢查。消防官員對京都市議會小組報告稱,大樓裡的一切都符合消防規範。京都動畫也已經進行了足夠的消防演習,並採取了法律要求的所有措施——大樓裡沒有要求裝備能減緩火勢迅速蔓延的噴淋裝置。
大火燃燒了近20個小時,至19日早上6點20分左後才被完全撲滅。經勘查,一樓有3人死亡;在2樓發現11人死亡;在二樓通往三樓的樓梯上發現1人死亡;發現遇難者遺體最多的地點是三樓通往屋頂的樓梯:共有19名遇難者堆疊著倒在一起。
大火撲滅後的京都動畫第一工作室,圖中可以看見通向樓頂的門是可以打開的。後經警方調查,3樓通往屋頂的門其實可以打開的,並非如此前媒體報導的那樣是打不開的,但是火勢延燒產生的濃煙躥升速度太快,以至受害者在開門前就失去意識。
消防相關人士指出,第一工作室樓內那一座貫穿1樓到3樓的螺旋樓梯,使火跟煙易於快速流竄。日本火災學會名譽會員、東京理科大學名譽教授菅原進一表示,建築內可能發生了「爆燃」現象,火焰及煙霧「一口氣充滿整座建築物」,樓內人員根本沒有時間逃生。
那位從陽臺逃生的男員工也表示,雖然接受過消防指導,也有進行定期的演練,但這次大火與之前的演習不是一個等級的,「當時如果走錯一步就是死」。
大火發生時,三層建築物內共有74人,大火造成34人死亡、35人受傷(含嫌犯在內),僅有6人成功脫險。7月23日,京都警方表示,34名遇難者全部為京都動畫的員工,年齡在20多歲至60多歲,其中半數以上遇難者的年齡在20多歲至30多歲。京都動畫社長八田英明稱,其中部分遇害者是今年4月剛剛加入公司的。
24日,遇難者遺體的司法解剖工作全部完成,京都警方公布死者死因,其中27人被燒死,4人一氧化碳中毒而死,2人窒息而死,1人死因不明。34名死者中,有21名女性和13名男性。
7月25日,警方宣布,34名死者的身份已全部確認,遺體開始歸還給家屬。
數字34背後的人生
在等待警方確認消息的一周裡,「失聯」的京都動畫第一工作室成員的家屬們,還在祈禱奇蹟。
大火發生的5天前,21歲的大野萌在京都的一條商業街上和外婆岡田一二美吃刨冰,還送了外婆一個發卡。
在岡田一二美眼裡,大野萌是個既貼心又值為之得驕傲的外孫女。外祖父岡田和夫提起外孫女也說這是「一個心裡時常惦記他人的孩子」。今年4月,和夫69歲生日將至,大野萌為他準備了印有他最喜歡的職業棒球廣島鯉魚隊標誌的辭典作為禮物。「這是她拼命工作用工資買給我的」,和夫哽咽道。
大野萌上小學時開始喜歡上動漫,中小學時曾多次得過繪畫競賽大獎。高中畢業後,大野萌定下了進入動漫行業的目標,通過便利店打工賺取學費,後進入京都動畫養成學校學習,終於在2年前實現夢想開始在京都動畫工作。
在姐姐大野楓眼裡,大野萌是非常努力的女孩。「妹妹為了實現夢想非常努力」,大野楓說道。進入公司後,萌比常人更加努力,每天睡覺前還總是一刻不停地作畫。在萌的房間牆壁上貼著一張紙,上面是萌手寫的目標:「25歲成為作畫監督!!」
大野萌小學時代的作品大火燃起時,大野萌正在三樓工作。「萌給我買的發卡還沒來得及戴……」說到這裡,外婆已經泣不成聲。
大野萌參加成人禮時的照片「早上說著『我出門了』,便和往常一樣精神地走了出去。」大野楓回憶起事發那天,「但是(她)沒有回來,妹妹沒有回來。」
41歲的津田幸惠也是一位痴迷於漫畫的動漫愛好者。從小學的時候就喜歡漫畫,高中時喜歡動漫《浪客劍心》,一回到家就在桌子上畫畫。高中畢業後進入動漫專門學校進學,畢業後順利成為京都動畫的正式員工。幸惠入職後,擔任動畫的上色工作,參與過《涼宮春日的憂鬱》等多部著名動畫的製作。
津田幸惠父親津田真一常常聽到女兒提及工作相關的話題。幸惠童年時患有哮喘,一段時間不願意出門憋在家裡。但是進入京都動畫後變得積極開朗,「動漫的工作就像是她的天職一樣,」父親回憶道。
今年2月,女兒幸惠沒打招呼就突然回了老家探望父親,說「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就是想見見你」。想來是因為去年妻子剛剛去世,女兒不放心才回來的吧。幸惠提醒父親扔掉家裡那張年代久遠的書桌,可是津田真一想到過世的妻子總是說「這是幸惠拼命作畫的桌子呢」,就一直留到今日。
18日以來,47歲的京都動畫董事、人氣動畫導演武本康弘也再無消息。事發後,武本的父親奔波於京都府宇治市內的武本家、京都動畫總公司及工作室之間,但都未能見到武本。
武本康弘武本曾作為導演,經手製作TV動畫《全金屬狂潮》、《幸運星》、《冰菓》及《甘城輝煌樂園救世主》等作品。「雖然誇獎自己的兒子不太好,」武本的父親說道,聲音仿佛是從喉嚨裡擠出來一般,「但他是個很優秀的孩子。」
動機依然成謎
青葉真司放火後逃跑,在現場南面100米左右的住宅街的道路邊倒下了。一位目擊者說,「一出門,一個穿著紅色T恤的男子仰面躺著。頭髮上滿是灰塵,T恤和牛仔褲也有燒焦的痕跡。鞋子沒穿,腳掌也燙得通紅。」
從工作室追來的工作人員發現了青葉,並對趕來的警察說:「這傢伙就是犯人」。
警察問青葉:「為什麼要這樣做?」
「抄襲!」、「『京阿尼』(動漫迷對京都動畫的暱稱)偷了小說」、「因為想和『京阿尼』社長說話,所以來到了京都。」在日本媒體的報導中,青葉曾這樣憤怒地回答警察。
青葉真司被警方控制的畫面對於青葉的指控,京都動畫社長八田英明在20日澄清說,並未收過青葉投稿的小說。公司從幾年前就曾接到過類似「去死吧」等的威脅信,但「過去的這些威脅信中並沒有署名為青葉真司的」。
京都動畫公關部也就「抄襲」回應稱,收到的恐嚇郵件「主要針對作品,沒有針對公司或職員的恐嚇信」,也沒有收到指認抄襲的郵件。
21日,警方對青葉真司發出逮捕令。目前,全身燒傷的青葉真司正在醫院接受治療,仍處於意識昏迷狀態。
青葉真司生於1978年,現年41歲,居住在東京都埼玉市。據他的一名中學同學說,青葉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妹妹,從小父母離異,他與父親生活,家裡經濟條件差。他沒有什麼朋友,在學校遭受欺凌。父親去世後他就與家人疏遠了。
中學時期的青葉真司1995年到1998年的3年間,青葉作為非正式員工在埼玉縣政府文書科工作,負責在縣政府部門和派出機構之間配送文件。和青葉一起工作了3年的女上司對他的印象還不錯,「很認真,說話也很利落,感覺是個好青年。在職場和別的部門接觸比較多,但也沒惹過什麼麻煩。」
1998年,由於經費削減,文件配送工作被外包,據相關人員說,青葉真司之後在便利店等地工作。2010至2012年期間,青葉真司在茨城縣常總市就業促進住宅中屢次與鄰居發生噪音糾紛。他每天凌晨零點4分一定會設鬧鈴,還用鈍器敲擊牆壁,居民不勝其擾。
2012年,青葉因持刀搶劫便利店被判入獄三年半。出獄後,青葉短暫居住在一個為出獄囚犯提供的庇護所中,此後才搬到位於現住址的公寓樓。青葉真司的生活依賴於福利,並因精神健康問題接受治療。
他製造噪音的怪癖仍未收斂,去年和今年都因噪音問題而被鄰居投訴,曾驚動警方。據一名鄰居透露,去年8月的一天夜裡還曾被青葉真司的房間傳來大音量的音樂聲所驚醒。
京都動漫事件發生4天前的14日中午,青葉再次與鄰居發生糾紛。隔壁的一位20多歲男子聽到從青葉那一側傳來敲打牆壁的聲音,但當他去交涉時,卻被青葉抓住衣領、拉扯頭髮,並受到言語威脅:「閉嘴,我殺了你,我沒有什麼可以失去了。」據這名男子說,青葉反覆說了差不多10分鐘,自己當時「感到恐懼」,覺得「這裡已經沒法住了,會被殺」。
事發幾日後,青葉真司住處管理員在警察的陪同下進入了他的房間。「房間一片狼藉,因為沒有交電費被迫停電,冰箱裡的東西溶化,液體從冰箱內流出,散發出惡臭。紅色筆記本電腦的屏幕被損壞得亂七八糟,房間的牆壁上也有被錘子砸壞的痕跡。雖然房租每月只有約4萬日元(約合人民幣2500元),但青葉真司常常拖欠不交。」管理員這樣描述道。
京都警方認為,青葉為了作案事前可能反覆踩點,且抱有強烈的殺意。17日,青葉從京都府宇治市的家居商場購買了可攜式金屬汽油桶等,之後推著放有物品的手推車走了約10公裡,到京都動畫的多個工作室和公司總部等處進行了周邊踩點。
7月16日,在JR宇治站附近被監控錄像拍到的青葉真司,他的裝扮和案發當日一樣,紅色T恤,藍色牛仔褲,背著背包。18日,在走進第一工作室之前,青葉精心選擇了避人耳目的路線,將約10升左右的汽油倒入另外一個水桶,放在距離工作室南面30米的一處小巷邊,這條小巷正好在工作室視線死角範圍內,難以被工作室員工和附近居民注意到。辦案人員事後在小巷發現了2個可攜式汽油桶。
青葉進入工作室後用水桶潑灑汽油,同時叫著「去死」。因重度燒傷而被送往醫院的工作人員中,有數人曾被潑灑到汽油。一名女員工逃到火場東面約100米的米店求救,「我被不認識的人潑了燈油一樣的液體,救救我!」當時她全身燒傷,衣衫破爛、光著腳,身上還流著血。
除縱火之外,青葉還準備了多把菜刀和錘子,企圖進行大規模殺傷。不過,據辦案人員透露,菜刀表面未附著血跡等,沒有作為兇器使用過的痕跡。
青葉真司到底懷著怎樣的目的和仇恨將京都動畫這些年輕的生命和那麼多動畫原稿付之一炬,目前仍然是一個謎。
「西紅柿能順利開花嗎?」
京都動畫一直秉承著精雕細琢的創作原則,以每年一到兩部的「低效率」保證了作品在畫面、鏡頭語言層面的超高質量,唯美的背景和精緻的畫面是其最大特色。
有媒體將京都動畫稱作「為無生命的事物賦予靈魂的工作室」,其被焚是人類和藝術的損失。
八田英明事發後談及損失時說,「這是斷腸之痛,難以忍受」。八田還說,公司過去的所有畫作和資料等「全部被燒毀了」。
7月21日,京都動畫發表聲明,稱此次事件令人「痛心到無以言表」,在大火中喪生的員工「不光是對本社,對於整個動畫業界都是沉痛的打擊」。
京都動畫7月21日聲明截圖中國傳媒大學動畫藝術學講師、「動畫學術趴」創始人劉書亮數日前接受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採訪時表示,京都動畫可能面臨史上最困難的一個階段,希望能夠挺住。這次火災中,很多正在製作的動畫檔案資料可能都被毀了,京都動畫正在推進中的項目有的已經宣布中止,「實在太可惜了。」
22日,京都動畫發表新聲明,八田英明在聲明中表示不會放棄,「從今往後也會一如既往地為世界各地的人們帶去夢與希望」,「我們將砥礪前行奮戰到底」。
儘管事發後,京都動漫獲得了日本及世界各地的動漫迷們不同形式的支持,但要挺過這次創劇痛深的巨變,恐怕並非易事。
在日本某動漫公司擔任原畫師的R先生告訴澎湃新聞,這次京都動畫的大火使動漫界損失了許多重要的人才。京都動畫想要東山再起有一定的難度。估計京都動畫在短時間內無法再製作動畫作品,甚至面臨著消亡的危機。從個人角度來說,無法原諒犯人。
7月24日,京都動畫第一工作室遭受大火的第七天,京都動畫官網的員工博客「THE ANIMATION 傻瓜一代」最後一篇更新依然停留在大火前一天的7月17日。那一天,網名為「北之原」的京都動畫員工正滿懷期待地等著自己種下的植物能順利授粉、開花:「由於天氣炎熱,陽臺上的西紅柿一下子長高了,但因為播種比較晚所以還沒有開花。」
「北之原」的西紅柿,還能順利開花嗎?全世界動漫迷將共同等待「京阿尼」的答案。
(實習生浦一新、馬小茹、譚楚妍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