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撲給虎撲留下了哪些歷史教訓

編者按：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青年橫財發展會」（ID：xrich666），作者 反之，36氪經授權發布。

有人說，最近NBA禁播事件最受傷的不是騰訊體育，而是體育社區虎撲。

畢竟虎撲就是靠籃球起家的。在虎撲不能逼逼NBA，就像在豆瓣不能談文藝，在知乎不能說謝邀，在pornhub不能看porn。

好在有JR分析了，現在虎撲除了聊NBA，還可以創作綠色文學，暢談街薪以及欣賞全村吃飯蛇，你甚至可以了解到全國各地的彩禮行情和老實人防接盤技巧。JRs常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男孩子出門在外，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畢竟他的孩子你不配養。

的確如此，如今虎撲從體育社區改稱為直男社區並不為過。就像小紅書以購物指南起家，逐漸發展成為無所不包的女性社區，虎撲也已成為國內首屈一指的男性社區，其版塊包括了一切鐵憨憨們感興趣的話題。

這也是字節跳動今年6月份給虎撲投資12.6億人民幣，買了它30%股份的原因。如果不是將體育社區的定位調整為男性社區，僅憑虎撲裡NBA愛好者的數量，很難撐起42億人民幣的估值。

這倒讓我想起了另一位虎撲的前輩，貓撲。

00後可能不知道貓撲是啥了。在PC時代，貓撲是網絡流行文化發源地之一，叫獸易小星，奶茶妹妹，「233333」表情符號，惡搞文化，BT/YY精神，人肉搜索，都發源於此。

△奶茶妹妹始發於貓撲

曾經看到有人說，虎撲和貓撲的關係，就像周杰和周杰倫的關係。然而在我看來，他倆是有一定傳承性的。

二者都經歷了垂直社區到泛娛樂社區的轉變，虎撲現在的步行街像極了貓撲當初的大雜燴。同時他倆的社區氛圍和造梗方式也非常相似，就連虎撲JRs的稱謂也受到了貓撲Mopper的啟發。

現在貓撲已經黃了，那麼它留下的歷史教訓，一定值得虎撲借鑑。

貓撲的黃金時代

1997年，長沙青年田哲在生日的第二天，用自己網名「MOP」在網易的免費二級域名上創建起一個BBS網站，初衷是尋找TV Game愛好者，一起來論討索尼和世嘉的遊戲主機。

3000元的遊戲主機+有條件上網，是進入初代貓撲社區的基本門檻。放在1997，上海房價3000元一平，全國網民人數只有62萬，這個門檻不可謂不高。

最初的貓撲用戶小眾而精英，他們為貓撲貢獻了一波高質量的遊戲評論內容，成為吸引第一批粉絲的基礎。許多人都因為上網查找遊戲攻略而認識貓撲。

正因為定位於遊戲垂直社區，貓撲並沒有像其他BBS那樣區分版面，所有的帖子發布之後都會匯聚到一個主列表，使得閱讀火力非常集中。日後，這種信息流模式反而築就了 「貓撲大雜燴」的獨特風格。

隨著電腦的普及，電腦遊戲的愛好者也紛紛入駐貓撲，電視遊戲原教旨主義者的板磚並不足以捍衛他們的城池。

隨著次元壁被攻破，越來越多的用戶湧入貓撲，社區中討論的話題越來越寬泛，不再僅僅局限於遊戲。

到了2000年，大伙兒已經能在遊戲社區貓撲上討論《還珠格格》了。

當時有個ID為「飛翔的荷蘭人」的用戶是趙薇的雲舔狗，一見有人噴趙薇就來掀起一陣罵戰，再加上嘴臭，引起了貓撲官方的封殺。

然而鐵憨憨是殺不完的，「飛翔的荷蘭人」ID被封之後，他又重新註冊了一個馬甲繼續刷帖，如此反覆，迫使貓撲開發出一套用戶積分管理系統MopPower。

「飛翔的荷蘭人」對貓撲乃至網際網路社區文化都是影響深遠的，他被譽為「馬甲之父」&「灌水之父」。

基於MopPower，貓撲又開發出貓撲幣和一系列道具系統，從發帖工具救生圈、醒目燈，到貓撲寵物和虛擬股市貓斯達克，一個趣味盎然的虛擬世界已經向中國年輕人打開。

一搜小破船已經打造完成，貓撲隱約感受到了網際網路大航海時代的到來，船長爬上桅杆，豎起了貓撲精神的兩面大旗——BT和YY。

按照資深Mopper的說法：

BT並非變態的簡稱，而是跳躍性思維，如果你不懂這一點，你就不懂BT。

簡言之，就是不拘泥於傳統的創作和表達方式，鼓勵跳躍式思維和網絡語言的再創造。

有點抽象，那我們舉個例子。貓撲上當年有個有名的BT帖子：

《手機掉馬桶裡後拿不出來怎麼辦啊？》

樓主：今早如廁，尻翹，不慎，吾前日剛buy之摩雞V60入馬桶，吾。。。看馬桶中物，不忍 下手。

望各位給個意見，咋辦？

(發帖時間:2001-12-25 9:08:30)

9樓：衝水，然後到下水道裡去撿...

23樓：建議去別的地方大便。

35樓：這都不知道：司馬光砸缸

40樓：以後對著馬桶說話就行了

44樓：用手拿出來呀，我的一個同事也是，手機掉進公司馬桶後，然後用手去拿， 居然拿出了兩部手機，賺到了！你也可以試試的！

放飛自我的遣詞造句和無釐頭風格的對話，BT讓初代網民感受到了虛擬世界獨有的自由和歡樂。

20年後，當我們敲出給爺整笑了.jpg，也是BT精神不自覺的延續。

貓撲的YY精神就比BT更好理解了。所謂YY，即美好但不切實際的幻想。

《今天去銀行只是區10億人民幣，整個銀行竟然沒這麼多錢，憤》、《我怎麼跑的比劉翔還快2秒多？！》、《今天我買了一輛嶄新的寶馬車，送給一個過路的拿著鏟子的民工！！》……

只看標題就能讓平日裡飽受壓迫的Moppers如沐春風。

△天道好輪迴，現在的虎撲JRs同樣熱衷於YY

貓撲的YY精神還一開網絡爽文之先河，《我在地鐵上用藍牙泡了一個妞》、《和一個美女同事一起電梯裡被困了一夜》之類的貓撲長篇原創連載YY小說引爆全網，後者的全網點擊量號稱超過兩個億，在書商的追捧下集結出版。

△貓撲勵志哥，給Mopper留下無限YY空間

在BT/YY兩面旗幟的指引下，貓撲社區又誕生了更多亞文化，諸如惡搞文化和猥瑣文化。

2003年，南寧市一所中學的升旗儀式上，一個身著校服的小胖子斜眼回望偷拍的鏡頭，露出一臉鄙夷。

△小胖照片

這張照片被發到了貓撲上，在《貓撲原創的小胖，請各位添磚加瓦》的帖子裡，小胖被Moppers瘋狂惡搞，一會被P成蒙娜麗莎，一會被P成《指環王》裡的精靈射手，從國內一直紅到了海外。

至今在谷歌上搜索「the famous fat boy 「仍然能看到大量流傳到海外的小胖惡搞照片。

△小胖被P成精靈射手

此後貓撲又出現了「很黃很暴力「、「不要迷戀哥，哥只是個傳說……」等一系列惡搞事件，Moppers用靈巧的善於PS的雙手對新聞話題進行解構和再創造，許多網絡流行語我們沿用至今。

△很黃很暴力源於央視關於「淨化網絡視聽環境」的一次採訪

與惡搞文化一同崛起的還有貓撲的猥瑣神教，鎮教之寶是下面這張圖片。

猥瑣神教中法力最為高強，受到教主親自冊封的就是叫獸易小星。

當年為了現實「猥瑣神教，一桶貓撲」的夢想，易小星開始戴著標誌性的叫獸面具做遊戲講解視頻，手中還不忘揉搓著某件物品，猥瑣的氣質由內而外迸發。

△叫獸易小星早期遊戲視頻

在貓撲積累了人氣和資源之後，叫獸易小星從長沙辭職隻身跑到北京創業，創立傳媒公司「萬合天宜」，成為「萬萬沒想到」系列電影的締造者，將猥瑣文化進一步發揚光大。

△《萬萬沒想到》的經典橋段

經過一番野蠻生長之後，到了2007年，貓撲的用戶數量已經從04年的1000萬增長到了近2868.5萬（佔總網民數約15%），成為僅次於天涯的中國第二大社區網站。

如此眾多的用戶基數還讓貓撲成為了當時最好用的人肉搜尋引擎。

在「虐貓女事件「、「銅須門事件」中，全國各地的moppers成為賞金獵人，幾十小時之後就能將當事人身份信息扒得乾乾淨淨，統一移交全國網友撻伐。

此時的貓撲，隨便發酵個人肉搜索事件都能成為《今日說法》等主流媒體爭相探討的話題，可以說影響力達到了頂峰。

然而，這麼一副好牌，卻猝不及防地被打爛了。

貓撲的隕落與歷史教訓

網際網路沒有記憶，現在的00後已經不知貓撲為何物了，就像他們不知人人網為何物。

貓撲與人人網的衰落確實是神同步的。

因為他們都有同一個老闆：千橡互動陳一舟。

陳一舟是中國最早實名社交網絡ChinaRen的創始人，對行業的了解以及對風口的判斷，讓他先後先人一步，以白菜價將貓撲和校內/人人網收入囊中。

2003年，《大眾軟體》和《電腦報》對貓撲進行了專題報導。在專訪中，貓撲創始人田哲坦言對網站的快速發展感到力不從心，對未來發展也陷入迷茫。

△《大眾軟體》2003年對貓撲的報導

貓撲當時只有兩臺伺服器和60M帶寬，但是已經讓田哲作為個人難以承受。

看到報導的陳一舟很快聯繫了田哲，決意對貓撲進行全資收購。

多少錢收購的，外人不得而知，但一定高不到哪裡去，畢竟陳一舟06年收購王興的校內網（後來改名人人網）也只花了200萬美金。

2004年貓撲被收購之後，開始公司化運作。創始人田哲卸甲歸田，退隱江湖。

在權力交替之際，出於公司規範化管理的需要，大量原先的貓撲管理員權限被剝奪，導致一眾元老出走。

一位老Mopper在離開時寫道：

那時我們是以貓撲為自豪的，混貓撲好象是一種高尚的生活方式。但貓撲確實死了，得的是癌症，無救。在2004年初我終於離開的時候，幾乎都見不到2003年前註冊的ID出沒了……失落的不只是我們，還有站長Mop本人，他終於忍受不住，把視若珍寶的網站出售。至此貓撲只剩下一個名號。這是你們的貓撲，沒有歷史的貓撲。

離開創始團隊和老粉的貓撲像沒了爹媽的野孩子，四處撒潑打滾，博人眼球，卻沒有人告訴他他從哪裡來，又要到哪裡去。

在KPI的考核下，貓撲的管理員開始追求流量而忽視帖子的質量。各種低俗的標題開始佔據論壇最有利的位置。

陳一舟是一名精明的商人，在他的商業版圖裡，貓撲只是一個棋子，需要配合資本講故事，必要時還可以丟棄。

因為門戶網站的廣告盈利能力比社區來得強，所以從2006年開始，新東家千橡互動就對貓撲進行了魔改，將社區論壇擴展為包含新聞、體育、娛樂、明星等10幾個頻道的門戶網站。

通過貓撲論壇上千萬的流量引流，新版貓撲門戶網站的廣告年收入已經達到了上千萬美元。

然而盲目的改版，弱化了貓撲的社區屬性，透支了用戶的注意力，造成了大量老mopper的流失。

△成為門戶網站貓撲

轉型為門戶網站後，一方面貓撲喪失了它獨有的社區文化，另一方面由於自身內容的局限性，無法與新浪搜狐等傳統門戶網站進行抗衡，逐漸成為低俗信息的中轉站。

2009年，貓撲位列「全國整治網際網路低俗之風第一批曝光網站名單」，成為整治行動重點關注對象。

此時的陳一舟，手中已經握有王牌人人網，對貓撲的發展並不上心。

2011年，人人網在紐交所上市之後，200萬美元梭哈成了55.3億美元，貓撲對陳一舟來說更是可有可無。

2012年，出人意料的，陳一舟將貓撲從千橡集團剝離，連公司都從北京搬遷到了廣西南寧，原管理層悉數離職。

陳一舟是資本運營的好手，同時也是精心算計的商人。在人人網上市的情況下，貓撲其實成了犧牲品。陳一舟將貓撲扔到角落雪藏，可能只是擔心貓撲的負面新聞會影響人人股價。

人算不如天算，坐擁中國版Facebook，準備美滋滋地一統社交網絡江湖的陳一舟沒有料到微博和微信的崛起，更沒有算到移動網際網路時代的到來。

從13年起，立足於PC端的人人網就開始一路走下坡路，55.3億美元的市值到今天已經淪為一個只值幾千萬美元的直播網站，比幣圈的縮水還要狠。

而貓撲的日均UV和PV更是日薄西山，求賣身而不得。17年時曾傳出貓撲要賣身給國資東方網，後來也沒了下文。

承載無數70後/80後/90後回憶的貓撲網下場令人唏噓。

以史為鑑可以知興替。貓撲的盛極而衰，可以歸結為沒處理好三組矛盾。

一是外來資本與創始團隊的矛盾。

二是老用戶和新用戶的矛盾。

三是流量與質量的矛盾。

這些問題，今天的虎撲同樣會遇到。

如今字節跳動對虎撲佔股為30%，創始人團隊仍然掌握著話語權，但已經需要為上市，為投資人變現做準備。

也是這個原因，去體育化，泛娛樂化，成為虎撲的既定戰略。

這個過程中，如何掌握好老用戶和新用戶的關係，避免核心用戶的流失，是虎撲亟待解決的問題（知乎、B站同樣也有這個問題）。

知乎和B站是有KOL的，然而虎撲步行街上能進行高質量內容輸出的作者並不多，對用戶的粘性也更小。

而從步行街的內容質量上，標題黨和水貼也越來越多，常逛虎撲的應該都看過下面這個gif。

根據虎撲2016年向上交所提交招股書，它的盈利模式仍然以社區流量為基礎，流量廣告+增值業務創造的營收佔比高達81%。

流量對虎撲的營收來說仍然是重中之重，然而有些流量是有毒的。一味追求流量，放任低俗信息橫行，就會拉低整個社區的調性，重走貓撲的老路。

總之一句話，希望虎撲的未來不會被資本裹挾，而是像鐵憨憨一般將社區文化構建好。

人人網和貓撲的歷史一再證明，社區文化不是靠錢就能砸出來的。

就像當年貓撲上廣為流傳的一句話：

那記憶中沁人心脾的美味，不過是5分錢的白糖冰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