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震開著一輛特斯拉P90D來接受深一度的專訪。這是他目前擁有的五輛車之一,也是最常開的。
「我一30多歲(的人)要還開兩座的跑車,是不是有點「老不正經」?」他調侃道。
在他身上,有著多重身份,車手,新媒體公司CEO,汽車節目主持人。但更為人熟知的,則是11年前隱秘而轟動的「二環十三郎」。
他認真地想去扭轉那件事帶來的刻板印象,但這名號卻如影隨形。「我不想提,但總會有人去提這件事,」陳震說,「十多年了,如果你現在還叫我二環十三郎,我只能說,對。我的性格、為人處事什麼的都沒變,但我換了方式和地點——去賽道比試。」
陳震參加比賽現場 「體面」的結束2017年9月,35歲的陳震再次來到鄂爾多斯,站在了摩託車比賽的賽道上。此時,距離他第一次參加摩託車比賽,以業餘車手的身份連續兩回合捧得CL3組的冠軍獎盃,已經過去了8年。
引擎轟鳴,手擰油門,摩託車箭一樣躥出去,轉彎時,騎手幾乎貼著地面。陳震喜歡這種感覺,「300多斤的機器,170多的馬力,但在比賽的時候,就像你延伸的肢體。」他說,賽場上一觸碰機器,他有一種跟車融為一體的感覺。
這種與愛車的默契,和追求速度的感覺,不斷刺激著他。陳震將其稱為逼近「臨界點」,然而十一年前在北京二環上,無論他怎麼放肆,始終不敢去逼近這個所謂的「臨界點」。
時間穿越回11年前的2006年,在京城玩車族眼裡,陳震算是不折不扣的「都市傳奇」。
那會兒他們幾個一起玩車的夥伴喜歡比車速,規定好路線,「比如晚上在哪集合,要到五道口的夜店玩,最後一個人去的買單。」陳震回憶道,大家情緒上來,轟地一踩油門,拼命跑。
後來,比賽逐漸演變成在晚上九、十點鐘正常車流量的情況下,開車繞北京二環跑一圈。
32.7公裡,13分鐘搞定,這是陳震的戰績,那年他24歲。如同刀客出名於江湖勢必引來挑戰,飆車出了名,也引來無數約戰,「最極端的時候,誰都來找我跑。」陳震說。
這似乎是一個無窮無盡的怪圈:名氣越大,來挑戰的人也就越多;比賽也就越多,名氣則更加水漲船高。
馬路上飆車,並不分汽車的級別和排量,「就是純靠運氣好和膽子大」,陳震形容道。
慢慢地,他從最初的興奮,演變成了恐懼。「這就像個無底洞一樣,你不知道會造成多嚴重的後果,但挑戰來了,我又不能不應戰,不能慫,面子上掛不住,那個歲數的男孩都會在意。」
車流中左右穿插,十幾分鐘很快過去,但車中的陳震每一分都在煎熬中度過。「一秒鐘就像是一小時那麼長,真得好痛苦。我在車裡非常緊張,非常恐懼,但我又怕輸,就得使勁跑。」
在糾結中,他獲得了二環飆車10局全勝的戰績。但他不知道,這種比賽什麼時候才能終止。
2006年2月10日晚上,陳震第11局二環挑戰,這一次,他闖入了警察的視線中。據當時報導稱,北京交警大隊監控中心發現,東二環朝陽門北向南方向主路上,兩輛轎車在飛速行駛,兩車反覆併線、瘋狂穿插,讓不少受驚車輛幾乎發生碰撞。直到交警趕到西直門橋南出口處,把二環路四條車道全都給斷掉,這才截住了他們的車。
被警察抓的那一刻,陳震一下子放鬆了下來,他終於有理由終止比賽,也沒有輸,「特別釋然,這事兒以一種體面的形式結束了。」
他被拘留七天,在派出所他給母親打了個電話,告訴她,自己在上海,沒帶充電器,手記要關機,一個禮拜回北京再聯繫。「然後我媽第二天就看見新聞了。」
陳震車隊駕車越野 非典型少年多年之後,陳震將自己全身而退歸結於幸運——事實上,他幾乎將人生每一個重要節點的選擇,都歸結於幸運。退學搗鼓計算機、當汽車節目主持人,甚至包括認識自己的妻子……幾乎每一步,他都踏得剛剛好。
在派出所,有那麼一瞬間,他想到了「如果被父母知道怎麼辦」,但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事實上,從派出所出來,母親也的確沒罵他。自從他高二從學校退學之後,就很少回家了——一年也就三四回。
父母對他失望透頂,他自己也早早就習慣了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不怕罵。
從小,陳震就非傳統意義上的好學生。初中時,母親湊了6萬元贊助費,想把他送進重點學校,交錢的前一晚跟他談心,「我媽說,陳震你要努力啊,我跟她說,媽我真的不是那塊料,你花這個錢真沒意義,要不就算了。」
很難說,少年陳震到底是對自己有清晰的認知,還是只是破罐子破摔。他跟老師互相看不順眼,「一個計算機錄入課,必須用五筆。我寫字兒倒插筆,順序不對打不出來,想用拼音,就不行。」勉強讀到高二,他退學了。
母親還留了後招,借了十多萬,讓他去紐西蘭留學,「我跟她說,我確實不是那塊料,你不要為我做這些事。那個錢對我家來說真的是大錢。」
他能感覺到他們的失望,但沒法遵循他們的想法走下去。父親是「一份工作幹了三十年」的傳統的公務員,母親是會計,還兼職了一兩份工作。他捨不得讓父母為他在教育上投資那麼多。
退學之後,他選擇了搬出家去住。
1998年,中國網際網路用戶首次突破100萬,搜狐、網易、新浪紛紛建立,中國網際網路走入門戶時代,憑藉著對網際網路的興趣愛好,陳震買了兩本編程的書在家自學,找了一份程式設計師的工作,一幹就幹到2004年——在那時候,這算得上國內最好的職業之一了,不僅體面,且收入頗高。一個月月薪2600塊,比他父母還高。
但熱情過去,他發現自己最喜歡的,還是車。
他還記得觸摸第一輛屬於自己的車的情景:18歲,剛拿本就買了一輛車。「剛買回來就把車燈給改裝了」。他說。當時他還沒入改裝的「坑」,不會改裝,就上雅虎搜別人怎麼改。「找不到配件,先做個車身拉花,特別幼稚。」
告別程式設計師工作後,他搗騰過二手車,代理過汽車配件,還做汽車保險。
父親依舊難以接受,「他覺得,你不讀書,做計算機工作挺體面的,為什麼又不做了呢?我每個階段的轉變,他都接受不了。」陳震說。
2017年,陳震參加鄂爾多斯摩託車賽摔壞的摩託車 擺脫「二環十三郞」從派出所出來後,陳震再沒在路上飆過車。「二環十三郎」就此在江湖上銷聲匿跡。
2010年,論壇上有帖子稱,「二環十三郎」要復出,曾引起網友短暫的關注,還有網友「提醒警察叔叔注意」,但沒有下文。
「人是我,但這事兒不是我。」陳震否認了復出傳言,「誰還玩兒這個,太缺心眼兒了,有病吧。」
兩句話,陳震輕描淡寫地給11年前的那場荒唐定了性。他一直強調,自己11年來未曾改變,即使進了一趟派出所。但實際上,他想跟「二環十三郎」劃清界線,為此做了很多努力。
「他其實比較排斥別人提這個外號,自己也不提。」陳震的前同事、現合伙人張寅告訴深一度。當時,兩人在汽車之家共事,張寅也是偶然才知道,網上的「二環十三郎」,就坐在自己身邊。
2011年,陳震加入了車168,開始做汽車節目主持人。按陳震自己的話說,就是「上了三年帶薪的廣院」。
那時他已經做了幾年業餘賽車手,開修理廠,也在圈內有了些名聲,但並非所有的人買他的帳,不少人覺得他語言表達能力比較差,「就覺得你陳震沒讀過什麼書,就是一開修理廠的二手車販子。」陳震說。
毫無疑問,在車168和汽車之家的那段時間,他的表達能力和在試車行業裡的話語權,都得到了極大的提升。他有自己的主持風格。每次在試駕新車時,他都會拿一兩款跟試駕車形成競爭關係的車,對比著介紹。不少車迷認這一套,於是在他身邊,迅速積累了一批忠實粉絲。
但「二環十三郎」這個名號始終如影隨形。他擺脫不掉。
網上有個提問帖隔段時間就被翻出來:韓寒和陳震兩個人飆車,誰能贏?這個問題從門戶時代一直被問到了移動客戶端時代,後來還提問到知乎上。在知乎的回答中,除了技術分析,直到2014年仍有網友寫到:所謂二環十三郎,雖然身份洗白,但本質上就是一個不把別人和自己生命放在心上的亡命徒。
2015年,陳震與另一位車評人「38號」李天揚,因為對長城哈弗H9的測評而產生分歧,在微博上隔空叫陣,引起不少網友圍觀。在這過程中,又有不少人翻出了「二環十三郎」的往事,還給他起了個新外號:「充值震」。
那時,他已經開啟了新事業。2014年,陳震被汽車之家開除,休息了一兩個月後,粉絲們給他留言,還想看他拍視頻,他就拉上朋友搗鼓視頻,2015年,老同事張寅加入進來,慢慢成立公司,進入發展的快車道。那年,公司從最初的三個合伙人,擴張到十幾人。
「其實在圈裡,不管是他自己還是我們,都已經不想再消費炒作這個名號了。他自己真實的能量是很大的。」易車網的副主編李博告訴深一度,作為陳震公司的投資方,他們認為陳震已經佔據頭部資源,有良好的粉絲群體,「是我們投的最好的一個帳號。」
就在籤投資合同時,陳震劃掉了資方對IPO的要求條款。「我可以接受戰略投資,但不接受財務投資。單純的財務投資會給我造成財務壓力,這樣會對我們的觀點造成影響。」他說。
易車網接受了陳震的要求。「這麼多年他一直有自己的標準,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他本人願意堅持自己的理念,這也是我們看重的。」李博說。
這讓他在工作中稍顯強勢。張寅說,實際上,在工作中,他們三個合伙人也的確因看法不同而爭執。「在各自擅長的領域都很強勢,」他強調,「對事不對人。」
在「越野路書」的第三季中,陳震車隊要穿越三江源。行駛到瀾滄江源一段時,陳震開的車避震器壞了。當時,平均海拔在4600米以上。
這輛車沒有走到最後一個源頭——長江源。路況艱難,車隊不得不把速度降下來,這就意味著,可能得深夜才能到達雁石坪。
車隊產生了一些小小的分歧。當晚,陳震想再走一段,但其他隊友都希望能停下來休息。那時已入夜,車隊在荒郊野外,連導航信號都幾乎沒有,那天的突發狀況和毫無頭緒的兜圈子,也讓大家精疲力盡。 就在摸索前進中,張寅一個轉彎,掉溝裡去了。
「那是一個彎道,過去二十來米就是一條溝,只在路的一側留了一兩米寬的道。」張寅形容道。
挺深,有一兩米,張寅試了好幾次,都沒出來,最後還是用其他的車給從溝裡拖出來的。
「從溝裡爬出來休息了。其實車裡堆滿了物資,大家也只能坐著睡,也睡不著,」張寅回憶,第二天一早,同行的老李給陳震煮了一碗麵,陳震就哭了,「他心裡也不舒服。就連他媳婦都說沒見過他哭。但實際上他有細膩的一面。」
2017年8月,陳震車隊的一次越野露營與父親和解比較韓寒和他的車技那個問題中,韓寒寫了一篇名為《都別十三了,都奔三十了》的博客回應;陳震自己也回答了這個問題:汽車他贏,摩託車我贏。
他愛摩託車比賽,賽績也令人矚目:2013年7月,陳震在鄂爾多斯舉辦的成吉思汗大賽車CL3組別中獲得第一。
比賽中,每一輛摩託車都裝有GPS系統,以每秒十次的頻率劃出一條線,記錄著車輛的位移。賽後,陳震會反覆看,會對比每一個對手的每一個時間點的車速、軌跡,從而判斷自己的速度該快還是慢。
但他也不是每次都第一。2012年的一場比賽中,他在妻子的注目下,慘烈地摔了出去,胸板撞得稀爛。
「我就是太想贏。」他說。那一次,他在位列第二時,眼看就要趕超第一名,他急了,「在不該加速的地方加了速」。陳震總結道,這種心態得慢慢去消化,去理解,去跟它溝通——跟這臺機器溝通。
那次之後,妻子再沒看過他比賽,她擔心陳震的安全,受不了那種心理高壓。
2017年,他又來到鄂爾多斯的賽場上,這是他第一次從600cc組別升到了1000cc組別比賽。他信心十足。他的圈速跟全場最快圈速相比,只差了0.3秒。
比賽一共13圈,前8圈,他一直在第一方陣,一度跟第一名差了三個車身,「但我不知道怎麼去合理分配控制1000cc賽車操作的激烈程度。我騎得很激烈,到了第八圈的時候,前輪胎吃不消了,抓地抓不住。」這一次,他又「搓」了出去。
摔出賽道也摔不掉他的熱情,開公司之後,他沒那麼多時間訓練,也沒法再參加所有比賽,就趕上哪場賽哪場。上賽道比賽,和周末開車上街轉悠,對他來說是不可或缺的活動。「(特斯拉)P90D智能到我不用怎麼開,我周末還得換別的車出門開一開」。他說,不轉轉方向盤,他就難受。
他有自己的精神堡壘。他不再邀請妻子看比賽,但妻子也攔不住他。除了車,他沒有其他愛好,似乎是少年時倔強獨行伴生的習慣,他也不愛在家呆著,更喜歡「找個咖啡廳自己待會兒,把手頭事做完」,以至於妻子問他:「你回家就是為了睡覺嗎?」
但在孩子出生之後,這種孤獨症似乎在一定程度上,得到緩解。他試圖做一個更寬容的父親,儘量抽時間陪倆孩子玩耍,也沒對他們傾注太多的要求,更沒想過讓孩子將來也當賽車手。
他在自己住的地方給父母也租了一套房子。起先,父母不願意來住,他就跟他們說,「反正我已經租好了,錢已經花了。」父母節儉,聽他這麼說,也就住了過來。順勢著,多年跟父母不常走動的歷史也被打破,現在幾乎每周都全家聚上一聚。
散漫叛逆的少年往事,在默契的閉口不提中,漸漸和解。
有一次,陳震跟父親說:「你看你那時對我的態度,再看我現在這個狀態,我想像不出來任何一個可能性按照你們所設定的那個方向走,還比現在過得更好。」
當年,父親經常跟他說,「我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而如今,似乎是用現實來對抗父親的比喻,他開著車,在公路、賽道、甚至無人區中穿梭,走過了比許多人一輩子走得都多的路。
唯一不同的是,「二環十三郎」再也不會在江湖上出現了,11年來,陳震再沒在公路上超速過,甚至罰單都很少來問候他。
(原標題:《陳震:十年甩掉「二環十三郎」的包袱,換個賽道再加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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