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載《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18年第2期,已獲作者授權在此推送,特此致謝!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 翻譯社會學視閾下中國現當代小說譯介模式研究」( 項目編號:15BYY034 )和浙江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課題「基於語料庫的浙籍當代作家翻譯研究」( 項目編號:15NDJC128YB )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
繆 佳 同濟大學外國語學院
汪寶榮 浙江財經大學外國語學院
內容提要
通過對英美兩國媒體在《解密》英文版上市一年內發表的英文書評,進行分類梳理和核心內容述評,考察《解密》在英美的評價和接受情況。對《解密》的正面評價主要涉及作品主題、故事情節、敘事方式、作者背景與小說主題及情節的契合、與西方類型小說的關聯、中國元素等,同時也有負面的評價和有關翻譯的評價。《解密》 能夠吸引西方讀者主要歸因於它具有的世界性和本土性特徵,同時有賴於文學輸出的規模、圖書市場的推介力度以及全球化的程度等「外力」。
關鍵詞: 麥家《解密》英文書評 接受
DOI:10.16287/j.cnki.cn11-2589/i.2018.02.015
一、 引言
麥家被譽為「中國諜戰小說之王」[1]、「特情文學之父」[2]。他的長篇小說《解密》(2002年初版,獲國家圖書獎)、《暗算》(2003年初版,獲茅盾文學獎)、《風聲》(2007年初版)等都被改編成了影視作品,在國內頗受歡迎,但其成名作《解密》在國內初版12年後才走進英語世界:2014年3月,英國漢學家米歐敏(Olivia Milburn)和克里斯多福·佩恩(Christopher Payne)合譯的《解密》英文版由企鵝蘭登圖書公司旗下的Allen Lane出版社和美國FSG(法勞·史特勞斯·吉羅)出版公司聯合出版,在21個英語國家和地區同步發行[3]。《解密》英文版還被收入「企鵝經典」文庫,使麥家成為迄今唯一入選該文庫的中國當代作家。《解密》被英國《經濟學人》雜誌評為「2014年度全球十佳小說」[4],被譯成30多種語言,「在西方形成了一股強勢的『《解密》旋風』 」[5]。
國內學者對《解密》海外譯介與傳播的論述主要有:王迅述評了西方國家一些重要媒體對《解密》的評論,指出《解密》走紅於西方,「從根本上說,還是在於其敘述視角、敘述主體、敘事過程以及藝術形象等多個層面的獨特創造」[6];時貴仁認為,《解密》 暢銷西方,主要得益於作品中「中西文學元素的共鳴」,包括英雄主義、推理和懸疑、愛情[7];吳越認為,「世界性的暢銷題材加上恰到好處的中國特色」是《解密》成功走進海外市場的關鍵⑧;季進、臧晴則另闢蹊徑地指出,《 解密》在西方的暢銷有賴「包括譯者、出版商、媒體等在內的一系列非文本因素的市場運作」[9];李強、姜波從小說的內容、英文版市場化運作方式及翻譯質量等方面探討了《解密》在海外的成功對中國文學走出去的啟示[10];陳香、聞亦指出,《 解密》所體現的「麥家的英雄主義」及其全球營銷模式促成了「麥家現象」:從目前收藏《解密》的海外圖書館類型看,70%左右是公共、社區圖書館,30%是學術研究型圖書館,表明《解密》的接受人群主要是大眾讀者,「是中國文學進入美國大眾文化消費圈的可喜現象」[11]。
以上學者從小說本身、非文本因素(相關行為人、市場運作模式等)或圖書館收藏情況分析了《解密》在國外走紅的原因,有的也用到了部分英文書評(如王迅;季進、臧晴),但因論述目的和側重點不同,都沒有把書評收集得儘量齊全,並據以做出全面的考察,因此這些學者論及的是《解密》在西方被評價、接受的部分情況。有西方學者指出,對書評進行考察是了解作品接受情況的一種有效的方法,因為書評反映了「評論界對作家作品的各種反應」;書評作者被視為「超級讀者」,「從他們的評論可知一個抽象的或實質上的讀者群對作家作品的反應」[12]。誠然,這種主觀評價性的「評者反應」並不都是可靠可信的,有的甚至帶有個人偏見,但至少能為我們考察中國作家作品在國外接受情況提供一個重要的信息源。
筆者利用一所美國大學的圖書館資料庫及網際網路進行了窮盡式搜索,收集到英美兩國媒體在《解密》英文版上市一年內發表的英文書評32篇[13]。通過對書評進行分類梳理和核心內容述評,本文旨在考察《解密》在英美的評價和接受情況,具體回答以下問題:
「(1)《解密》的哪些文本因素獲得西方評論人的好評?在如潮的好評中是否也有批評、挑剔的聲音?對譯文的總體評價如何?
(2)這些書評反映《解密》在英美的接受情況如何?
(3)《解密》在西方走紅對中國當代文學對外譯介與傳播有何啟示?」
二、 刊載《解密》書評的英美媒體
本節簡析刊載這32篇書評的英美媒體的性質、種類、影響力以及重要書評作者的背景。[14]
首先,發表《解密》英文書評的專門特色網站(不包括紙質媒體網絡版)主要有6家:對世界各國文學獎項進行追蹤解析的「書評大全」網站( http://www.complete- review.com),亞太美國中心創辦的「書龍」網站( http: //smithsonianapa.org/bookdragon/) ,美國「喧譁」網站( http: //www.bustle.com),專業書評網站( http: //marywhipplereviews.com) ,「故事的故事」專業文學書評網站( https: /jseliger.wordpress.com) ,涉及專門知識領域的「犯罪分子」網站( http: //www.criminalelement.com) 。這些網站具有傳播迅疾、覆蓋面廣、可及性高等特點,有力地推動了《解密》在英語世界的傳播。
其次,根據其面向的主要讀者群及書評內容的學術性和專業程度,可將刊載這些書評的美英紙質媒體分為學術性、普及性和圖書行業性三類。學術性媒體較少,主要有英國《泰晤士報文學副刊》和《倫敦書評》等。普及性媒體最多,影響力也最大,主要包括全國性主流刊物,重要的有:美國的《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芝加哥論壇報》《華爾街日報》《新共和周刊》;英國的《泰晤士報》《衛報》《每日電訊報》《金融時報》《獨立報》《經濟學人》等。第三類是圖書行業刊物,有美國的《出版人周刊》《書目》《書頁》。
最後,為普及性媒體撰寫《解密》書評的有:專業評論家或中國問題專家希爾頓( lsabel Hilton)、範嘉陽( Fan Jiayang ) 海因斯( Emily Bartlett Hines) ;漢學家林培瑞(Perry Link)、吳芳思( Frances Wood) ;作家兼學者威爾遜( Edward Wilson)、拉曼(Alexander Larman)、克裡斯坦森(Bryce Christensen)、賽裡格( Jake Seliger) ;密碼學等相關領域學者埃文斯(David Evans)、羅素(Anna Russell) ;旅美中國作家陳葆琳(Pauline Chen)、美籍華裔學者歐大旭(Tash Aw)等。
三、英美媒體對《解密》的評價
通過對重要書評內容的梳理和擇要述評(均由筆者譯成中文),我們發現對《解密》的正面評價主要涉及作品主題、故事情節、敘事方式、作者背景與小說主題及情節的契合、與西方類型小說的關聯、中國元素等,同時也有一些負面評價。
(一) 正面評價
1 小說的主題內容
(1)破解人性之密碼
匿名評論人在《出版人周刊》指出,麥家在《解密》中要做的其實「就是不斷破譯人這個最玄幻的密碼」[15]。林培瑞在《紐約時報》也評論指出:「在這部小說中,麥家描述的真實的密碼或偵探工作並不多,其引人入勝之處在於對主人公容金珍的心理研究以及扣人心弦的情節、陰森森的氛圍和華麗的細節。」[16]
英國《金融時報》評論人埃文斯認為,「麥家的興趣似乎更在於描寫人性之複雜,並通過文學的方式來揭示苦難的現實」。[17]
吳芳思指出:「這部小說有許多引人人勝之處,從詭異的迷信般的故事開端到20世紀以來容氏家族的衰落,以及動蕩的20世紀30年代這個家族因為站在了國民黨的政治立場而遭遇的種種危機,但歸根結底《解密》永恆的魅力在於探索人性之複雜。」[18]
陳葆琳在《芝加哥論壇報》評論指出:這部小說告訴我們「人性是最大的迷,是唯一無法破解的密碼」。[19]
威廉士在英國《獨立報》也指出: 《解密》絕不是一部傳統的間諜小....它為讀者帶來的是一種迷人且極不尋常的閱讀體驗。...讀《解密》時最好將其視為一個複雜的密碼,一個最終難以完全破解的秘密。」[20]
(2)玄奧學科知識的交織
《解密》涉及多個學科和專業領域,給西方評論人和讀者帶來新奇的閱讀體驗。吳芳思評論道:「《解密》對密碼術、政治學、解夢術及其意義作了微妙而複雜的探索。」[21]美國《出版家周刊》匿名評論人指出: 「閱讀這部小說,讀者不知不覺地沉浸在中國情報史和數學學科之中」,「這是一部引人入勝、扣人心弦並巧妙地穿插著複雜的數學理論的偉大小說」。[22]
英國《衛報》評論人希爾頓認為,「作者嫻熟地對密碼、數學領域進行了探索....吊起了讀者的胃口,使他們]想要閱讀這位不同尋常作家的更多作品。」
2.故事情節和敘事方式
故事情節和敘事方式也被英美評論界視為《解密》獨特魅力之所在。書評人主要提到三方面:濃墨重彩的細節描寫、密碼般複雜曲折的情節以及創造性運用中國古典小說敘事手法。
(1)濃墨重彩的細節描寫
歐大旭指出:「這部小說的細節主要涉及解碼術、數學和記憶系統。....這些細節描寫的數量之多,分量之重,讓人感覺似乎與驚悚小說的傳統背道而馳。....但它們讓人著迷,而不是乏味,因為麥家把故事情節與現實中的人和事聯繫了起來,例如美國普特南數學競賽、中國內戰等。」[24]
(2)密碼般複雜曲折的情節
英國《經濟學人》匿名評論人認為,《解密》 是「一部故事磅礴恢宏、情節跌宕起伏的作品。全書完美的節奏掌控,讓它在眾多的中國小說中脫穎而出,生動離奇的情節和新穎奇詭的敘事方式,讓你從第一頁開始就欲罷不能」。[25]
埃文斯指出,「金珍精神崩潰後,便從敘事中消失了...小說剩餘部分的內容變得支離破碎,....讀者必須對這些信息進行過濾,才能找到關於主人公最終命運的線索」。「在不大嫻熟的作家的筆下,這樣的故弄玄虛可能會讓人懊惱,但此處卻因作品主題之故,讀者覺得恰到好處,因為我們就是要像解開謎團和破譯一直折磨金珍的密碼-一樣去尋找敘事線索」。[26]
(3)創造性運用中國古典小說敘事手法
麥家在《解密》中對中國古典小說技法的創造性運用吸引了不少英美評論人的眼球。林培瑞指出:「麥家的小說繼承了中國古典小說的敘事方式。....敘事人有時在章節結尾處故意設置懸念,以激發讀者對後面故事情節的興趣。這正是中國幾個世紀以來的小說敘事方式」。[27]
陳葆琳也認為,「全書幾乎用一半篇幅描述金珍的家族史和他的童年,跨越了六代人,呈現了錯綜複雜的人物關係。這種敘事方式沿襲了《紅樓夢》等中國古典小說的傳統」。[28]
歐大旭評論道:「小說中對家譜和歷史的厚重描寫不是為了強調金珍來自數學世家,也不是為了用我們熟悉的方式介紹歷史背景,而是隱含了中國古典小說的風格。小說中充斥著似乎與情節完全無關的故事和人物,結構顯得枝繁葉茂。初讀它的西方讀者可能會產生一種挫敗感,但這種似夢似幻、傭懶閒淡的偏離使小說走出刀鋒相見的驚悚小說的範疇,走入一個充滿超現實元素和奇詭情節的世界。」[29]
3.作者背景與小說主題情節的契合
希爾頓指出:「麥家在中國人民解放軍的情報機構工作了17年。孩童時期的麥家很孤獨,他只能瘋狂地記日記來宣洩自己的孤獨感,總共寫了36本日記,這足以證明他遭受的疏遠和對寫作的痴迷,這兩點在《解密》中都有所體現。」[30]
威爾遜在英國《獨立報》上評論道:「金珍在破譯『紫密』過程中進行的孤獨的奮鬥,反映了小說家本人同樣被孤立的勞動——無止境的閱讀、學習和研究同仁的成果。....該書所寫的與其說是如何破解敵人的密碼,不如說是作者在『破譯』他本人。這是一本在偵探小說的外衣包裹下的作者自傳。[31]
埃文斯也指出:「麥家曾在中國的情報機構與專業間諜人員和密碼破譯專家共事過,他把自已的這段特殊經歷寫進小說,小說因而有了文學上的複雜性和商業上的吸引力。」[32]
4.與西方類型小說的關聯
在西方類型小說體系中,推理、懸疑、驚悚等元素佔據著重要的位置,頗能吸引西方讀者,如科南.道爾的《福爾摩斯探案集》、阿加莎.克裡斯蒂的《東方快車謀殺案》等,都已成為類型小說的經典。有趣的是,一些英美評論人在《解密》中讀到了與西方類型小說的某種淵源關係。
林培瑞指出:「《解密》最明顯的淵源來自上世紀50年代從蘇聯引入中國的『反間諜』小說。....其典型元素在《解密》中都有體現,包括哥德式的國防、巫師般的外國人、先進的小儀器以及層層掩蓋的事實。」[33]
埃文斯具體評論道:「人們很容 易把麥家比作中國的約翰.勒卡雷( John Le Carre,英國諜報小說作家) ....但《解密》的中心人物、天才解密專家容金珍與勒卡雷的《鍋匠、裁縫、士兵、間諜》中的厭世特工斯麥麗有著天壤之別。」「麥家曾提到博爾赫斯和納博科夫對他的影響。此外,在他描寫的令人同情而又高深莫測的主人公身上,我們還能看到美國作家梅爾維爾( Herman Melville)筆下人物巴特爾比(Bartleby)的影子。」[34]
《經濟學人》匿名評論人認為,「我們從這 部小說中可以看到加西亞·馬爾克斯的魔幻現實主義,也能讀到像彼得.凱裡( Peter Carey,澳大利亞小說家)的小說那樣把讀者帶進一個全新世界的神秘主義」[35]。
拉曼在《觀察家報》上評論道:「《解密》故事情節的發展與德國作家聚斯金德(Patrick Suskind )的暢銷小說《香水》(Perfume: The Story of a Murderer )有點相似。"[36]
5.中國元素
《解密》中的中國元素主要包括兩方面: 一是東方神秘主義元素,如一再提到的梨花和梨花水、解夢術、家族遺傳的大頭、超常的數學能力等;二是革命英雄主義和中國式的愛國情懷。
威爾遜指出:「《解密》的魅力之一是蘊含了豐富的中國文化,包括對夢境解析這門與破譯密碼完全不同的藝術的濃墨重彩的描寫、主人公用梨花花瓣泡水當作治療便秘的療法等細節。」[37]
歐大旭評論道:「這部小說體現了中國特色的愛國情懷。」「真正能吊起讀者胃口的是小說描寫的複雜的密碼工作以及故事發生的年代——文革前動蕩的十年」; 「小說勾畫了中國解放前期與中歐學術界和西方著名大學的聯繫,微妙地表達了中國在1949年前世界歷史中的位置感。」[38]
範嘉陽在美國《新共和周刊》上也評論指出:「麥家寫了一個博格斯式的情節微妙且複雜的故事,讓讀者感受到了革命時代中國獨具的政治特徵。[39]
以上評論指出的中國元素無疑引起了西方讀者對神秘東方文化的想像。此外,主人公犧牲小我、成就大我的愛國情懷,以及為信念而活的革命精神體現了獨特的時代風尚,也引起西方讀者的關注。這些也是促使《解密》在英美走紅的重要文本因素。
(二) 負面評價
由上可知,《解密》獲得了英美主流媒體的普遍好評,但《解密》的內容和形式本身不是無懈可擊的,同時,不同評家的文學批評眼光和審美視角不同,難免見仁見智,因此也有一些負面評價。概而言之,主要包括兩方面。
一是針對《解密》的敘事方式。有的評論者認為《解密》的敘事有些拖泥帶水,故事情節繁複冗長,損害了閱讀的樂趣,不符合西方讀者的閱讀習慣等。例如,拉曼在《觀察家報》.上評論指出:「麥 家的敘事風格有時顯得繁重而費力,這是因為這部小說中包含了有時看來與其他角色不相關的第一人稱敘事,且常常以日記或訪談的形式出現,讀來頗感冗長。」[40]陳葆琳也認為,「麥家沉溺於描寫驚悚小說慣用的曲折情節,但由於沒能把握好平衡,小說的懸念被衝淡了,金珍破譯頂級密碼的過程越來越像一場沒有結果的唯我的遊戲」。[41]
二是針對作品思想內涵的批評。林培瑞評論指出:「《解密》的結尾提出了一些關於人性的複雜問題,甚至還提到了上帝,但它仍稱不上是當代中國最好的作品。《解密》在思想內涵深刻性方面仍不能與魯迅的短篇小說、張愛玲的長篇小說媲美。」[42]
(三) 翻譯評論
我們收集到的32篇英文書評長短不一,但都主要針對《解密》的內容和形式展開評論,很少有作者對譯文本身進行評論,即便有,大多也只用片言隻語評論譯文質量和風格。這些譯評大多是正面的,指出譯者米歐敏和佩恩的譯文精湛通順,對《解密》在英美的順利傳播和接受起到了重要作用。例如,吳芳思評論道:「米歐敏和佩恩的譯文通順流暢。」[43]林培瑞也認為,《解密》的英譯文「極為通順」。[44]希爾頓指出:「米歐敏精湛優雅的譯 文讓作者和讀者都大大受益。」[45]威爾遜認為,「米歐敏的譯文絕對是質量上乘的典範,完全保留了漢語的味道」[46]。威廉士指出:「米歐敏對格言警句的翻譯既簡練又優雅。」[47]
另一方面,由於中文小說英譯難度很大,錯漏誤譯在所難免,能讀原文的評論人就會忍不住挑譯文的毛病。例如,陳葆琳指出譯文最後一處是誤譯:
原文:我看著她頓時湧現的淚花,一下子覺得鼻子發酸,想哭。
譯文: Her eyes immediately filled with tears and she began to sniffle as if she was about to cry. [48] (回譯:「她的眼裡立即噙滿了淚水,她開始抽泣,似乎要哭出來。」)
陳葆琳指出,對以上原文準確的理解應是:「When I saw her eyes immediately filled with tears, I began to sniffle as if I was about to cry.」[49](回譯:「我看見她的眼裡頓時噙滿了淚水,我也感到鼻子一陣發酸,想哭。」)也就是說,此處的主語不應該是第三人稱「she」,而是第一人稱「I」,這樣才能準確再現原作者的寫作意圖,即「金珍的悲慘遭遇及其才華得不到充分施展,不僅使他的妻子感到悲傷,也讓我們所有人感到悲痛」[50]
四、 結語
通過書評梳理和述評,我們試圖回答本文開頭提出的三個問題。
《解密》能夠吸引西方讀者並贏得廣泛好評,主要歸因於這部小說具有的世界性和本土性特徵。首先,《解密》的主題具有世界性,即對複雜人性的探索一直都是中外文學永恆的主題。其次,麥家曾不止一次提到國外作家對其創作的影響,如他所說「博爾赫斯是我生活中的『太陽』」[51]。一些英美書評人也提到《解密》中有西方作家作品的影子,可見《解密》與這些世界文學作品「構成了文學性互文關係,融入了多種文化的基因,因而富有了世界性的品質」[52]。《解密》與西方類型小說的種種關聯,符合西方讀者的閱讀期待並產生共鳴,拉近了這部中文小說與西方讀者的距離。這其實也是其世界性的體現。《解密》 的本土性體現在其中包含的大量的中國元素,使作品帶有濃鬱的東方神秘主義色彩,包括對中國傳統小說敘事手法的借鑑,小說敘述的革命英雄主義和中國式的愛國情懷,以及反覆出現的帶有中國文化特徵的隱喻意象,如梨花水、大頭、解夢術、「紫密」等。不少英美評論家多次提到這些隱喻,無疑這是吸引他們的元素,同時也成為他們理解小說中所體現的中國文化的鑰匙。此外,麥家獨特的個人背景與小說故事情節的緊密聯繫,也讓英美評論家對小說中可能包含的國家意識形態和政治因素有所期待,成為他們關注的焦點。正是《解密》世界性與本土性並存的特點使西方讀者有了既陌生又熟悉的閱讀體驗,為作品贏得了好評。另一方面,像任何一部文學作品一樣,《解密》的內容和形式本身也不是完美的,同時由於東西方文學傳統不同,批評家的文學批評和審美眼光不同,《解密》也招致一些批評的聲音,如有評論人認為其繁複的故事情節和敘事方式會導致閱讀疲勞等。此外,從翻譯評論可見,英譯文大致忠於原著,且行文通順流暢,符合西方人的閱讀習慣。一部能讓西方讀者讀下去的英譯本無疑是一本中文小說得以在域外順利傳播的先決條件。
從《解密》在英美的總體接受情況看,我們發現,儘管有評論人認為《解密》的敘事冗長,思想內涵不夠深刻,但總體上有一種批判接受的傾向。首先,刊載《解密》的英美媒體主要是普及型媒體,它們面向普通讀者,發行範圍最廣,影響力最大,從而有力地促進了《解密》的傳播。其次,從書評分析,《解密》獲得的好評在數量上遠遠多於負面評價,這表明該小說在英美的總體接受度較高,是中國當代小說走進英語世界的又一成功典範。
《解密》的譯介和傳播方式不同於漢語文學經典作品先經典化後譯介的模式,也不同於某些當代漢語作品通過影視再創作的成功傳播後反哺原著傳播。其傳播有以下特點:
首先,《解密》走紅西方帶有一定的偶然性,尤其表現在譯者米歐敏和《解密》的不期而遇上。[53]
其次是出版社的有力推動。英美兩大出版業巨頭的聯手,藉助於出版商維厚的資本實力和強大的銷售網絡,《解密》在市場上取得了很大的成功。
再次,在這種偶然性和外力助推的背後,是作品自身魅力這種內在因素(如上所述,此處不贅)。
由此可見,中國當代文學作品要成功走進西方市場,首先取決於作品本身的「內力」,尤其作品蘊含的中西共通的世界性元素,其次有賴於文學輸出的規模、圖書市場的推介力度以及全球化的程度等「外力」。
注釋:
[1][6] 王迅:《 文學輸出的潛在因素及對策與前景一以麥家小說海外譯介與傳播為個案》,《文藝評論》2015年第11期。
[2][5][9] 季進、臧晴:《論海外「〈解密〉熱」現象》,《 南方文壇》2016年第4期。
[3] 2015年, 麥家的《暗算》也由米歐敏和佩恩英譯,由企鵝蘭登圖書公司出版,並被收入「企鵝經典」文庫。
[4] Anonymous, Best Books of the Year 2014. The Economist, Dec.22, 2014.
[7] 時貴仁: 《古箏與小提琴的協奏曲一麥家 文學作品走向海外的啟示》,《當代作家評論》2017年第2期。
[8] 吳越: 《「麥氏懸疑」拓展西方讀者群》,《文匯報》2014年2月25日。
[10] 李強、姜波:《從「麥旋風」解密中國文學走出去》,《人民日報》2014年8月3日。
[11] 陳香、聞亦:《諜戰風颳進歐美:破譯中國文學走出去的「麥家現象」》,《中華讀書報》2014年5月21日。
[12] 轉引自汪寶榮《閻連科小說〈受活〉在英語世界的評價與接受——基於英文書評的考察》,《南方文壇》2016年第5期。
[13] 同一篇書評刊發 在不同媒體的不做重複統計。因數據收集渠道所限,實際書評數量肯定大於這個數字。
[14] 對西方媒體及 書評的分類梳理,可參見汪寶榮《閻連科小說在英語世界的評價與接受——基於英文書評的考察》,《南方文壇》2016年第5期。
[15][22] Anonymous, Review of Decoded, Publishers Weekly, Mar.18, 2014.
[16][33][42][44] Perry Link, Spy Anxiety, The New York Times, May 4, 2014.
[17][26][32][34] David Evans, Review of Decoded, The Financial Times, Mar. 28, 2014.
[18][21][27][43] Frances Wood, Review of Decoded, 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 Jan. 22, 2014.
[19][28][41][50] Pauline Chen, "Decoded" is no Spy Thriller, but it Does Reveal Certain Truths, Chicago Tribune, Mar. 28, 2014.
[20][47] Russell Williams. China in Their Hand: Review of「Decoded",The Independent, Jan. 26,
[23][30][45] Isabel Hilton, An Intriguing Chinese Thiller, The Guardian, Apr. 4, 2014.
[24][29][38] Tash Aw, Review of Decoded, The Daily Telegraph, Mar.5, 2014.
[25][35] Anonymous, The Chinese Novel Everyone Should Read, The Economist, Mar.22, 2014.
[31][37][46] Edward Wilson, Review of Decoded, The Independent, Feb. 14, 2014.
[36][40] Alexander Larman, Review of Decoded, The Observer, Feb. 2, 2014.
[39] Fan Jiayang, China' s Dan Brown is a Subtle Subversive, New Republic, Mar 25, 2014.
[48] 麥家:《解密》,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4年第1版,第303頁。
[49] Mai Jia, Decoded: A Novel, translated by Olivia Milburm and Christopher Payne, Allen Lane,p.315.
[51] 陳苑、李巖:《麥家談閱讀:博爾赫斯是我閱讀生活中的「太陽」》,《廣州日報》2016年4月23日。
[52] 查明建:《論比較文學翻譯研究》,《同濟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4期。
[53] 米歐敏在上海候機時在機場書店看到《解密》,機緣湊巧才翻譯了《解密》。參見陳夢溪《麥家談作品受西方青睞:這其中有巨大的偶然性》,《中國日報》2014年3月24日。
主編:李偉榮
編輯:張功福
校對:郭紫雲
這是國際漢學研究與資料庫建設推送的第888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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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通於2017年3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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