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天翁隨筆:
4月14日是世界海豚日,我們今天故事主角是小頭鼠海豚(Phocoena sinus),野外種群已不足20隻,IUCN列為極度瀕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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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財富的增長,越來越多的中國人可以走出國門看世界。然而,在很多國家,中國遊客都無法贏得當地人的尊重,除了刻板印象的負面影響之外,在某些時候,或許真的是因為我們做的不夠好。
18年2月,我到訪印尼的美娜多,卻發現布納肯島的海邊到處都是塑料垃圾,而大部分垃圾都是由到訪此地最多的中國旅遊團留下。部分來自國內的遊客們,以低廉得費用,在這片潛水天堂裡隨意踩踏需要上百年才能長成的珊瑚,在回程的飛機上愉快得交談如何在體驗潛水的時候夾住海龜拍照的心得。這樣的遊客,如何能贏得當地人的尊重?
綠海龜 @印尼美娜多 ©信天翁
19年8月,我們前往斐濟兩周,這裡被譽為南太平洋的十字路口,也是我國在南太平洋最重要的戰略合作夥伴。令人無法想像的是,來自亞洲的遊客(以國人為主)消耗了大量的石斑魚和海參資源,迫使斐濟政府在每年石斑魚的繁殖期出臺針對所有石斑魚的禁漁令,並全面禁止對海參的捕撈。
2020的新冠疫情,以極其慘痛得代價,使得中國社會近乎全面停擺,也讓我們有更多時間去思考和自然的關係,去思考在未來的世界格局中,如何成為一個負責任的大國。
我們相信,通過對下一代的教育和引導,我們有可能跟自然和平相處。跟我們一起前往美娜多的孩子們,在離開的時候,把撿拾的貝殼都放回了海灘,讓寄居蟹可以棲身。
你無法要求別人做到太多,但至少改變可以從自己開始。或許花膠並不在你的日常清單上,但你仍可以通過改變自己對於海產品的消費習慣,改變許多海洋生物的命運。
改變就從現在開始,點擊文末的閱讀原文,即可下載WWF的《海鮮消費指南》,其中羅列了常見海鮮的來源和對環境影響,以及是否推薦食用。
本文作者介紹
李彬彬老師
崑山杜克大學環境環境研究中心環境科學助理教授
美國杜克大學尼古拉斯環境學院助理教授
美國杜克大學博士,碩士畢業於美國密西根大學,本科畢業於北京大學。李彬彬教授主要從事保護生物學研究,通過交叉學科的方式,研究人與自然耦合系統框架下的生物多樣性保護,探究可持續發展方式。
主要方向為中國及東南亞特有物種保護及保護優先區的規劃與管理評估。研究範圍包括保護地管理成效,瀕危物種如大熊貓的棲息地保護, 足跡識別野生動物個體技術開發,社區發展對特有物種熊貓保護影響,一帶一路對生物多樣性影響評估等。
其研究地區包括中國四川、陝西、雲南、青海等地;國外包括在希臘研究野貓對於島嶼爬行類的影響,參與美國國家地理大型貓科保護項目(Big Cats Initiative)中的全球豹類評估,人獸衝突解決方案調查等,具有豐富的生態學及保護生物學背景。IUCN物種生存委員會專家,迪斯尼電影「誕生在中國」科學顧問,西南山地科學顧問及籤約攝影師,致力於通過多媒體手段進行科學傳播。
摘錄一段彬彬老師寫在朋友圈的話:「我們不需要昂貴的食物,我們只需要可持續的食物。我們不需要通過食物來彰顯身份。食物只是食物。或者說,在果腹、美味以及視覺享受之外,我們通過食物來表達我們的生活態度——是健康的生活,是對自己、對家人、對環境負責任的生活。」
1、花膠,是我國東南沿海地區的居民較常使用的一種食品,本質上是魚類用於控制浮力的魚鰾,被認為有一定的滋補功效,價格從一公斤至數十萬元不等;
2、石首魚科的黃唇魚,因為體型碩大,它的鰾被認為有較強的滋補功效,製成品即為「金錢鰵花膠」,價格昂貴;
3、雖然黃唇魚在我國被列為國家二級保護動物,但民間非法捕撈嚴重,加之部分地區的海洋主管部門長期不作為和媒體的錯誤宣傳,使得我國境內的黃唇魚的種群急劇下降,IUCN將其列為極危物種;
4、在我國境內幾乎無合法的黃唇魚可撈之後,精明的商家在巨額利益的驅動下,盯上了黃唇魚的近親,生活在墨西哥的加州石首魚;
5、加州石首魚本身也是極度瀕危的物種,然而在巨大利益的驅動下,當地漁民鋌而走險,非法放網捕獲加州石首魚,並將魚鰾交給商人,再走私到亞洲地區(主要是中國),使得該物種面臨崩潰的邊緣;
6、這個產業鏈中,最無辜受害的是生活在墨西哥加利福尼亞海灣的小頭鼠海豚,它們跟加州石首魚共用一片海域,體型也接近,一旦勿入刺網中,就無法掙脫,最終死亡;
7、早在1996年,小頭鼠海豚就被列為極危物種,儘管墨西哥政府已在大力打擊盜獵石首魚的行為,但仍然難以逆轉小頭鼠海豚走向滅絕的進行,該物種的數量已經從600隻下降到不足20隻;
8、依照目前的速度發展下去,小頭鼠海豚很可能會成為自白鱀豚後,第二個因為人類滅絕的鯨豚類物種;
在溫暖的墨西哥加利福尼亞海灣,生活著世界上數量最稀少、體型最小的一種鯨豚類——小頭鼠海豚(Phocoena sinus),也叫加灣鼠海豚。圓圓的腦袋,黑色的眼圈,配上哥德式的黑色「唇線」,小頭鼠海豚有一種攔不住的呆萌。英文中,它們的名字叫 vaquita,來自西班牙語,意思是小海牛,因為它們個頭很小,頭部渾圓,體長只有1.2~1.5米。上圖是一喪生的小頭鼠海豚,下圖為與人的大小比較。圖片:A. Robles;Chris_huh鯨豚類可以分成三大類:鯨(whales)、海豚(dolphins)以及鼠海豚(porpoises)。 鼠海豚是海豚的遠親,它們共同的祖先可以追溯到1500萬年前。雖然看起來相似,但鼠海豚體型相對較小,沒有海豚或長或短的嘴喙,於是看起來頭圓了很多;同時它們不會發出類似口哨的聲音,也很少會像海豚一樣躍出海面。鼠海豚科現存3屬共7個物種;我們長江中的江豚,也是一種鼠海豚。小頭鼠海豚的身體披著一層漸變的灰色,三角形的大背鰭可以幫助它們在溫暖的水域裡有效降低身體溫度——大背鰭更高更寬,這讓它們區別於其他鼠海豚。和大熊貓一樣,小頭鼠海豚大部分時間獨自或者成對生活。膽小的它們,會儘量遠離有引擎的船隻,一般情況下很難看到它們活動的蹤跡。直到1958年人們在海岸上發現小頭鼠海豚的遺骸,這種動物才為科學界所知。小頭鼠海豚可以至少活到21歲,在3至6歲達到性成熟,每兩年可產一仔。圖片:Paula Olson,NOAA小頭鼠海豚是野外分布區最小的一種海洋哺乳動物,僅生活在加利福尼亞灣北部,大部分種群分布在墨西哥的一個小鎮 San Felipe 東邊大約3934平方公裡的海域裡。那裡有著豐富的魚蝦資源,是重要的漁業捕撈區域,生活在周邊的墨西哥人主要以漁業為生。刺網,是他們主要的捕魚工具。小頭鼠海豚的家,就在這狹小的海灣中。圖片:Lorenzo Rojas‐Bracho et al. / Mammal Review(2006)不幸的是,體型最小、分布區最小的小頭鼠海豚也是世界上最為瀕危的海洋哺乳動物,據最新估計,其野外個體數量從1997年的600頭下降到現在的20頭左右。小頭鼠海豚有可能成為白鱀豚之後第二種在21世紀滅絕的鯨豚類動物。小頭鼠海豚逐步走向滅絕的原因讓人無奈。它們至危的原因相對來說非常單一——被漁具尤其是刺網誤補窒息或受傷而死。人們對小頭鼠海豚並不感興趣。它們被像幽靈一樣滿布在那片海域的刺網所傷,就猶如是被流彈擊中,一隕具隕。這炮彈瞄向的,其實是一種體型和小頭鼠海豚非常相似的魚類——加灣石首魚(Totoaba macdonaldi)。放置捕撈石首魚的刺網,非常容易讓小頭鼠海豚也無辜被捕。加利福尼亞灣石首魚,正式中文名是麥氏託頭石首魚。圖片:Richard Herrmann / mindenpictures對小頭鼠海豚的第一次種群調查是在1997年,當時大約600頭;從那之後,種群下降開始為人所知。然而,從1940年左右流刺網被投入使用時,小頭鼠海豚的數量就極有可能已經開始下降。從1997年到2008年,數量每年下降8%;從2011年到2016年,聲納開始被應用於種群調查,人們發現這一段時間內的下降速率竟高達每年40%。2016年估測野外數量僅為30頭,而2019年則為不到20頭。加灣石首魚的命運同樣悲慘。它們是加利福尼亞灣特有的一種魚類,在墨西哥被列為瀕危保護動物並受到CITES的保護。20世紀30年代開始,因為對魚肉的需求,石首魚被大量捕撈出口到美國,數量急劇下降,20世紀70年代進入IUCN紅色名錄。1975年,捕撈石首魚被禁止;1996年,加灣石首魚被IUCN升級為極度瀕危。被捕獲的加灣石首魚。圖片:Ben Cantrell然而,追逐捕撈石首魚的推動力突然在近十年發生了轉換,取而代之的是大洋對岸的中國對石首魚魚鰾的巨大需求。巨額的利益誘惑,使得當地居民不惜違法進行捕撈,再走私到中國等地區。每公斤石首魚魚鰾可以讓漁民掙到8500美金,因此被當地人稱為「海中的古柯鹼」。 很多人難以想像,為什麼中國對一個不知名地區的魚鰾突然有了興趣。花膠是對所有用於「滋補」的乾魚鰾的統稱,主要流行於中國及亞洲其他一些地區。雖然花膠不是某種特定魚類的魚鰾,但會因為魚種不同而價格差異巨大,從一斤幾百元到數十萬不等。也許在想像中,人們對花膠的需求並不大,但實際上花膠貿易已經讓很多野生魚類岌岌可危。傳統上,最頂級花膠來自中國特有物種、分布在中國東南部海域的黃唇魚,其魚鰾被稱為「金錢鰵(mǐn)花膠」,價格堪比黃金,「療效」則是可以照抄所有傳統滋補品的神奇。一張1993年的老照片。圖中是一條體長超過2米的黃唇魚,胸鰭腋下的黑色斑點是一大特徵。圖片:Cheng Tai-sing對魚鰾的需求使得黃唇魚被大量捕撈,幾十年前,其種群就開始衰落。雖然1989年就被列為中國二級保護動物,2006年被IUCN紅色名錄列為極危,但捕撈和非法貿易沒有停止。隨著種群數量快速下降,現在已經難見黃唇魚的蹤影。隨著黃唇魚的消失,貪婪的目光轉向了一個體型和黃唇魚類似,但棲息在地球另一端的加灣石首魚。它,成為了花膠市場上的新寵。已經因為魚肉需求而被過度捕撈的石首魚又成了被追逐的目標。儘管被列入CITES附錄一,明確禁止國際貿易,但這條跨越半個地球的非法貿易鏈始終未曾斷開。二十年內,加灣石首魚的瀕危等級連續升級,從「瀕危」變成現在的「極危」。有人會用加灣石首魚的魚鰾來冒充「金錢鰵花膠」。圖左為黃唇魚鰾,右為加灣石首魚鰾,區別是兩條的側管的長度,但是幹制後由於拉扯和變形等原因,通過外形難以區分兩者。魚翅消費在環保的倡議聲中漸漸退出,但為了彰顯所謂的身份和儀式感,其他食材例如花膠、燕窩等開始被廣泛使用,替代魚翅的地位。很多人可能並不知道這些食物的來源是什麼,只知道貴便是好,殊不知,這其中涉及了大量野生動物非法捕撈與貿易。這傷害的不僅僅是那些被直接食用的動物,還有眾多像小頭鼠海豚一樣被流彈擊中而走向滅絕的物種。1997年到2008年小頭鼠海豚數量下降的程度,和這個時期的漁業強度高度一致。科學家們最早發現小頭鼠海豚的危機,強烈要求在其棲息地內禁止使用刺網。然而,加灣石首魚和小頭鼠海豚的處境直到2013年後才得到國際社會的關注。雖然致死率最高的是捕撈石首魚的刺網,但捕撈其他魚蝦也會誤捕小頭鼠海豚。有研究發現,每一種流刺網都有小頭鼠海豚致死的情況出現。近些年來,石首魚和小頭鼠海豚的數量都極低,大部分死亡事件都和捕撈蝦相關。墨西哥政府響應呼籲,把很多種刺網的使用列為非法。但這並沒有阻擋住小頭鼠海豚種群崩潰的趨勢。五頭死於捕撈石首魚刺網的小頭鼠海豚。圖片:Omar Vidal不同的海洋捕撈方式。圖片:WWF / 《海鮮消費指南2018版》2015年4月,墨西哥總統來到小鎮 San Felipe,宣布了2年緊急措施,禁止使用任何刺網,並由政府來補償漁民的損失。2017年,聯邦政府宣布加灣北部地區永久性禁止刺網捕撈。然而,比起非法捕撈石首魚一夜最多可以獲得12萬美元的巨額誘惑,每個月500美金左右的補償顯得太過蒼白。當地很多漁民無法理解,為什麼為了一種他們可能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動物,就要斷送自己賴以生存的漁業。若是按照建議換成一些對小頭鼠海豚和加灣石首魚影響較低的漁網,只能捕到平時10%的漁獲量。矛盾無法化解。原本為鯊魚準備的刺網,網住了它。圖片:Flip Nicklin / mindenpictures當小頭鼠海豚的野外數量降到30頭時,人們發現,保護措施似乎來得太晚了;再不採取激進的方法,人們可能會永遠失去這種動物。2017年,科學家們曾嘗試捕捉小頭鼠海豚,像中國對瀕危的江豚一樣進行遷地保護,藉助繁殖個體來擴充野外種群。然而,第一頭被捕捉的小頭鼠海豚發生強烈的應激反應,立即被放生;另一頭不過幾個小時就宣告死亡。保護上的最後一搏,也宣告失敗。小頭鼠海豚保護協會(Vaquita Conservation Society)的 Anna Hall 博士說,我們做了種群存活分析,如果徹底移除刺網,小頭鼠海豚的種群是有希望恢復的。2019年8月的一次調查,研究者觀測到了6隻小頭鼠海豚。它們依舊存活在那片海域,人們依舊值得為之戰鬥。小頭鼠海豚的未來最重要的一環,就在其棲息地內是否可以完全消除漁業捕撈的影響,讓它們有喘息反彈的機會。雖然有軍隊進駐,執法監管在改善,但面對著海中的「古柯鹼」以及巨額利益,非法捕撈會停止麼?想要一窺小頭鼠海豚的模樣,已經變得十分困難。圖片:Paula Olson,NOAA在地球的另一端,總是備受責備的我們,真的可以聳聳肩,說這是西方的陰謀,然後繼續原來的消費麼?倘若沒有市場,沒有源源不斷的需求和高額的標價,也不會有當地人冒著違法被抓的風險頂風作案,去謀取這唾手可及的利益,也不會有人看著別人突然暴富,而憤憤禁漁措施的不公。這一環,不論承認與否,都存在於那裡。我們不需要昂貴的食物,我們只需要可持續的食物。我們不需要通過食物來彰顯身份。食物只是食物。或者說,在果腹、美味以及視覺享受之外,我們通過食物來表達我們的生活態度——是健康的生活,是對自己、對家人、對環境負責任的生活。在吃上,我們有著其他國家無可比擬的優越感,這種自豪同樣可以帶到我們對食材可持續來源的關註上:因為我們的消費,是否讓一個物種有可能走向滅絕?是否會對其他物種帶來災害?對於食材藥材,我們需要多問一句,它們是什麼?它們來自哪裡?對於一些水生生物,它們的未來和我們的漁業管理密切相關,使用什麼樣的漁具,在什麼樣的地方捕撈,是否會破壞水生環境,是否會引起大量兼捕,影響其他物種?如果你想開始改變,可以參考WWF的海鮮消費指南,其中羅列了常見海鮮的來源和對環境影響,以及是否推薦食用。一個負責任的食客固然熱愛美食,但或許也應關注食物與生命的關係。在我眼中,最帥氣的不是那些打開菜單毫不在意地把最貴食物點一遍的人,而是那些會轉身問一句「這是從哪裡來的?」,然後根據來源地,娓娓講出背後生命聯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