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的幼年時代是怎麼度過的,我們幾乎一無所知。他大概也如同當時萬萬千千家境優裕的鄉鎮少年一樣,在遊戲玩耍、與朋友的打鬧中成長。
劉邦的童年朋友,我們只知道一位,就是一生跟隨劉邦的盧綰,他後來被封為燕王。有趣的是,秦始皇的童年朋友,我們也只知道一位,就是後來指使荊軻到鹹陽行刺的姬丹,他是燕國的太子。
盧綰與劉邦是同鄉同裡的鄰居。劉太公與盧綰的父親盧太公意氣相投,親近友愛,兩家日常往來,宛若一家人。事情也巧,劉媼有了身孕,盧媼也有了身孕,到了劉邦出生的那天,盧綰也出生了。古來結拜兄弟,對天起誓說,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視不能同生為友情的遺憾。劉邦與盧綰同年同月同日生,又同鄉同裡,父輩相親相愛,裡中父老鄉親都以為美事,紛紛牽羊持酒前來道賀,平添了許多鄉黨之情。
劉邦和盧綰從小一塊兒長大,到了十來歲,孩子們要開始學習認字寫字了,兩人又同在一起學,也是意氣相投,相親相愛。
鄉裡更是以為值得讚美鼓勵,再一次牽羊持酒前來道賀,一時傳為美談。據說今日豐縣地方,尚有「馬公書院」遺址,被視為劉邦少年時代與盧綰一道師從馬維先生讀書的地方,不妨算是後世為美談添加的一點花絮。
大體說來,劉邦從出生到童年、少年,他的生活是優裕平凡的,沒有衣食睏乏的憂慮,也沒有天災兵禍的苦愁。在這個時期,他與外面的世界似乎也沒有什麼接觸,其樂融融地生活在豐邑封閉的鄉裡社會中。就劉邦所生活的鄉裡社會而言,他是受到了儘可能好的教育,尊師向學,讀書識字,親情友愛,被家庭和社會所期待和規範著。在這個階段,劉邦天性中叛逆不安、桀驁不馴的因子似乎尚未顯現出來,被壓抑著,被克制著,或者只是環境尚未成熟,宣洩的渠道尚未成形,宣洩的時機尚未來到而已。
我在梳理劉邦一生的事跡時,有一種姍姍來遲的感受。相對於他人而言,劉邦的一切都是太晚,出仕晚(三十四歲 ),結婚晚(三十七歲),生子晚(四十歲 ),起兵晚(四十七歲),做皇帝晚(五十歲 ),哪怕考慮到生年的誤差,他也是典型的大器晚成。
由此生發,我感覺劉邦可能是晚熟的人,他天性中的基本因子,是到成年以後才顯露出來。在他平淡無奇、近乎模範少年的早年生活中,隱隱地承受著家庭和社會的壓抑。這種壓抑,也許與他出生的傳聞有關,也許與他早年被老師的過於管教有關? 他後來一生蔑視儒生,公然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解下儒生的帽子撒尿,這種行為,沒有早年的壓抑是很難理解的。儒生高冠,正是師道的象徵。
在劉邦所生活的戰國晚期,對於男子來說,十七歲是一生中的重要時點。以當時最強大的國家秦國而論,男子十七歲算是成年,必須開始承擔國家的賦稅徭役,稱為傅,也稱傅籍,就是身為適齡的服役者登記於戶籍的意思。入仕為吏,徵兵從軍,都以十七歲為年齡標準。秦以外的國家,雖然詳情不是很清楚,大致與秦不會有太大的差異。
楚考烈王二十三年,也就是公元前 240 年,劉邦滿十七歲,告別了順順噹噹、無憂無慮的童年和少年,進入了成年時代。這一年,在秦國,是秦王政七年,秦始皇做秦王已經七年了。以劉太公的心願而言,大兒子劉伯和二兒子劉仲都是本分守成的人,結婚生子,成家立業,靠著勤勞耕耘,費心營運,都掙下一份家業,早早地獨立門戶了;老三劉季似乎對於務農經商置業沒有興趣,雖說有些不安分,卻也向學友愛,識字讀書,得到鄉裡的稱譽,照此發展下去,通過鄉裡的推薦,再通過政府的選拔,如果能夠入仕作鄉縣政府的小吏,倒也是一條不錯的出路。
鄉裡的推薦,首先要家境富裕,財產達到一定的標準;同時,被推薦的人要品德優良,聲譽良好。在劉太公看來,這兩個條件,劉季都是具備的;政府的選拔考試,主要是讀寫會算,劉季是從小練就準備了的,也不成問題。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十七歲以後進人成年期的劉邦,沒有走上出仕為吏的道路,究竟是沒有得到鄉裡的推薦,還是考試的失敗,或者另有原因,我們已經無從考查。我們現在所知道的事實是:進人成年時代以後的劉邦,似乎完全變了一個人,從一個為父母所喜愛、為鄉裡所稱譽嘉獎的向學友愛的模範少年,變成了一個遊手浪蕩、聚眾生事的不良青年,為親人所不喜,為鄉裡近鄰白眼相看。
用當時的話來說,進人成年期以後的劉邦,走上了任俠的道路。他從成年以後到三十多歲的歷史,就是一部任俠的歷史。在劉邦的任俠生活中,對他有影響的遊俠人物有三位,一位是沛縣的王陵,一位是外黃的張耳,還有一位,就是魏國的信陵君。
二、劉邦的追星曆程
劉邦家在楚國的沛縣豐邑,沛縣是楚國和魏國間的邊縣,豐邑鄉鎮上,多有魏國的移民,甚至有傳聞說劉邦的祖先就是從魏國首都大梁遷徙過來的。是否真的如此,久遠的往事,實在是扯不清楚。不過,從青少年時代起,劉邦的眼光就一直是向著西方的,先是向著魏國,後是向著秦國。
劉邦向著魏國,西望的是魏都大梁,景仰的是信陵君;劉邦向著秦國,西望的是秦都鹹陽,景仰的是秦始皇。信陵君和秦始皇,是劉邦崇拜的兩個偶像,是他引以為人生模範的榜樣,也是對他一生影響最大的兩位歷史人物。
秦始皇,劉邦是見過的。他成為秦帝國的臣民後,在鹹陽服徭役時觀望過秦始皇車馬出行,感嘆如此輝煌的人生才是男子漢大丈夫的追求。秦始皇對劉邦的影響,是在他起兵以後的政治生涯中。信陵君對於劉邦的影響,是從少年時開始,貫穿終生的。
劉邦沒有見過信陵君,當他開始遊俠生涯時,信陵君已經過世。人世間物事的真價,常常由身後名聲來反映。信陵君好賢養士、竊符救趙的事跡聲譽,生前已經響亮於各國朝野,身後更是廣布於天下民間。以政府廟堂輿論,信陵君是抗君之命、安國之危、從道不從君的拂弼之臣;以民間江湖平議,信陵君是打破門第、以賢能結交天下英才、將遊俠風氣推向歷史頂點的豪賢。
劉邦是鄉鎮少年,他的遊俠生涯,開始於豐邑鄉間。在他手下,聚集了一幫無業浪蕩少年,跟著劉邦到處生事閒蕩。劉邦也儼然以大哥、門主自居,帶領一幫小兄弟到兄嫂家混飯吃,模仿的就是遊俠寄食的風範。他在這個時候有個小兄弟,就是出生以來的親友,後來被封為燕王的盧綰。
遊俠間雖然沒有嚴密的組織,卻有上下尊卑關係,在上的是大哥,在下的是小弟,大哥照顧小弟,小弟服從大哥。遊俠間雖然沒有國籍階級的差異,卻有大致不成文的等級,遊俠歸附門主,有下客、中客、上客的分別。品論遊俠,可以有國俠、縣俠、鄉俠、裡俠的差異。
大體而言,在戰國的遊俠世界裡,最高一級如同魏國的信陵君、趙國的平原君、齊國的孟嘗君、楚國的春申君、燕國的太子丹等人,本人或是王族公子,或是高官豪門,身居國都,別有領地封邑行俠養士,手下賓客,來自全國,甚至外國,數量可以千人計,他們是勢力足以敵國的遊俠養主,不妨稱為國俠。
次一級的遊俠,如同張耳在外黃,王陵在沛縣,本人或者是土生土長的豪富,或者是與豪富關係密切的遊士,身居縣城,饒有資產,一縣之內的遊俠,慕名附勢於其門下,人數可以數十百人計,不妨稱為縣俠。
再下一類,大致就是豐邑鄉鎮上的劉邦一類了。他們身居鄉鎮街上,或者家境富裕,或者別有生財之道,可以聚集鄉裡少年,三五成群,浪蕩遊閒,人數以數十人計,不妨稱為鄉俠。至於最下端的遊俠,大概就是居住在閭裡間,跟著鄉鎮上的大哥吆喝的少年,如同豐邑中陽裡的盧綰、沛縣屠市上的樊噲一類人物了,我們不妨稱他們為裡俠。
劉邦是鄉俠,在豐邑的遊俠少年間是大哥,可以呼風喚雨,招呼一方。不過,出了豐邑到了沛縣街面上,卻是吃不開了。王陵是沛縣的縣俠,家資富裕,仗義疏財,任氣使性,出言耿直,在沛縣江湖上頗有名望,是公認的領袖人物。在遊俠社會的沛縣場面上,劉邦與眾多鄉俠、裡俠一樣,是歸附在王陵門下,奉王陵為大哥,服侍跟隨著的。
不過,與一般的鄉裡之俠不同,鄉俠劉邦是有抱負的人,在他的眼裡,人生的最高境界,就是能夠跟從信陵君作天下遊。對於遊俠少年劉邦來說,信陵君偉大遙遠,是身不能至、心嚮往之的偶像,自己則是歸心低首的追隨者。用今天的話來說,信陵君是光照世界的燦爛明星,劉邦是蟄居鄉下的狂熱粉絲。劉邦做了皇帝以後,每每經過大梁,一定要祭祀信陵君。公元前 195 年,他最後一次來到大梁,祭祀以後,為信陵君設置守墓專戶五家,世世祀奉公子無忌,將遊俠少年以來的慕從和景仰,作了辭世前最後的寄託。
偶像崇拜,古今中外皆然,在舞臺影視尚未問世的時代,口碑文字流傳的政治文化人物,自然成了人心關注的所在。信陵君去世以後,張耳接續信陵君的遺風,在外黃結交天下豪傑,聲名由魏國傳到楚國。劉邦聽說以後,慕名心動,決心前去跟從。豐邑到外黃縣間有數百裡之遙,出楚國以後,中間隔著魏國的單縣、蒙縣、甾縣等地。
對於少年劉邦來說,這是他第一次出門遠遊。用我們今天的眼光來看,一個二十來歲的無名青年,獨自由江蘇省豐縣徒步到河南省民權縣,風餐露宿,無所依憑,只是為了想投奔想結識一個自己景仰崇拜的名人,其熱情、意志和決心,當是不難想見。
劉邦如何見到張耳,張耳如何接待劉邦,其間的詳細,史書上沒有記載。史書上只是說,劉邦曾經數次從沛縣來到張耳門下做賓客,隨同活躍於江湖,前前後後,在外黃住過數個月之久,可見得他們一開始就相處得相當融洽,從此延續不斷,終生不渝,共同稱王后還成為兒女親家。
劉邦跟隨張耳,大約是在劉邦十七歲到三十二歲之間,也就是公元前 240 年到前 225 年之間的戰國末年。以秦國的曆法計,正當秦王政七年到二十二年。公元前240年,劉邦十七歲,而秦王政二十歲,開始親政掌權,滅六國的步伐加快。前 230 年,劉邦二十七歲,秦國攻滅韓國,建立潁川郡。前228年,劉邦二十九歲,秦軍攻破趙國,俘虜趙王安。前 226 年,劉邦三十一歲,秦軍攻下燕國首都薊城。前 225 年,劉邦三十二歲,秦軍水灌大梁,大梁城壞,魏王魏假投降。秦滅魏國後設置了東郡和碭郡,外黃縣歸屬於碭郡。
秦軍進入外黃以後,開始整頓秩序,打擊民間不法勢力。不久,遊俠名士、故外黃縣令張耳被秦政府通緝。追捕之下,張耳逃離魏國地區,隱姓埋名,在本來屬於楚國的陳郡陳縣潛伏下來。
劉邦與張耳的主從遊俠關係,從此中斷,劉邦的遊俠生涯,也由此告一段落。時代潮流,一步步進入了帝國。
三、從政經歷
劉邦作為楚國人,在楚國的沛縣生活了三十二年,度過了他的前半生。其中,在楚考烈王治下度過了十八年,在楚幽王治下度過了十年,最後四年,是在楚王負芻治下度過的。三十二年的楚國楚人生活,劉邦無緣於仕途,沒有從軍打仗,沒有出任過鄉官小吏,也不曾致力於農耕商販,殖產置業。讀書寫字計算,劉邦是從小學過的,不過,也只是能讀能寫能算而已,至於進一步師從學者求學上進,如同異母少弟劉交一樣,也不是他的喜好。
成年以後的劉邦,以遊俠自任,無職無業,他外出浪蕩遊歷,上下結交豪傑,不為父兄所喜愛,也不為鄉裡社會稱道認可,完全游離於主流正道之外,被視為無賴。無賴無賴,刁頑而不成材。
劉邦回歸正道,由遊俠出任地方小吏,是迫於時局的變動。公元前 223 年,也就是秦王政二十四年,楚王熊啟元年,秦將王翦、蒙武統領六十萬大軍進攻楚國,楚軍兵敗,楚王熊啟死,楚將項燕自殺,楚國滅亡,劉邦的家鄉沛縣也被秦軍佔領。亡楚歸秦,對於沛縣地方豐邑鄉裡來說,算是一次重大的政治革命;對於遊俠劉邦來說,也是人生中的一次重大轉折。
秦選考小吏,分文武兩途,文吏主要考讀寫計算,武吏則須會劍術武藝。讀寫計算,劉邦是從小就學過的,雖說後來生疏了,重新撿起來並不困難;劍術武藝,是遊俠的立身之本,劉邦更是綽綽有餘。大概在秦王政二十四年(前 223 ),在諸種因素交錯之下,劉邦參加了地方小吏的選考,考試合格,被任命為沛縣下屬的泗水亭亭長。這一年,劉邦三十五歲。
在劉邦早年的交友關係中,我們可以看出幾種不同的類型來。
劉邦與張耳、王陵的交往,是下對上的歸心低首,以賓客後進從之遊,這種交往關係,是小弟對大哥的仰慕和敬畏,互相之間是從和主。劉邦人仕前與盧綰,入仕後與夏侯嬰、任敖間的交往,則是上對下的,在這種關係中,劉邦是團夥的中心,糾結一幫意氣相投的小弟兄,相互之間是主和從。劉邦與蕭何之間,則是另外一種關係。
劉邦和蕭何,家庭背景不同,品味性情迥異,二人之間,私下沒有杯酒交結之歡,即使有事同席共飲,彼此間也是有禮有節。他們之間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互相欣賞,互相戒備,也互相協作。
四、結婚生子
劉邦雖說好色,結婚生子卻都很晚。劉邦的大兒子叫劉肥,後來封作漢王朝的第一代齊王。劉肥庶出,是劉邦尚未發跡以前和外婦曹夫人所生。外婦,外遇之婦人,婚妻之外私通的女人。
關於曹夫人,我們幾乎是一無所知,劉邦與曹夫人的交際往來,是在劉邦結婚以前。曹夫人或許是有夫之婦,與劉邦私下有染,生下了劉肥,劉肥戶口是登記在曹家,在曹家長大的。劉邦發跡以後,曹夫人大概已經不在人世了,他將劉肥恢復了劉姓,又為劉肥的母親,追加了曹夫人的稱號,將舊日情緣,完滿續結。
劉邦在泗水亭長任上,完成了他一生中的一件大事,就是結婚。嫁給劉邦、成為劉邦正妻的女性,姓呂名雉,史稱呂后。呂雉的父親稱為呂公,呂公膝下有四個兒女,長子呂澤,次子呂釋之,三女呂雉,四女呂嬃。
呂澤和呂釋之,後來起兵跟隨劉邦,立功封侯封王,呂嬃嫁給劉邦的老戰友樊噲,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呂公是單父縣人,單父是沛縣西邊的鄰縣,秦時屬於碭郡,古來是宋國的領土,宋滅以後歸了魏國。呂公在單父,大概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與沛縣縣令是朋友,相交甚深。
後來,呂公在單父因事結了仇,為了躲避仇家的糾纏麻煩,舉家遷徙到沛縣來。呂公新來乍到,最初依附沛縣令作暫時的客居。沛縣令以上賓相待呂公,沛縣風土人物也使呂公感到親切,呂公遂決意在沛縣定居下來。
呂公家居邸宅選定之後,在新邸大開酒宴,酬謝沛縣令的關照,回報沛縣父老的情意。沛縣令親自出席,讓手下大吏即縣主吏掾蕭何主持酒會事務,於是一縣驚動。劉邦聞說此事,也由泗水亭趕來湊熱鬧。
呂公為人有城府,喜好看相,仔細打量劉邦相貌,見他高鼻寬臉,須髯飄逸,覺得不是等閒之輩,不由立時敬重起來,引劉邦登堂人上席就座。劉邦狂妄,蕭何是主事,又是他的頂頭上司,只好湊近呂公說道:「劉季這個人,大話多,成事少。當不得真,頂不得用。」力圖緩解尷尬。呂公笑而不語,只是注意觀察劉邦。劉邦虛報賀禮坐了上席,毫無自責不安之意,酒席間,意氣自若,取笑客人,頤指氣使,儼然一副上客主子情態。呂公心中暗暗稱奇。
酒席將散,呂公以眼色示意劉邦留下。賓客散去,呂公留劉邦人內小坐,稍作深談以後,呂公對劉邦說道:「我從小喜好看相,為人看相多了,相貴有如劉君的,我還沒有見過,希望你自愛自重。我膝下有一小女,如劉君不嫌棄,請置於家內以作掃除。」劉邦是聰明人,戲言歸戲言,正事歸正事,對於呂公的看重和期許,他是感戴有加、認真回應的。當即應諾下來。
劉邦道謝歸去後,呂公夫人憤憤指責呂公說:「你自來看重小女,以為應當許配與貴人。沛縣令與你深交多年,一直想娶小女,你不應許,怎麼會枉自將小女許配給劉季這種人? 」呂公回答道:「我行事自有講究,這中間的道理不是你婦道人家所能懂得的。」在呂公的一手操持之下,劉邦娶了呂雉為妻,從此結束了獨身生活。
五、認識張良
就在劉邦在泗水亭長任上廝混之時,張良遷居到了沛縣附近。
張良是韓國貴族的後人,與韓國王室同姓。韓國的先祖出於周天子王室,是姬姓的一支,後代在晉國任官,受封於韓原(今陝西省韓城市 ), 取封地韓原的韓字為氏,從此稱韓。公元前 453年,晉國大臣趙氏、魏氏、韓氏三家瓜分晉國,韓國建國,成為後來的戰國七雄之一。
張良的祖父韓開地,在韓昭侯(前 362—前333年)、宣惠王(前332—前312年)和襄哀王(前311一前296年)的時候作過丞相;父親韓平,是韓釐王(前 295—前 273 年)和悼惠王(前 272—前 239年)的丞相。一家父祖兩代輔佐五世韓王作丞相,雖說是古來世卿世祿的遺留,如此越代久任,畢竟是少有,足以見得張良一家與韓國關係的深厚。
張良的父親韓平於悼惠王二十三年(前 250)去世,當時,張良年紀還很小。悼惠王在位三十四年,前 239 年去世。次年,韓國最後一位國王韓王安即位,僅僅在位九年就成了秦軍的俘虜。
從張良的父親韓平去世到韓國的滅亡,二十來年間,韓國年年歲歲籠罩在秦軍蠶食攻擊的威脅之中,風雨飄搖,苟延殘喘。
韓國亡國時,張良已經二十多歲。二十多年間,天天的耳聞目睹,都是秦軍攻城壓境、國勢一天天衰微的苦難和心酸。他還沒有進入韓國的政界,秦軍已經攻入國都新鄭,身不由己成為亡國遺民。張良是王室血統的貴族,聰明智慧的青年,經歷國難家難以後,對於偉大先祖的懷念愈益深厚,對於破滅之祖國的愛戀愈益執著。他內心深藏對於秦國的仇恨,一心一意要為韓國復仇。
亡國後的張良,從貴胄公子淪落為民間的遊俠。當他的弟弟不幸早逝的時候,家中尚有家僮三百餘人和大量的土地財產。張良草草埋葬了弟弟,將全部家產變賣出售,仗義疏財,廣交天下豪傑,四處尋求可以刺殺秦始皇的勇士。
博浪沙狙擊,是始皇帝所遭遇的第三次刺殺。這次行刺,完全出於張良個人的苦心謀劃,是六國貴族亡國之恨淤積不散的宣洩。非常遺憾的是,由於沒有當事人的證言,司馬遷對於此事只作了如下的簡單敘述:始皇帝到東方巡遊,張良與倉海力士狙擊始皇帝於博浪,風沙中鐵椎誤中乘輿副車。始皇帝大怒,嚴令天下搜捕刺客,鬧了十日,情勢急迫而緊張,都是為了張良的緣故。
六、遇見秦始皇
始皇三十五年(前212),秦始皇嫌鹹陽人口多,宮殿小,於是大興土木,在首都鹹陽南郊修建阿房宮。阿房宮工程巨大,秦政府大規模徵調帝國各地民工,到鹹陽地區服徭役做工。泗水亭長劉季,始皇帝三十五年派上了到鹹陽修建阿房宮的徭役,為期一年,因為是長期外役,同僚友好都來送別,紛紛贈送盤纏,慣例人人三百錢,蕭何例外送了五百錢,就是這一次的事情。
劉邦在關中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鹹陽郊外的工地上度過的,雖然辛苦,卻也興趣盎然。就在此期間,劉邦遭遇了對他的一生有重大影響的一次事件:他親眼目睹了秦始皇的風採。
關於未來的漢高祖與在位的秦始皇的這次相遇, 司馬遷在《史記·高祖本紀》裡如此寫道:當時,秦始皇出行,允許百姓道旁觀瞻,劉邦有幸擠進觀瞻的行列當中,目睹了盛大的車馬儀仗,精銳的步騎警衛,遠遠地仰望到了秦始皇的身影。對於鹹陽徭夫、沛縣鄉裡的泗水亭長劉季來說,秦始皇宛若天上的太陽,燦爛輝煌。感光受彩之下,劉邦身心受到極大的震動,他久久邁不動腳步,感慨至極點:「嗟乎,大丈夫當如此也!」
七、從亭長到亡命徒
秦始皇三十七年(前 210),劉邦已經四十六歲了,一直在泗水亭長任上混著。劉邦結婚晚,雖說早年與外婦曹氏有一子,畢竟是非婚的私生子,登錄在曹氏家的戶籍上,名不正言不順,上不得臺面,不得不藏著隱著。與呂雉結婚後,先生了一個女兒,就是後來的魯元公主。這一年,呂雉生下一個兒子,劉邦好生高興,中年得子,又是正妻所生,雖說是平民人家,扯不上什麼爵位產業嫡子繼承之類,戶籍上總算是有了子男,不至於絕了劉季的香火。
不久,有命令下來,說是已經停工的阿房宮重新開工,始皇帝的驪山陵園也要加緊完成。沛縣開始徵發長年外出的徭役,擔當驪山工事的服役民工徵發完畢後,命令泗水亭長劉季押解奔赴鹹陽,即日起程,快去快回。
劉邦前年才在鹹陽阿房宮工地服役一年,回到沛縣家中來也就一年左右,兒子剛剛出生,家事正是繁忙,實在是不想遠出,再去風餐露宿。不過,命令已經下來,劉邦不敢怠慢,只得告別妻子兒女,押解百十號人起程西行。
劉邦押解一行人出得沛縣城西去,途中休息時就跑了幾個,進人自己的出生地豐邑一帶,又跑了幾個。到了豐邑西邊的大水塘子,劉邦帶領一行人歇宿於澤中亭亭舍,口再一次清點人數,又少了幾個。劉邦心中好生不快,直犯嘀咕,照這樣走下去,到不了鹹陽,人都跑了個精光。當今刑法重,服役者逃脫,押解之吏罰作服役,不要說跑了個精光,就是跑了一個,自己都得受判嚴刑。押解的這一幫人,都是鄉親,大家都是莫可奈何的苦難事,我劉季何必自苦苦人,乾脆來個乾淨利索。
劉邦與樊噲等人商量,如今事情犯在沛縣境內,劉季是沛縣吏,眾人是沛縣人,沛縣境內是待不得了。由澤中亭往西,就進入碭郡境內,再往南去,在泗水郡和碭郡的鄰近地區,有一片山地,叫做芒碭山。
芒碭山區有大小十多座山岡,連綿數十裡,雖說山不高,卻林木茂盛,周圍沼澤密布,是個落草避難的去處。事情緊急,沒有多想的餘地,酒醉飯飽以後,劉邦等人連夜向芒碭山趕去,從沛縣境內銷聲匿跡。
從此以後,劉邦等人就在芒碭山隱藏下來,成為秦政府通緝追捕的盜賊團夥。就沛縣官方而言,劉邦是知法犯法的首犯;就沛縣地方鄉親父老而言,劉邦是脫民於難的好漢。劉邦釋眾逃亡以後,妻子呂雉被拘捕,因為上有蕭何等人庇護說情,下有任敖等兄弟夥死命維護,又是民心鄉情所在,沒有吃多大苦頭,也就釋放了。獲釋後的呂雉,暗暗與劉邦取得聯繫,還曾經到芒碭山去見過夫君劉季。
沛縣及其周邊地方的一些不安分的少年,也有慕名前來投奔的。不久,劉邦手下,竟然聚集了近百號人。這樣劉備起事前的歲月就這樣結束,開啟王霸事業的歲月就此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