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長模仿的「帝」企鵝正在失控的狀態下一路狂奔。
01
5月1日,《騰訊的背水一戰》刷屏,騰訊當天即作出反應——「該內容被投訴且經審核涉嫌侵權,無法查看」。
至於「侵權」理由,「該文章拼湊觀點,打一堆真假參半的材料來認證,是典型的流量收割,眾生為韭菜」。
在朋友圈裡,騰訊公關總監張軍以佛祖的口吻,居高臨下指點著「眾生」。
這已經不是張總監第一次展示企鵝的佛性。
2019年1月份,他也曾坦露過這種一覽眾山小的「佛性」:「我們尊重所有理性討論問題,別上來就上綱上線,我們都不是衛道士。被人無端罵了半天,我也得說說話,要不然有人還真當騰訊佛性到家,怎麼捏都是軟柿子,隨便做個什麼東西過來就叫挑戰什麼霸權。拿堆紅包出來騙用戶下載,留存,也好意思叫產品。」
就在他發言前不久的1月16日,微信第一時間封禁張一鳴、王欣、羅永浩發布的三款社交產品多閃、馬桶MT、聊天寶的下載連結——向世人展示他們「怎麼捏都是軟柿子」的「佛性到家」之外,金剛怒目、雷霆霹靂的一面。
對自己家公關總監這番表態,馬化騰心領神會地隨聲附和,「負能量的匿名社交是旗幟鮮明地反對的,沒得說」。
弔詭的是,匿名社交工具漂流瓶曾幫助QQ郵箱短短半年時間突破1000萬用戶,超越網易郵箱成為第一;也曾在微信誕生之初,幫助帝企鵝收穫大量用戶。
而「拿堆紅包出來騙用戶下載,留存」的營銷手段,騰訊也屬於「始作俑者」。
2014年除夕夜,億萬群眾邊看春晚,邊「搖一搖」微信紅包,直到手抽筋……
眼見騰訊依靠「紅包大戰」,讓微信「奇襲」支付寶,攻下行動支付半壁江山,手足無措的馬雲連連哀嘆,騰訊利用微信紅包,發起一場「規劃和執行完美的偷襲珍珠港」,並在內部講話中放言,把「企鵝打回南極去」。
此後江湖路遠,企鵝用6年多的事實證明,它不但沒被打回南極去,反而一步步佔據網絡江湖制高點,成為高踞食物鏈頂端的「佛」。
然後,掌控著話語權、定性權、預選權的帝企鵝,擔負起普度眾生,替人民群眾作選擇的重任。如果把網際網路這門生意比作一場足球賽,那企鵝這名運動員有權力在它認為合適的時間,向對方球員或觀眾出示紅牌,將他們直接罰出場去——
如果它認為匿名社交是負能量,就在一天內封禁3款連結,避免用戶被「騙」;如果它認為涉及自己的一篇文章屬於「流量收割」,便刪除文章、封禁帳號,將作者徹底趕出公眾號,防止「眾生」成為可憐的「韭菜」……
02
這已經不是帝企鵝第一次在缺少授權的情況下,任性地開展軟體審查,「過濾有害信息」,並且擅自代替群眾作出選擇。
「騰訊這個橫行的霸權即使要傾軋過360的身軀,360也一定讓這個惡霸付出代價。」
與王欣在馬桶APP被封禁後無力的「他們到底怕什麼的」抱怨相比,2010年「3Q大戰」時奇虎360董事長周鴻禕的這番誓言,無疑更加慷慨悲壯。
2008年,當360安全衛士裝機量過億時,周鴻禕感覺到的不是興奮。
作為後起的網際網路創業公司,隨著360的發展壯大,他本能地意識到,一個危險在悄悄迫近:「做網際網路的人,一定會遇到三個無法迴避的問題:生、死、騰訊。騰訊就像一個天花板,你怎麼長都要碰到他。他發展你長個兒了,就會自動往下沉,壓縮你的生存究竟,再把你壓回小個子。」
一語成讖。2010年,來自企鵝的降維打擊如約而至。
從1998年創辦3721算起,周鴻禕在網際網路江湖中,摸爬滾打十幾年,終於與「生、死、騰訊」三大問題同時短兵接接、正面相撞。
2010年11月3日,傍晚6點,億萬網民打開QQ,驚奇地發現,騰訊發出一封公開信——將在裝有360軟體的電腦上停止運行QQ,除非卸載360,將無法登陸QQ。
儘管,360與騰訊的纏鬥已非止一合,街弄裡巷已是耳熟能詳。
但面對帝企鵝這一駭人聽聞、非此即彼的「二選一」式恫嚇,廣大網民依然瞠目結舌——
原來,QQ不只是用來聊天的,還必須擔負與帝企鵝一起打殺競爭對手的「神聖使命」。
即便是此後三年間,當它與360對簿公堂時,這種霸權思維的後遺症、負作用依然不斷顯露。
「360訴騰訊壟斷案」庭審期間,新浪微博一項「3Q大戰升級你支持哪一方」的用戶投票調查中,投票當日就有超過28000名網友投票,22827人支持360,佔投票總人數的近81%。
最終,騰訊訴奇虎360不正當競爭案以360敗訴,賠償500萬、公開道歉;而360提起的反壟斷訴訟,也因法院認為「騰訊並未處絕對主導地位,而且也未加以濫用,因而不存在濫用市場支配地位的情況」而敗北。
民意畢竟不等於法律,感情也不能替代宣判。
在雙雙敗訴後,360無奈地發公開信呼籲:網際網路巨頭讓年輕人創業的門檻越來越高,「這場反壟斷的標本之戰,最後的贏家不是360,不是騰訊,而將是全中國的年輕人、創業者。」
事後,反思與騰訊的交鋒過程,周鴻禕將其歸結為宿命,他在題為「與其苟且活著,不如奮起抗爭」的文章中,心有餘悸地回放反思道:
經常有人問,你怎麼這麼大膽子跟騰訊打?
他人多、錢多、產品多、用戶黏性大、有自家媒體平臺、有這種那種人脈資源。
我當然怕,而且也一直在躲騰訊,我也曾發簡訊給馬化騰,想用資本合作的方式化解他對360的猜忌。
馬化騰是騰訊帝國的皇帝,坐在那個位子上看任何客戶端,怎麼都會覺得他們要奪權,要篡位……
03
對連周鴻禕都怕和躲的「騰訊帝國」的霸道,UCWeB執行長俞永福在親自領教過後,認識或許更加深刻,「如果三五歲的孩子搶飯吃,我們可以忍受,但是十三五歲的大孩子與三五歲孩子一起搶飯吃,就要談談規矩的問題。人身體長大了,自己的心智也要長大,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什麼是令人尊重的,什麼是被人鄙夷的。」
在抨擊騰訊抄襲UCWeB時,他曾言辭激烈地嘲諷。
反壟斷訴訟期間,360曾一針見血指出:表面上有活力和創新的網際網路行業,其市場集中度已經遠遠超越了金融、電信、石油、電力這些老牌的壟斷行業,不要讓巨頭壟斷扼殺年輕創業者的中國夢。
但對中國最大的網際網路公司來說,這些警告,與其說是不滿和抗爭,毋寧說是資本一統江湖的閒散註解——資本天然具有擴張和嗜血的特性,而模仿和擴張的步伐已不可阻擋,依然以驚人的速度推進著。
4月27日,帝企鵝旗下閱文集團更換管理團隊,吳文輝率創造團隊離開,騰訊集團副總裁程武上任。
次日,「霸權合同」風波爆出,810萬閱文作者們同仇敵愾,揭杆而起,以發起「五五斷更節」、籌備自建網文、提交著作權法草案意見等方式「起義」反抗。
因為,他們驚愕地發現,新合約不僅否認雙方的僱傭關係,還有諸多奇葩條款,比如,獨家授權到作者死後50年、閱文可將作品以免費閱讀進行分發、閱文有權運營作者所有社交帳號……
有網文作者直言:我失去了版權、明確的收益解釋權、社交帳號的自由發表權。感覺比「賣身契」還慘。
準備與810萬作者籤下「賣身契」的閱文集團,2019年營收達到83.48億,毛利36.92億,毛利率是驚人的44.23%,標準的現金奶牛。
但永無饜足是資本的標配。
2004年6月,騰訊控股在香港聯交所主板掛牌時,馬化騰就表示,將把上市融資的65%用於收購。
16年來,企鵝以一貫之忠實地執行著這一戰略,企鵝帝國擴張速度之快、版圖之大,對經濟和社會生活各領域的滲透之深,確實已經到了讓人望而生畏的地步。
2019年2月,騰訊首次對外披露11年來的投資數據:總計投資700家企業,其中,63家已經上市。
騰訊的投資,遍及文化娛樂、遊戲、體育娛樂、醫療健康、硬體、電商、教育、金融、汽車交通、物流、本地生活、廣告營銷……
京東、美團、知乎、攜程、滴滴、拼多多、B站、小紅書、海瀾之家……
有人計算過,即便在宏觀經濟換擋,網際網路投資遇冷的2018年,騰訊每個月投資的公司也達到驚人的13.6家。
企鵝和阿里,已經成為初創公司的天花板,許多公司創立的奮鬥目標,就是某天被他們收購。
「投資是騰訊整個集團的核心戰略之一,2019年的投資規模也不會收縮。」
面對騰訊做投資是「失去夢想」的質疑,騰訊公司總裁劉熾平曾公開表態。
或許,在劉總裁看來,資本面前談論夢想,屬於痴人說夢。
對上市初期72億市值的騰訊來說,用16年時間把市值整到4萬億,難道就不屬於實現了夢想嗎?
與4萬億市值相比較,一切夢想都過於渺小,也都可以擱置爭議,還是先跑馬圈地更加實惠。
04
對在金錢驅動下,一路狂奔的企鵝、資本大鱷來說,與夢想脫節,實屬自然結果。
但這對一個個任由資本掠食攫取的領域和億萬創業者來說,也確實不屬於好消息。
「在中國網際網路發展歷史上,騰訊幾乎沒有缺席過任何一場網際網路盛宴,它總是一開始就亦步亦趨地跟隨、然後細緻的模仿,然後決絕地反超。」
「它總是默默地布局、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你的背後;它總是在最恰當的時候出來攪局,讓同業者心神不定。而一旦時機成熟,它就會不留情地划走自己的那塊蛋糕,有時它甚至會成為終結者,霸佔整個市場。」
在2017年那篇名為《「狗日的」騰訊》的文章中,作者一一列舉過帝企鵝的「罪行」。
最典型的是遊戲行業,騰訊已然是一家獨大。在2019年11月的網吧遊戲熱度排行榜上,前5名全部為騰訊遊戲。
對於初創的國產優秀遊戲作品來說,只有兩個命運,要麼,加被騰訊收編,要麼被參考、借鑑,最後被「斬於馬下」。
早在十年前的2009年,面對「怎樣才抗衡騰訊」,騰訊遊戲總裁任宇昕就曾在遊戲產業年會上一臉驕傲地承認:「只有跟騰訊合作,共同把市場一同做大。」
對於戰略業務和新興業務,騰訊會買下整個賽道,這一戰術屢試不爽。
比如,在直播領域,騰訊就一口氣布局了鬥魚、虎牙、映客、快手和B站。
或許,抖音是一個例外,它從騰訊布局的賽道上實現彎道超車,實屬不易,但這種例外和不易的存在,恰恰證明小公司被企鵝收割已經成為慣例和常態。
對那些拒絕被收買的公司,帝企鵝則會選擇利用資本和流量的權力,去擠壓它們的生存空間,扼殺他們成為有力競爭對手的可能性。
就像聯眾被QQ遊戲平臺趕下休閒遊戲門戶的寶座、4399被3366擠壓、QQ影音亮相就讓暴風影音的馮鑫「沒睡過一天好覺」,這張受害者名單上,可以列出一串長長的,仍在不斷增加的企業名字。
就在2019年2月,她拍創始人王宏達一紙訴狀將騰訊雲告至法院,起訴後者違約,索賠一個億,因為,他推出的「她face+」小程序,因為騰訊「技術問題」,造成用戶數量大幅下滑,影響到新一輪融資計劃。更有趣的是,他無意間得知,這項技術實際為由騰訊的天天P圖所有並維護,而天天P圖與她face+存在業務競爭關係。
並且,天天P圖於「技術降級」期間推出的小程序「瘋狂變臉」,與她face+極度相似,存在明顯抄襲行為。
當然,對於山寨以色列即時通訊軟體ICQ的QQ來說,瘋狂變臉對face+的抄襲實屬小菜一碟,更像是帝企鵝本能,而對於起訴騰訊,指責企鵝抄襲的選擇,創業者王宏達只能無奈地表示,「這是向死而生。」
騰訊的埋頭擴張,跑馬圈地,勢必會在網際網路創業者圈子內引發激烈反彈。
「某網站貪得無厭,沒有它不染指的領域,沒有它不想做的產品,這樣下去物極必反,與全網為敵,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新浪網總編輯陳彤曾以「老沉」為名發布過這樣一條微博。
即便這種言辭激烈的抗議,也僅限於網際網路圈子內,普通群眾知之甚少,甚至抱著看熱鬧的心態冷眼旁觀。
直到2020年,帝企鵝的手,正式伸向普通群眾的日常生活,這也意味著,一路狂奔的企鵝,終於徹底失控。
05
3月3日,微信悍然屏蔽阿里巴巴旗下在線辦公軟體釘釘開發的健康碼,24個省市的「健康碼」無法在微信端打開。
至於字節跳動的在線辦公套件飛書,早於2月28日被微信平臺禁止連結跳轉功能,API接口也不再對其開放。
而報導這件事的媒體36kr,被騰訊官方威脅,不僅要求媒體刪除相關報導,還要封號一段時間以示懲罰。
對字節跳動公司公關總監楊繼斌來說,企鵝「懲罰」媒體的顢頇舉動,無疑是新鮮大膽的行徑,極大刷新了他的認知,在朋友圈,他充滿迷惑地說:
「它拒絕通過任何其他社會認可的方式來和媒體講道理了」,「一家高舉『科技向善』大旗的企業,不應如此」,「36kr是一家美股上市企業。我突然想到,那些體量遠小於36kr的中小內容團隊,在今天這個時代,應該如何生存」。
中小內容團隊如何生存,是前媒體人楊繼斌關心的問題,而在疫情衝擊下艱難生存的中小餐飲商家已經忍無可忍,選擇集體向美團發難。
4月上旬,包括重慶、廣東在內的餐飲行業協會紛紛抗議:美團在餐飲業遭遇疫情嚴重衝擊的情況下,依然漲商家的佣金,普遍高於20%。
儘管遭到集體抵制和輿論鞭笞後,美團作出妥協,但惡劣社會影響已經造成,很難挽回。
4月16日,《半月談》發表題為《美團被「槓」背後:疫情下的壟斷者該如何作為?》的文章指出,復工復產是各行各業相互依存的一盤棋,沒有人可以獨善其身——「佔據壟斷地位、把控流量出口的外賣平臺,絕不能只考慮自身利益,採取排他性競爭、高額佣金等手段,將全行業鏈條的明天緊緊攥在自家手心,這種做法既不厚道也不明智。」
06
而不經意間,微信內,屏蔽過的已既有阿里巴巴的淘寶和天貓,也有字節跳動的抖音和火山,還有百度的好看視頻。
至於MSN、來往、易信、飛聊,早就因為網際網路大佬的爭鬥而徹底淪為各自獨立的信息孤島。
一個不得不承認的現實是,寡頭壟斷的中國網際網路,互聯互通,百花齊放,自由分享的生態已經被大規模破壞,用戶權益被踐踏已經成為一個突出問題。
各種跡象都證明,在基本壟斷網際網路生態後,被資本徹底綁架的帝企鵝,由於日益龐大且缺乏有效制約,正站在失控的懸崖邊,搖搖欲墜。
它近期的種種行為,不僅背離互聯互通的初衷,成為網際網路生態的逆行者,而且衝擊商業競爭底線,罔顧社會責任,全方位衝撞言論自由、國民生計等基本底線。
一家網際網路公司,即使市值再龐大,現金流再充沛,賺錢再多,如果夢想和底線頻頻失守,也是不值得尊重的。
用這個標準來評價,企鵝眼前的市值繁榮很明顯只屬於表面繁榮,因為,由於它的存在,中小創公司的生存空間被擠壓,網際網路用戶的利益已經呈現不被尊重的苗頭。
對巨頭和大佬們來說,這也絕對不是一個好兆頭,因為,一旦失去競爭,他們將獨對網際網路一潭死水,再無微瀾,距離失卻創新、失去用戶那天,已為期不遠。
比較兩大網際網路巨頭,雖然阿里系的併購也如火如荼,商業版圖不斷擴大,但引發的反彈和爭議,就相對少一些。「從文化上說,我們是一家迥然不同的公司。我們更理想化,我們希望行善、賺錢兩不誤。我們信任人甚於我們的產品。」從馬雲的這番表態中,或許可以找到答案。
坦白說,如果企鵝比阿里汙點更多,爭論更多,那一定是因為它把賺錢放在了行善的前面。
「只有對網際網路巨頭在收購、合作、結盟方面的行為展開反壟斷調查成為常態,對巨頭公司濫用市場支配地位的競爭手段進行遏制成為慣例,公平競爭的市場環境才有可能形成,創新和活力才能夠不斷湧現,年輕創業者們的中國夢才有可能實現。」
在提起騰訊反壟斷訴訟時,360曾公開表示。
「騰訊將面臨一些類似微軟此前經歷的挑戰,雖然不受謝爾曼反壟斷法的約束,但中國有自己的反壟斷法。如果這種狀況發展到一定程度,騰訊將打破一些人的夢想,甚至是那些不能得罪的人的夢想。騰訊到時可能就會發現自己面臨一些挑戰。」
營銷策略公司沃爾夫亞洲集團CEO大衛·沃爾夫曾在幾年前婉言提醒——微軟被強行拆分的先例表明,騰訊未來面臨的主要障礙,就是自己所取得的成功。
對帝企鵝來說,如果繼續在缺乏自我制約的道路上,不擇方向地盲目狂奔,後果當然是更可怕的。因為,一旦民意反彈、監管出手、資本反噬,都必將帶來一家民營企業所無法承受的結果——無論它的體量和市值有多大,滲透的領域有多廣,旗下員工有幾萬。
希望這一天不會真的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