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爻辭】
初六:謙謙,君子用涉大川,吉。
【譯文】
初爻陰爻:敬慎且謙虛(謙虛謹慎),君子以此涉川渡險,吉利。
【注釋】
川:山間或高原間的河流或平坦而低的地帶。《周禮·冬官考工記·匠人》「凡天下之地埶,兩山之間,必有川焉」。「川」有「險」、「難」之義,「大川」有「大險」、「大難」之義。
:疊字符號,古文字中常用「」來表示對上一字的重複。
甬:通「用」。關於「甬」的甲骨文、金文象形說法很多,我個人比較認可的,一種為:「甬」字的造字本義繫於用字上部附加半圓形,作為指事字的標誌,以別於用,而仍因用字以為聲;還有一種為:「甬」字是「從人用聲」的形聲字,是「俑」的初文。
綜合上述兩種解釋,我個人認為:「甬」其字形是在「用」字上部加半圓形的區別符號,而成的指事字;類似「舌」與「言」、「刀」與「刃」的甲骨文、金文字形,來表示兩者之間的關係密切。故,我認為「甬」的字形、字義有「使用、運用」的意思,其義似「傭」。
【解析】
初爻是地位,是卦之始、卦即將形成時期。
現今一般將「謙謙」解為「謙而又謙」,謙虛又謙虛、謙卑再謙卑;故有「謙謙君子」之說。
《周易》之中皆言「利涉大川」,唯此處言「用涉大川」。「用涉大川」相對比較好理解,意思是:君子用「謙謙」來涉川渡險,則可安身無虞,故爻辭言「吉」。
但我個人卻不認可這種解釋!
1、《國語·晉語·史蘇論獻公伐驪戎勝而不吉》「商之衰也,其銘有之曰:「嗛嗛之德,不足就也,不可以矜,而只取憂也」」(就:成功;矜:自誇、自負、驕傲自大;憂:憂患、禍患)。
2、萬事皆有度,《論語·先進篇》「子曰:「過猶不及」」;「謙謙」謙而又謙,便是謙虛過度,這會有兩種結果:一種是給人以自視過高、虛偽之感,進而人皆不附, 事不可成;另一種是本身力有不逮,因其不強,故謙而又謙,此為綏靖、懦弱,,進而人皆可欺,事不可成。
「謙」的內涵是滿而謙、強而謙、高而謙、大而謙,前提是自己要先滿、先強、先高、先大,再示人以不自滿、不自強、不自高、不自大,這才是謙虛。不滿而謙、不強而謙、不高而謙、不大而謙,這都是虛偽、虛榮、懦弱、無能、綏靖、外強中乾的表現。
3、謙:《說文解字》「謙,敬也」(側重於內心上的恭順謹慎;詳見:清-桂馥《說文解字義證》);《玉篇》「謙,遜讓也」。由此可見「謙」既有「謙虛遜讓」之義,也有「恭敬謹慎」之義。
(PS: 《玉篇》「敬,慎也」,《說文解字》「慎,謹也」,《說文解字》「謹,慎也」,《玉篇》「謹,敬也」;由此可見,「敬」、「慎」皆為「慎」之義。)
故,我認為「謙謙」中第一個「謙」為「敬慎」之義,第二個「謙」為「謙虛」之義;與六二「鳴謙」、九三「勞謙」、六四「謙」、上六「鳴謙」相對應。
「敬慎」之「謙」講的是「為人處世」,「謙虛」之「謙」講的是「待人接物」。待人以「謙」(謙虛),侍己以「慎」,是先秦時期修身處世的準則。
先秦時期「為人處世」有「三慎」(慎獨、慎始、慎終);「慎獨」講的是「修身」(在解析履卦時已經講過),「慎始」、「慎終」講的是「處世」(「慎始慎終」其義與「有始有終」、「善始善終」大致相同)。西漢-劉向《說苑·敬慎》一章專門記述先秦時期的「敬慎」思想。
《詩經·大雅·民勞》「敬慎威儀,以近有德。」
《詩經·大雅·抑》「敬慎威儀,維民之則……慎爾出話,敬爾威儀。」
《詩經·魯頌·泮水》「敬慎威儀,以近有德。」
《詩經·大雅·抑》「視爾友君子,輯柔爾顏,不遐有愆。」,大意為:對待臣民有友善、謙虛有禮,同時也要敬慎自己的行為,不要有所過失;待人以「謙」(謙虛),侍己以「慎」。
《老子·德經·第六十四章》「民之從事,常於幾成而敗之。慎終如始,則無敗事。」,大意為:世人行事,常在將要成功的時候失敗。做事情如果到結束時仍如開始時那麼慎重,就不會有失敗的事了。告誡人們做事應謹慎小心,堅持始終如一,時刻保持警惕,才不致功敗垂成。
《左傳·襄公二十五年》「君子之行,思其終也,思其復也。《書》曰:「慎始而敬終,終以不困。」」
《尚書·商書·太甲下》「終始慎厥與,惟明明後……無輕民事惟艱,無安厥位惟危,慎終於始。」,大意為:欲慎其終,於始則須慎之。
《尚書·商書·鹹有一德》「終始惟一,時乃日新……其難其慎,惟和惟一……善無常主,協於克一。」
《戰國策·秦策五·謂秦王》:「《詩》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故先王之所重者,唯始與終……《詩》云:「行百裡者半於九十。」此言末路之難。」
《禮記·經解》「《易》曰:「君子慎始,差若毫釐,繆以千裡。」」
《禮記·表記》「子曰:事君慎始而敬終。」
西漢-賈誼《新書·卷十·胎教》「易曰:「正其本而萬物理,失之毫釐,差以千裡,故君子慎始。」春秋之元,詩之關雎,禮之冠婚,易之乾坤,皆慎始敬終云爾。」
《說苑·敬慎》「存亡禍福,其要在身,聖人重誡,敬慎所忽……察此四者,慎終如始。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慎終如始,乃能長久。」
《說苑·談叢》「慎終如始,常以為戒;戰戰慄慄,日慎其事。」大意為:慎重的對待終結,就像最開始一樣,要時常的來警告自己;兢兢業業地做好一天中的所有事情。
清-李漁《慎鸞交·待旦》「此生既能慎始,必能全終。」
清-劉蓉《習慣說》「君子之學,貴乎慎始。」
以上,便是一些古人關於「慎始敬終」、「慎始慎終」的言論。
何為「謙謙」?我認為「謙謙」就是「謙虛敬慎」(亦作「謙虛謹慎」),「待人接物」要「謙虛」,「為人處世」要「敬慎」,此為「謙謙」。
儒家強調做人要「謙謙君子」,然其又講說「君子豹變」、「君子不器」(《論語·為政篇》「子曰:君子不器」);既然要「豹變」、「不器」,那何以用「謙謙」來定義「君子」?
故,我認為沒有、也不應該有「謙謙君子」之說,君子謙而又謙,這是無能、懦弱之詞。北宋之亡於金,南宋之亡於元,清末的喪權辱國皆為「謙謙君子」之誤;儒家誤我華夏,皆為「謙謙君子」之誤解、誤說,對內不自強、不敬慎,何來對外的謙虛有禮?弱國無外交,此之謂也。
沒有「謙謙君子」,只有「君子」所用的「謙謙」:對外以禮待人,此為謙虛之「謙」;對內侍己以慎、自強不息,此為敬慎之「謙」。「君子」要「外柔內剛」,外表柔和、謙虛,內心剛正、自強不息。
《論語·八佾篇》「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論語·憲問篇》「或曰:「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孟子·離婁章句下·第三節》「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
《史記·七十列傳·刺客列傳》「範、中行氏皆眾人遇我,我故眾人報之;至於智伯,國士遇我,我故國士報之。」
《戰國·策趙一·晉畢陽之孫豫讓》「臣事範中行氏,範中行氏以眾人遇臣,臣故眾人報之;知伯以國士遇臣,臣故國士報之。」
君子「六藝」中有「射、御」,《禮記·玉藻》記載「君子佩玉」,《禮記·少儀》記載「君子服劍」(佩劍);《左傳·哀公十七年》「大子請使良夫。良夫乘衷甸兩牡,紫衣狐裘,至,袒襲,不釋劍而食。」,講說良夫拜見太子時,沒有解掉佩劍。
《山海經》記載「君子國」國人皆謙虛有禮、好讓不爭;然其國人皆「衣冠佩劍、僕虎在旁」。《山海經·海經·海外東經》「君子國在其北,衣冠帶劍,食獸,使二大虎在旁,其人好讓不爭。」
由上可見,君子的教育在先秦時期有「射」、「御」,人皆佩劍;「君子國」的國人,衣冠佩劍,僕虎在旁,好讓不爭。「好讓不爭」這是謙虛之「謙」;「衣冠佩劍、僕虎在旁」這是「敬慎」之「謙」,自強才可示人以禮、示人以謙。
我在分析卦名時,講說「謙」卦最原始的卦名有可能是「兼」,其有「謙、兼、廉」的意涵。以「謙謙」為例,可能是「廉謙」;廉:高也、大也,此為自身高大,這便是侍己以「敬慎」,要自強不息。謙:謙虛,此為不自高、不自大,這便是以禮待人、虛心。君子既要有「廉」,又要有「謙」,此為「兼」。
恰如俗語「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人無害虎心」此為「謙虛有禮、與鄰為善」之「謙」,「虎有傷人意」 此為時刻「敬慎」、「自強不息」之「謙」。
以現今的「中美」而言,我們既要有「與鄰為善、以和為貴」的謙虛有禮之「謙」;也要有「自強不息、忘戰必危」的底線思維、「敬慎」之「謙」;以此「謙謙」涉渡「中美」之「大川」,方能言「吉」。
綜上,「初六:謙謙,君子用涉大川,吉。」講的是:敬慎且謙虛(謙虛謹慎),君子以此涉川渡險,吉利。「涉川渡險」時,要虛心以對,不自高、不自大,此為「謙虛」之「謙」;同時,也要戰戰兢兢、時刻小心,此為「敬慎」之「謙」,如此方能「慎始而敬終,終以不困」,故言「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