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煙花春夢:<金瓶梅>中的愛與性》。曹亞瑟著。上海書店出版社。
《金瓶梅》:「偷情」之書
俗語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一語道出「偷」字的妙諦。《金瓶梅》的歷史,實際上就是一部「偷」的歷史,西門慶把這個「偷」字演繹得淋漓盡致,並且在他「偷人」之際,也被別人「偷聽」著、「偷窺」著,甚至小妾也在被別人「偷」著;有了西門慶的榜樣,西門府上到幾個小妾、下到僕人丫鬟也都「偷」得蔚然成風,不斷發生著「偷情」、「偷歡」的事情。
在這些偷情、偷歡的過程中,當事人自以為做得嚴密,實際上都被別人偷聽、偷窺到了,正應了那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的俗語。張竹坡就此總結說:「如窗內淫聲,和尚偏聽見;私琴童,雪娥偏知道;而裙帶葫蘆,更屬險事;牆頭密約,金蓮偏看見;蕙蓮偷期,金蓮偏撞著;翡翠軒,自謂打聽瓶兒;葡萄架,早已照入鐵棍;調婿後,西門偏就摸著;燒陰戶,胡秀偏就看見。諸如此類,又不可勝數。」
比如,西門慶與潘金蓮鴆殺武大郎後,請和尚燒靈超度。六個和尚在屋外做水陸道場,西門慶與潘金蓮在屋內飲酒作歡,金蓮「顫聲柔氣,呻呻吟吟,哼哼唧唧,恰似有人交媾一般」。這和尚在窗下水盆裡洗手,就聽了個不亦樂乎。幾個和尚一個傳一個,不覺都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只顧敲鈸打鼓,笑成一塊。(第八回)
潘金蓮醉鬧葡萄架,與西門慶一通兒癲狂,卻被來昭兒的兒子小鐵棍兒看到:「我昨天在花園裡耍子,看見俺爹吊著俺五娘兩隻腿兒,在葡萄架兒底下,搖搖擺擺。」然後他就在葡萄架下撿了只紅繡鞋,並交給了陳敬濟。潘金蓮知道後,唆使西門慶把小鐵棍打了個半死。(第二十七、二十八回)
西門慶與王六兒偷情,在全書次數描寫僅次於潘金蓮,也屢次「跑光」:一次是被小鐵棍偷看(第四十二回);一次是被琴童偷聽(第五十回);一次是被胡秀偷看(第六十一回)。
按我的理解,笑笑生之所以寫這麼多「偷」,一是為了通過「偷」來暴露西門府和那個時代的齷齪,二是以「偷」為視角詳細描寫當事人行淫的過程,三是警示世人沒有不透風的牆,世間所有的事「瓶兒罐兒有耳朵」(吳月娘語),「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如此,《金瓶梅》堪稱中國第一大「偷情之書」。
02「第一淫棍」西門慶有過多少女人
義大利學者、作家翁貝託·艾柯在其新著《無限的清單》中統計,歐洲登徒子唐璜竟然與2063個女人有染,真算是個風流浪子了。而美國NBA球星張伯倫竟自吹與10000個女人睡過覺,其最高記錄是10天與23個女人同床共枕,只能算是個「動物」了;美國高爾夫球星泰格·伍茲也深陷「性醜聞門」,被曝已與120個女人有染,自雲已產生強烈的「性癮」。
與此相比,中國文學形象中的「第一淫棍」西門慶可算是小巫見大巫,因西門慶時代社交不廣,根本沒有公共交往空間。西門慶與外界交往的主要人群與場所,一是在官府辦案與人犯打交道,二是官員間應酬,三是人情往來的親朋,四是家中妻妾僕婦丫鬟,五是勾欄妓院的妓女、樂工,六是寺廟、茶館(往來次數有限,有目的性)。我們縱然把茶館、妓院也算作公共交往空間,但良家女子是不會隨便出入其間的,與女子交往只有靠王婆或老鴇這種專業的「皮條客」,能幹出什麼好事可想而知。與女性交往範圍的限制就決定了西門慶更多的只能是吃「窩邊草」,即使社交能力再強、銀子再豐厚,也很難突破藩籬。
《金瓶梅》中西門慶的生活是淫亂骯髒的,用潘金蓮的話說是「屬皮匠的,縫(逢)著的便上」,真是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我們把書中沒有記載的不算,單是西門慶出場後,明確記錄與他有過性關係的女人就有這些:
一、妻妾;二、丫鬟奶媽;三、僕人媳婦;四、貴族太太;五、暗娼妓女……
西門慶其實已經離不開女人,像泰格·伍茲一樣有了性依賴症。獨宿一晚已經不習慣了,平時偎紅倚翠已是稀鬆平常。他的理論依據是:「今生偷情的,苟合的,都是前生分定,姻緣簿上注名今生了還。難道是生剌剌,胡謅亂扯,歪廝纏做的?」只是「上帝要讓他滅亡,就先讓他瘋狂」,西門慶一生濫交,換得他短短三十二歲就命喪黃泉。
03狂妄縱淫西門慶:「強姦了嫦娥,不減我潑天富貴」
西門慶是個流氓加官商,在明季社會屬殷實的中堅階層,研究一下他的女人觀和金錢觀,即可知他的價值觀。此雖是個案,但在他那一個群體也極具代表性。
西門慶這輩子跟妓女真是有不解之緣,在娶回潘金蓮、李瓶兒之前,他的兩個小妾李嬌兒、卓丟兒都是娼門出身,後來他認的兩個乾女兒李桂姐、鄭愛月都是妓女。真可謂滿門皆妓啊。
西門慶經常出入娼門,由此導致他的價值觀都是與妓女相比,比如他看所有女人都像妓女,覺得所有的女人都有標價,認為他看上的任何女人都可以用銀子來搞定;悲哀的是他用這種女人觀幾乎所向披靡,所有的女人無一例外統統中招。
西門慶對待與他上床的女人,無不施予小恩小惠,事前事後給銀子、衣服、錦緞等,或者在奴才中高人一等,不幹活、少幹活,專心伺候他,如宋蕙蓮。同時,西門慶希望他看上的女人都是他的老婆、小妾,所以他在與女人做愛時,最喜歡聽到就是「我是你的老婆」。這充分表明了西門慶對女人具有極強的佔有欲,恨不得天下男人的老婆都成為自己的老婆。
西門慶還有一個怪癖,就是喜歡已婚的媳婦,即有性經驗的婦女(這點倒是與明武宗朱厚照極相像)。在這點上,不能說西門慶開明,只能說他那直奔主題、突出性享樂的怪癖在指使著他的行為。
西門慶這樣做,有他自己的理論依據:「咱聞那佛祖西天,也止不過要黃金鋪地;陰司十殿,也要些楮鏹營求。咱只消盡這家私廣為善事,就使強姦了嫦娥,和姦了織女,拐了許飛瓊,盜了西王母的女兒,也不減我潑天富貴!」
他的理論是佛祖西天也是需要錢的,沒有銀錢擺不平的事情。他肆無忌憚地與女人偷情、苟合,認為這不過是還前生的帳。說明在晚明時有些階層已失去了對佛祖、對上蒼最起碼的敬畏,到了信仰虛空的階段。
西門慶生下官哥時,曾向一個印度來的長老募捐五百兩銀子,來修繕永福寺,這就是他說的「消盡家私廣為善事」,但實際上寺廟已經成為他們吃喝迎送的地盤,或者做了壞事施捨些錢財以求心中略微平安的場所。做到這些,西門慶已認為「不減我潑天富貴」了,可見他張狂的程度。
04「潘、驢、鄧、小、閒」:「泡妞秘笈」五字箴言
「潘、驢、鄧、小、閒」,是王婆為西門慶總結的。這意思很明白:第一,要潘安的貌;第二,要驢大行貨;第三,要鄧通般有錢;第四,要青春小少,就要綿裡針一般軟款忍耐;第五,要閒工夫。具備這五項條件,才有本錢找美眉,也才有後來的「挨光十條計」,逐步讓潘金蓮上鉤。
這其他幾條都淺顯直捷,看得明白,唯有這「驢大行貨」一條,看似含蓄其實語頗粗俗。「行貨」乃當時的粗話,近於「那話兒」;而「驢大」,則以驢的部位相喻,比喻其粗大。這實際上反映了當時社會風氣的直白和淫靡,女人們敢於把追求性享樂提到生活日程,男人們也能把男根崇拜提到了日常修煉的程度。
據高羅佩《中國古代房內考》記載,明代的房中書《素女妙論》和《修真演義》中都有談養龜「展莖之法」、用藥物使陽具粗大的方法。小說《肉蒲團》中的未央生遇到一個江湖術士,打了個「能使微陽變成巨物」的招牌,教的壯陽之法更是匪夷所思,竟把狗的外腎縫入未央生的陽物中。
這類把動物活體移植到人身上的外科手術,恐怕只能存在於明代男人的幻想之中,現代醫學也無法支持和做到。但此中暴露出的巨陽焦慮,以及無所不用其極的性幻想,倒是值得我們好好研究的。
男人的追求,其實在某種角度上是為了滿足女人的需要。第五十一回中,西門慶對潘金蓮講了一個笑話:一個人死了,閻王就拿驢皮披在身上,教他變驢,落後判官查簿籍,還有他十三年陽壽,又放回來了。他老婆看見渾身都變回來了,只有陽物還是驢的,未變過來。那人道:我往陰間換去。他老婆慌了,說道:我的哥哥,你這一去,只怕不放你回來怎了?等我慢慢兒的挨罷。
第四回書中言,「卻說這婦人自從與張大戶勾搭,這老兒是軟如鼻涕濃如醬的一件東西,幾時得個爽利!就是嫁了武大,看官試想,三寸丁的物事,能有多少力量?今番遇了西門慶,風月久慣、本事高強的,如何不喜?」強烈的對比,使得潘金蓮對西門慶產生了深深的眷戀和依賴感。
就連李瓶兒這樣見過世面、閱人無數的富姐兒,經歷了與西門慶的翻牆幽會後,也感慨「你就是醫奴的藥一般,一經你手,教奴沒日沒夜只是想你」。在第十九回中,李瓶兒在不耐西門慶的冷落中許嫁蔣竹山,但經歷過西門慶的狂風驟雨,再也看不慣蔣竹山的軟綿綿,李瓶兒如此責罵蔣竹山:「你本蝦蟮,腰裡無力,平白買將這行貨子來戲弄老娘!把你當塊肉兒,原來是個中看不中吃鑞槍頭,死忘八!」
這樣的記述在明季小說中屢見不鮮。從這些小說家言中,我們發現,在晚明時期,正統的宋明理學的影響已日漸式微,社會生活非常開放,導致兩性生活的兩點變化:一是男性的巨陽崇拜已非潛流,而是非常直白、非常普遍;二是受社會風氣浸染,晚明婦女對「那話兒」要求甚高,已極為重視性生活和諧和性生活質量,甚至已到了肆無忌憚、極為張揚的程度。
可笑的是,就在西門慶死後,應伯爵等糾集了一幫弟兄,請水秀才寫了一篇祭文。活脫脫就是一篇陽物頌,把西門慶整個比喻成一根男性生殖器,真是一個奇妙的、莫大的諷刺。西門慶生前的樂趣在斯,死去的根源在斯,死後又化成了一個大男根,真可算是死得其所了。
05西門慶的淫器包:明朝人熱衷的成人用具
西門慶有個神秘的淫器包,平時都是深藏不露的,到該派上用場之時,就用一錦包裹著悄悄拿走。比如他跟潘金蓮、李瓶兒、王六兒、林太太等上床時,都用過這個神秘的淫器包。
那麼,這淫器包裡都有什麼?第三十八回中,西門慶與王六兒勾搭上後,從「家中袖了一個錦包兒來,打開裡面,銀託子、相思套、硫磺圈、藥煮的白綾帶子、懸玉環、封臍膏、勉鈴,一弄兒淫器」。後面還有顫聲嬌、景東人事等,還不時拿出梵僧給的淫藥,可謂是「全副武裝」了。
我猜想蘭陵笑笑生並不是都見過這些淫器,只是為了表現西門慶的荒淫,才把這些東西一應都用在西門慶身上了。從作者的描寫上看,很多東西他並不知道具體造型和功用,大概也是偶爾有些耳食之學罷了。
西門慶這些東西是從哪裡來的?除了勉鈴是李瓶兒從花太監那裡得來的、淫藥是梵僧給的之外,其他書中都沒交代來源。但據明代《如夢錄》中的《街市記》記載,明末開封開有七家性用品商店——「淫店」,都在鐘樓南北、撫按察院附近,專售「廣東人事」、「房中技術」及「助老扶幼」、「走馬烏須」之藥,就像現在滿大街都是「夫妻保健、性用品」商店一樣,購買非常方便,西門慶這樣的土財主到東京肯定是不會錯過機會的。
當時各樣用途的性用品種類之多之全,現在看了還令人瞠目。所以我疑心蘭陵笑笑生也是看了此類記載,有些只是耳聞,並知道怎麼使用,而為了表現西門慶之荒淫,所以悉數寫入,因此才有許多文不對板的情況。高濂《遵生八箋》中裡面還記載了煉紅鉛丸、煉秋石法,說明了當時上從皇宮、首輔,下到士人、財主,流風所及,形成了爭相服用、相互攀比的現象,尤其是有錢有勢者更是熱衷,不僅幾任皇帝死於此物,甚至連名聲清正的萬曆時期一代名相張居正、抗倭名將兵部尚書譚倫都因服用紅丸而死,可見春藥流害之猛、之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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