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王海
通訊員:劉芳 黃髮忠 金軍
一場初雪,讓河北省張家口市尚義縣壩上地區的桂溝山林區氣溫直降12攝氏度。早晨6點,天未亮,守林員老孟的幾條護林犬便開始撓門。「它們比我還急。」老孟笑著披上羊皮襖,拿上手電筒,掛上望遠鏡,揣好老伴兒張春麗準備的乾糧,「水就不帶了,抓把雪就能止渴。」「夥計們,天黑得太早了,咱們得抓緊往山上走咧。」敲落房簷垂下的一尺多長冰掛,老孟把最機警、最聰明的大黃留給老伴兒,帶上另外兩隻狗加快上山的腳步。不一會兒,身後的腳印就被積雪掩埋。目送老孟遠去,張春麗嘆了口氣:「巡山護林比命還要緊咧,這麼大的雪,也不歇一歇。」
林區的道路崎嶇難行,孟慶忠一邊行走一邊清理阻礙通行的樹杈
老孟名叫孟慶忠,是冀中能源集團張礦集團尚義礦桂溝山林場的護林員。這片7300多畝的林場,1973年由當地縣政府劃給尚義煤礦,作為井下坑木林基地。
老孟的父親孟憲成是林場的首批護林員之一。地處深山,難見人煙。桂溝山被當地人稱作「鳥不拉屎的地方」,孟憲成一巡一守就是18年。1990年,孟憲成到了退休年齡,護林員卻只剩他1人。一聽說去守林,人們的腦袋搖得像撥浪鼓。礦領導的思想工作做不通,孟憲成退休的日子拖了三年。「老人身體不好,林子總要有人來守。」孟慶忠一跺腳上了山。張春麗記得清楚,那年老孟30歲,兒子9歲,女兒剛滿周歲。她聽說,山裡沒電,照明要點煤油燈;山裡也沒路,進山出山靠兩條腿;山裡更沒水,蓄水池裡不是雨水就是雪水……這些,孟慶忠對她隻字不提。「他們說,還有豹和狼……」張春麗實在放心不下,把孩子託付給老人,搬上鋪蓋卷跟著上了山。從早晨走到傍晚,她邊走邊哭、咬牙跺腳,你孟慶忠咋就這麼狠心,為這「破地方」舍下老婆孩子熱炕頭。「公交車站到林場要步行15公裡,林場距最近的村子也有5公裡。」張春麗到了才知道,山裡條件遠比想像得糟糕,「白天有一半時間見不到陽光,即便在夏天,屋裡也是陰冷陰冷的,晚上凍得打哆嗦。收不到電視信號,更別提手機信號了。」她怪自己命不好,嫁了個孟慶忠,還恨自己「腿太長」,多餘跟著跑過來。但只要孟慶忠一上山,她心裡又沒著沒落的。張春麗這才知道,自己也離不開這座山了。媳婦來了,孟慶忠巡山護林更捨得賣力了。他每天天不亮就上山,巡查林木生長情況,制止人員違規用火,防範不法分子獵殺野生動物。「上山的路太難走了,摔倒、磕碰是常有的事。」孟慶忠巡山護林一天要走20公裡,平均一個月穿壞兩雙膠底鞋,最結實的牛仔裝在他身上超不過倆月就磨破。30年來,孟慶忠守護的桂溝山林場一帶,沒有發生過一起火災險情:「從父親手裡接過的是林子,也是天地良心。我要對得住良心。」
欠下的債是要還的。孟慶忠說,父輩們砍伐的林木由他補上。
為了復綠荒山,他和老伴兒一鍬一鎬修通15公裡山路,義務植樹8000多棵,綠化荒山3600多畝,佔整個林場覆蓋率的48%。幾十年下來,孟慶忠沒砍過一棵樹,沒賣過一棵苗,就連蓋房修屋也沒動過林場的一草一木。眼瞅著孟慶忠的腰越來越彎,張春麗心疼地抹眼淚:「他說趁著還能動,要多栽幾棵樹。」孟慶忠老實本分,可腦瓜活泛。這幾年,他自掏腰包在林區大面積栽種了山杏、椴樹等經濟林木。椴樹是優良的蜜源樹種,其花可提取芳香油,花蜜具有補血、潤肺、止痛、止咳消渴等功效,是蜂蜜中的珍品。上世紀90年代,一名港商慕名找到孟慶忠,要在桂溝山中採集椴樹花,承諾每年付給孟慶忠10萬元。張春麗掰著指頭才算清,月工資200元的孟慶忠需要40多年才能掙下這筆錢,心中不免一陣狂喜。可孟慶忠一盆涼水澆下來,讓她徹底死了心。「給這麼多錢就為了椴樹花?這裡肯定有古怪,毀林的事咱不能辦。」孟慶忠的一番話,氣得張春麗好一陣子沒理他。林子裡有好事,也充滿險惡。2014年的一天,孟慶忠巡山時發現了一對剛下山的夫妻,他們之前來林區挖藥曾被制止過。孟慶忠知道他們懷恨在心:「林場不能隨便進出,請趕緊離開!」話音剛落,女子就抱住了孟慶忠的腿,一使勁兒把他頂翻。男子拔出的匕首冷氣襲人,但孟慶忠迎著寒光衝了上去。「老貨,總擋我們好事。」孟慶忠一聲慘叫,下意識抓住對方的刀子,男子狠命咬開老孟的手,掙脫後逃走了。孟慶忠感覺大腿涼颼颼的,用手一摸全是血。他一瘸一拐來到離林場最近的松溝村,使出最後一絲力氣敲開了村民的門。事後孟慶忠得知,是好心的村民把自己送到縣醫院,還報了警。他身中兩刀,其中一刀扎穿了大腿,所幸未傷及動脈。從那兒以後,孟慶忠覺得自己更「偉岸」了,逢人便講勇鬥歹徒、化險為夷的壯舉:「他在我腿上鑽了個眼兒,我在他心裡釘了顆釘。有我在,他們別想禍害這片林子。」至於張春麗,這件事發生後,她的心揪得更緊了。
孟慶忠認為,這些年他們的生活越來越好,知足了。張春麗聽罷,說他是井底下的青蛙,只看著頭頂上這麼點兒的天。孟慶忠不服氣,你有了電燈就忘了以前,煤油沒了只能點柴油,燻得咱倆成了大花臉。張春麗反駁,你哪知道這燈還分好多樣,有的還能變顏色,亮閃閃的像花一樣。孟慶忠說,你坐上摩託就忘了以前,要走20裡路去趕集,就為買個花布兜兜。張春麗不示弱,你哪知道還有高鐵和飛機,坐上它一眨眼俺就能到北京、上海吃麵。嘴上打著仗,老兩口的心裡比蜜甜。他們想起剛來那會兒,沒有消遣娛樂項目,兩口子打牌,輸了要被彈腦瓜嘣兒。「她輸得多,沒幾下就被我彈哭了。」孟慶忠樂呵呵地說,「她還說,一個大男人不知道讓著女人。」現在好了。2000年,在尚義煤礦和尚義縣總工會的資助下,孟慶忠把電接到了家裡。隨後,安了天線買了電視、打了水井裝了水泵,他們結束了無水無電的生活。「幾年前,我還買了摩託車,去哪兒都方便。」兩口子修通了路,腿腳再也不遭罪了。「你看這院裡,雞飛狗跳、羊跑豬叫的,熱鬧著哩。」閒暇之餘,孟慶忠兩口子在小院裡搞起了副業,除了種菜也養起家畜。孟慶忠沒覺得自己苦,但感到虧欠親人。相濡以沫的老伴兒,默默陪伴30年。老父親病重,是兄弟幾個床前盡孝,唯獨缺了他。兩個孩子從出生到成人,是嶽母一手拉扯大,這麼多年,他沒有參加過一次孩子的家長會。2009年,兒子結婚卻逢防火緊要期,想到巡山防火的任務和守護山林的責任,孟慶忠忍痛「推掉」兒子的婚禮。他告訴兒子,現在是林區防火關鍵時刻,爸實在脫不開身。兒子急了,我結婚一輩子就這麼一次,到底是你的樹重要還是我的婚事重要?面對兒子的責備,鐵打的孟慶忠流了淚。
這回,孟慶忠遇到了和父親當年一樣的難題。明年就要退休了,接班人杳無音信。但孟慶忠自有解題的方法:「如果國家需要,我還能再守30年。有我在,林子肯定好好的。」說話間,孟慶忠的手機時隔28天再次響起。這手機是兒子、兒媳婦原諒他的「冷漠」後,專門送他的,只有放到窗臺靠右的一角才會出現一格信號。「喂喂喂,老大啊,你說話啊……我和你娘好著咧……」也不知是兒子掛斷還是信號中斷,孟慶忠掛了電話意猶未盡:「唉,這手機信號啥時候才能滿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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