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寫:新京報記者 徐學勤
每次在「脫口秀」中談及自己的母親,高曉松總是一臉幸福和驕傲。他稱母親頗有民國才女林徽因的風範,而且年輕時容貌也毫不遜色。母親從小教他琴棋書畫,他學會了前三樣,並以此為生,而那句歌詞「生活不只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同樣出自他的母親之口。
如果再查看更多的資料,則會了解到高母張克群的顯赫身世:她的父親是前清華大學副校長、兩院院士張維,母親是中國第一代流體力學專家陸士嘉,舅公是京城四大名醫之一施今墨,第二任丈夫黃二陶是中國前副總理黃炎培之孫。而她本人則是梁思成的弟子,清華大學建築系畢業的建築設計師。她生在德國,長在中國,如今住在美國,因為極少在公眾場合露面,身上頗有幾分神秘。
近期,張克群的三卷本著作《北京古建築物語》再版,新京報·文化客廳和化學工業出版社邀請其出席分享活動,許多觀眾慕名而來。她雖已年過七旬,打扮卻十分新潮,戴著一頂純白色的鴨舌帽,穿著紅白相間的T恤,步伐矯健有力,連續數小時的活動和採訪,絲毫不見疲態。在活動上,她像一個歡樂的段子手,時常逗得觀眾捧腹大笑。
她說,「我小時候是想著將來要當相聲演員的,雖然相聲演員沒當成,但用北京話說,我說話還是比較貧的。」顯然,高曉松的外貌、性格和口才幾乎都繼承了母親,幽默、熱情、樂觀、直率,還有一點理想主義。在談話中,各種段子、典故、歇後語和歷史知識,張克群不假思索地張口就來。
她迷戀北京的古建築,為了寫這三本書,她走遍了北京的大街小巷,還經常開著車跑到門頭溝、石景山的大山裡頭,去尋找書上記載的寺廟和教堂。三本書包括談皇家建築的《紅牆黃瓦》、談宗教建築的《晨鐘暮鼓》,以及談西洋建築的《八面來風》,她雖然是建築系科班出身,但並不是一位學者型的作者,她也有意識地避免用艱深晦澀的學術語言來寫作。她更像一位有著建築和歷史專業背景的導遊,將建築的門道和背後的典故娓娓道來,語言生動活潑,幽默風趣,讓古老靜謐的建築重新煥發出生命力。
在活動開始之前,張克群接受了新京報記者的專訪。
張克群,國家一級註冊建築師,畢業於清華大學建築系,受教於建築學大家梁思成先生,畢業後一直從事建築設計工作,著有「北京古建築物語」三部曲、《高低樓房若干》《飛》《藝術人生》等。
被梁思成點燃對古建築的熱情
新京報:在《北京古建築物語》的序言中,你提到梁思成先生是你決定學習建築學的引路人,他後來也成為你的老師,能否說說這個過程?
張克群:我小時候就認識梁先生,他們住在我們家後面的第三排,但那時我不知道他是古建築專家,只知道他們家有小汽車。我們叫他「梁伯伯」,老上他家玩,他一高興,就拉著我們遛一圈。梁先生下巴上有一個挺大的痦子,有一次我問他那是幹什麼用的,他說,「我要是想你們了,就按一下,嘟嘟兩聲,你們就來了。」我信以為真,就踮起腳去按了一下,結果那個痦子沒出聲,是他嘴裡出的聲,反而引得他哈哈大笑。可見,梁先生是一個很幽默的人。
1959年我上高一,那年暑假,清華大學組織教師去北戴河休養。我不能下海,就在岸邊畫畫,梁先生溼淋淋地從水裡走出來說,「你喜歡畫畫呀,畫得不錯嘛。」他問我高中畢業後打算學什麼。我說,我爸讓我學外語。梁先生說,「學什麼外語呀,學外語不就是鸚鵡嗎?人家說什麼你說什麼,只不過就是換一個聲。你喜歡畫畫,就學建築。建築比藝術多工程,比工程多藝術。」然後又說,「第一堂課我都給你講完了,你是不是將來就學建築啊?」他比較喜歡家裡修養比較好的人來學建築。我說,那我就考建築系吧。
後來考大學,為了絕對能上建築系,我一口氣報了四所學校的建築系,清華大學、天津大學、同濟大學和建工學院,最後被清華錄取了,比錄取線高出25分。
梁思成(右)與妻子林徽因。
新京報:你是1961年考入清華建築系成為梁思成的學生,那年他剛好60歲,他講課是什麼樣的風格?你對古建築的熱情,是否也受其影響?
張克群:他給我們上中國建築史,但那時候學校對中國建築史不甚重視,都沒有教材,梁先生想起什麼就說什麼,不是很系統,但是他對古建築的熱情特別感人。那時候教學設施不太好,在白牆上打幻燈片,他趴在牆上看幻燈片裡的雕像,一邊用手摸那牆,一邊在嘴裡說,「我是多麼喜歡這些佛爺的小胖腳丫呀!」梁先生對建築的熱愛無以復加,那些古建築就跟他的情人似的,給我的感觸特別深。後來梁先生生病了,大概講了半個學期就沒再講了,改由莫宗江先生講。
梁先生最大的功績是寫了一本《中國建築史》,過去,建築在中國不是一門學科,它就是傳統的木匠活兒,雖然也有過《宋式營造法式》《清式營造法式》等書,但那上面標的東西很難看懂。梁先生為了解讀,去各種古建築爬上爬下進行測量、拍照。可以說,是梁先生燃起了我對古建築的感情。雖然畢業後我沒有搞古建築,而是做了三十多年的設計,但到退休後,我終於騰出空來開始研究古建築。朋友們給我起了個外號叫「破廟迷」,有時候走著走著我就問這是什麼廟,然後對著它看啊、照啊。
我就覺得中國古代的匠人太有癮了,他們刻的東西都細緻極了。現在做的仿古建築,尤其是那些石刻欄板什麼的,一看就是用電鑽鑽兩圈,可是古人都是一點一點地打出來的,層次感特別好,有鼓有扁的。中國雖然歷來重男輕女,但是故宮欄杆望柱上刻的都是一條龍接著一條鳳,龍鳳交替出現,每一個都刻得很細。
梁思成在測繪善化寺普賢閣鬥拱後尾時留影。
新京報: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比較有意識地去探訪北京的古建築?
張克群:大概是在1993年前後,當時北京申奧,出現了一種輿論,說中國沒有宗教自由,我就很氣憤,說怎麼會沒有呢?我們有佛教、道教、天主教、基督教、伊斯蘭教五種宗教,儘管我不信教,也對宗教不太了解,但是我可以從建築的角度向世人證明中國是有宗教的。我看到北京那麼多寺廟和教堂,就開始跑這些宗教場所,一邊寫,一邊畫,決定給這種言論一個痛擊。
我也不知道教堂都分布在哪兒,只知道宣武門有一個南堂,於是到那兒找到一個姓趙的老神父,他退休了,閒著沒事,我們倆就閒聊天。我問他北京有多少天主教堂,他告訴我市區有八個,郊區有八個。然後,我就開著車開始跑這些地方。
1904年重建後的宣武門天主教堂(南堂)。
我主要寫的是宗教儀式和建築的關係,比如說,天主教堂為什麼要蓋那麼高?因為它基本上沒有吸音材料,全都是裸露的石頭,是反射性材料,這是為了取得一種交混迴響的效果,如同回聲一般。劇院裡的回聲大概是0.5秒,如果回聲太大,前一句就跟後一句搶一塊了,就聽不清,但是天主教堂就追求這種效果。神父在那兒說「孩子們……」,那個聲音會特別大,就好像是從天上來的,特別神秘高聳、不可觸摸。但是佛教、道教就不需要,這兩種宗教都是平易近人的,而且各路佛爺、菩薩和神仙太多,甚至還有閻王爺、小鬼之類,一個屋子根本不夠住,因此四合院這種建築形式就特別合適,正廳住三個,側廳住七八個。所以,不同的宗教對建築有不同的要求。
《北京古建築物語(二):晨鐘暮鼓》作者: 張克群,版本: 麥客文化·化學工業出版社,2019年5月
寫完宗教建築之後,當年申奧沒成功,但是我寫書有點上癮了。我就想,在北京生活了這麼多年,總得寫點東西,讓不太了解北京或者平時沒太注意這些古建築的人了解了解,就接著寫了皇家建築和1900年以後外國人蓋的建築,於是就有了這三本書。
皇家建築、宗教建築與西洋建築
新京報:普林斯頓大學東亞系的韓書瑞教授寫過一套《北京:公共空間與城市生活》,她在書中談到寺廟不只是宗教場所,還與城市公共生活有很大關係。根據你的研究,這些場所還有哪些宗教以外的功能?
張克群:它們會使得人們比較安心。比如說,過去的城門樓都是由城樓和箭樓兩座建築構成,裡面的叫城樓,外面的叫箭樓,只有城樓才跟城牆挨著,箭樓是用於打仗的。箭樓和城樓之間圍成一個甕城,甕城裡頭必須有廟,為什麼呢?就是打仗之前為了安撫士兵,讓他們相信,萬一死了,他們的魂都能回來。中國人的宗教信仰並不強烈,就是所謂的「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必須得有地方讓他們寄託精神,提供一種心理安慰。
另外,道教還為老百姓提供了廟會場所,北京過去有幾個重要的廟會,比如東邊的丫髻山,西邊的妙峰山。每年的廟會差不多都得鬧騰一個多月,整個華北地區的人都來,吃喝玩樂或者做買賣,跟宗教沒什麼大關係,這是一種民間交流。
《紅牆黃瓦》36,德勝門箭樓。張克群繪
老東直門甕城。張克群繪
新京報:北京的城市格局,一個重要特點是沿中軸線對稱,這在世界上的都城中並不多見,為何北京會形成這樣的格局?它對建築設計和建造有何特殊要求?在古代,建築如何體現人的身份等級?
張克群:中軸線是元大都時期開始的,它的中心思想是突出皇權,皇上住的地方一定是在中軸線上,而且要高大、要金碧輝煌,老百姓的房子要矮、要灰,老百姓的灰色屋頂就是為了襯託皇權的輝煌。帝都時期的北京,建築有嚴格的等級要求,比如屋頂、大門、開間、臺階、彩畫、門墩石都有相應的規制,其中最主要的是屋頂的形式,最高等級的是重簷廡殿頂(如太和殿)、重簷歇山頂(如天安門),然後是單簷廡殿(如後兩宮)、單簷歇山,再下來是懸山正脊、懸山卷棚、硬山正脊、硬山卷棚,後四類屋頂都是用在附屬建築上。一般老百姓的房子只能用硬山頂。
不同等級的屋頂示意圖。張克群繪
建築的開間也是等級高低的重要標誌,如太和殿面闊為11間,午門、天安門等為9間。王府可以有3間或5間,而老百姓家最多只允許有一個開間。王府的大門都開在正中間,而尋常百姓家的大門要靠右開。用來顯示建築級別的還有基座的高低、彩畫的形式、室內吊頂的制式、門釘的數量,乃至彩畫是龍還是花草,龍爪有幾個指頭等等,細得不能再細。
在重要建築物的屋簷最前面的屋脊上,還有若干排列整齊的小動物,叫做走獸,走獸的數量也是有含義的,依次是龍、鳳、獅、海馬、天馬、押魚、狻猊等等,最高級的太和殿安放10個走獸,其他建築的走獸數量按等級高低遞減,但數目均為單數。
《紅牆黃瓦》52,紫禁城太和殿。
另外,四合院的院門也分好幾種,比較高級的叫廣亮大門,門扇要放在中柱上,門前有很大的空間;次一點的叫金柱大門,門和門前的空間都小很多;還有一種蠻子門,南方人到北京經商,因為他們害怕歹徒、竊賊,所以把門道弄得特別小,讓裡面不能藏人;還有一種如意門就更窄了。廣亮大門都是官員家用的,後來富人買了官員的宅子,但是自己又不是官員,不好用官員那麼大的排場,就把兩邊的木頭拆掉砌上磚牆,只剩中間兩個木門,這種門就叫做如意門。
《北京古建築物語三:八面來風》作者: 張克群,版本: 麥客文化·化學工業出版社2019年5月
新京報:根據你的研究,西洋建築在北京的出現也是一個漸進的過程,國人從拒絕洋化到開始洋化,再到洋化變成一種前衛和時髦,西洋建築是如何被接受的?
張克群:早在明末清初之際,就有天主教的外籍傳教士在北京地區傳教,並在此後興建了俗稱南堂、東堂、北堂、西堂的四座天主教堂,但一開始都只敢建中式教堂,後來隨著大清帝國的開放程度不斷增加,才變成了洋式臉面。乾隆年間,開始在圓明園裡興建西洋樓。到晚清,慈禧太后也很喜歡西洋建築,她在頤和園的舊石舫上建了兩層木結構的西洋式艙樓,半中半洋的性質。幾年後,又在三貝子花園(今動物園西面)修建了一座洋式府邸,名曰暢觀樓,是一個全盤西化的典型,就連內部的陳設、器具都是西式的。慈禧身邊有兩個宮女在法國待過,所以她對外國的東西感興趣,但是並沒有普及開來。
《八面來風》圖72,恭王府花園中的西式門洞。
1900年的義和團運動中,一些洋教堂被毀。此後《辛丑條約》籤訂,劃東交民巷為使館區,並規定「各使館境界,以為專與住用之處,並獨由使館管理,中國民人概不準在界內居住」。東交民巷一帶的中國居民被全部遷出,清政府的各衙署被燒拆一空,東交民巷成了「國中之國」。各國在東交民巷建起了大片的使館、銀行、醫院、飯店、兵營,這些建築都是各國請自己的設計師設計,甚至許多材料都是從國外運來的。
在皇家和東交民巷的影響下,一些親王在自家的花園裡也弄幾個洋式隔斷、門洞,有錢的新派人士也在臨街蓋個洋式的大門。西洋建築逐漸成為一種時髦前衛的事物,一些商家為了招攬顧客,也建起了洋門臉,但為了節省成本,都是舊樓貼新臉。此外,一些教會學校和新式學堂,比如順天中學、京師女子師範學堂、京師大學堂、清華學堂,還有火車站、國會議場都開始興建西式建築。外國的形式和中國的材料、工藝逐漸結合起來,越來越普及。
《八面來風》圖146,京師女子師範學堂舊址。
保護古建築與發展現代城市如何兩全
新京報:你畢業後所做的建築設計主要是中式,還是西式?
張克群:沒式。(笑)我以前在石油設計院設計泵房,就是簡單弄個屋頂,然後等工人來穿孔,因為他們得走管線,只要畫好孔的大小、距離就行了,沒什麼式樣。後來,我從德國進修回來,進了大地建築事務所,它應該是北京最早的民辦建築事務所,到那兒就有點意思了。我做的比較大的建築是三元橋附近的中旅大廈,它的外觀像四個羊肉串,現在弄得金碧輝煌的。另外,還做了301醫院的耳科實驗室,都無所謂什麼式,反正絕對沒有做過中國古建築式。
中旅大廈,張克群參與設計。
我雖然喜歡古建築,但我不同意拿鋼筋水泥去模仿古建築,就好像讓現代人穿一個花盆鞋,丁零噹啷怎麼走路呀?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生活方式和建築形式,包括四合院我都不同意大面積地保留,那些四合院沒廁所、沒浴室。凡是嚷嚷著說要保留四合院的,都不住那兒;凡是住在那兒的,都說「天哪,我們什麼時候搬到大樓裡呀?」因為四合院不是為現代生活設計的。有人就說,四合院不會弄點下水道什麼的?不能。因為沒有整個城市的下水管線。所以,我認為四合院只需要保留幾片好的,一般的四合院沒什麼保存價值。現在北京人越來越多,都得摞起來住了。
《北京古建築物語一:紅牆黃瓦》作者: 張克群 版本: 麥客文化·化學工業出版社2019年5月
新京報:這也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話題,有很多學者在做古建築和古城鎮的保護工作,包括在上世紀50年代初,對於北京的一些古建築到底該拆還是該保留,也有過爭論。當時梁思成和陳佔祥提出過一套「梁陳方案」,主張保護北京的古建築,把中央行政區建在城市西邊,當然後來沒有採用這個方案,現在怎麼看當年的這個設想?
張克群:我認為這個想法是好的,但是完全不現實。第一個原因就是沒錢,新中國剛成立,又打了韓戰,哪有錢去蓋一個新的北京城?第二,梁先生的表現方法也不好,他在平面上畫幾個圈,就說在這建新北京,打動不了任何人;第三,當時很多人沒有房子住,要蓋新城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很多人甚至住進了道教的火神廟,直到上世紀90年代末、本世紀初,才有錢把他們遷走。我的老師曾經給我們講過,建築空間就是金錢的堆積,沒有錢蓋什麼新北京?
那些城牆是不該拆,但是,每個人自己家裡祖宗八輩的東西也不見得都保留下來,八成也扔了,我就扔了好多東西,現在特後悔,但是沒辦法,因為房子不夠、搬家了,種種原因不得不扔。我的老師曾經說過,你看那個青銅器漂亮吧,多有文化價值啊,但你能拿它熬粥還是燉肉?它唯一的去處就是博物館。
1909年的北京城牆照片。
新京報:這其實也是城市化過程中的必然矛盾,城市規模的擴張會擠佔古建築空間,城市發展和古建築保護很難兩全,北京的城牆為何沒能完整保留下來?
張克群:拆城牆是從1903年開始的,當時為了修鐵路,就在城牆上挖洞,左一個右一個,不然火車都進不來。到50年代開始拆城門樓,但沒拆城牆。大規模地拆城牆是1966年,據我所知是為了修二環和地鐵。原來梁思成先生建議二環修在護城河外圈,他說城牆上可以開酒吧,可以跳舞,可以開發旅遊,為此還畫了草圖。但後來有人提出,如果修在護城河外圈,需要拆很多民房,拆了之後得安置居民,還得花錢蓋很多房子,而且人家也不一定願意搬。最後說唯獨城牆那兒沒有民房,一戶都不用搬遷,最省事了,所以就決定拆掉。
城牆和城樓拆了是挺可惜的。我只知道團城是梁先生保護下來的,團城在北海和中海之間,上面的主殿承光殿是元代建立的,是真正國寶級的文物。當時為了把一條路加寬取直,本打算拆掉團城,梁先生苦苦哀求才得以保留下來。1961年,國務院將團城及北海列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對於古建築的保護需要有所取捨,北京住了歷代的古人,哪兒都有名人故居,如果把那些故居都保留下來,那北京就甭修路了。
《紅牆黃瓦》148,團城上的主殿承光殿。
不想貶低任何同行的工作
新京報:面對不斷老化、損壞的古建築,是該保留還是捨棄,該如何選擇?如果保留,又該如何修繕呢?
張克群:能保留的都儘量保留,我寫這幾本書,就是為了提高大家的遺產保護意識。我去過好幾個村子,我在資料上看到那裡有一個元代的廟,結果去了以後,當地人說,「那破廟有什麼用啊?我們早給拆了。」拆了以後,那些木材就成了他們家的房梁。所以,首先得提高大家的保護意識,知道老祖宗有什麼好東西,然後力所能及地去保護,實在爛得沒法修就不修了。明十三陵據我所知只修復了四個,其他的都沒修復,但也沒拆,我估計就是等著有錢了再修復。
對於修繕的方式,我覺得應該整舊如舊,就跟鑲牙似的,七八十歲的老人弄一口牙跟年輕人一樣白,一齜起來還不嚇人一大跳?一定要弄得黃一點,灰一點。我看過天津獨樂寺的修復,我覺得特別好,過去的隔牆沒有什麼磚頭水泥,他們就原封不動地拿荊條編牆,再抹上大泥,完全跟古代一樣,包括彩畫他們也不畫得特別鮮豔。我不贊成用水泥材料做古建築,那就跟老祖宗的畫像壞了,你給他塗個口紅、燙個頭似的,肯定不協調。
《晨鐘暮鼓》174,北京的西什庫教堂(北堂)。
新京報:今天,北京、上海已經成為國際大都市,全世界的很多設計師都可以把自己的設計理念在中國得以實現,誕生了很多造型奇特的建築,你對此怎麼看?
張克群:建築師都有一個毛病,就是絕不能讓自己設計的房子跟別人的一樣,必須得出奇,尤其是外國建築師,這些建築有的弄得挺好,有的不敢恭維。比如國家大劇院就做得特別好,它的一個主要理念是不遮擋其他主體建築,如果蓋一個大方塊,這個角可能擋住了天安門,另一個角可能擋住了人民大會堂,那是不可取的,所以就設計成一個雞蛋的樣子。
我不貶低任何同行的工作,因為大家都很難,會受到政策、經濟各種因素制約。反正一個時期有一個時期的趨勢,比如說現在的趨勢就是所有的牆都是歪的,所有的地都不平,可能會很好玩,但也很費錢。只要有錢,什麼稀奇古怪的造型都能弄出來,國外有一個新名詞叫解構主義,這是一個潮流,控制不了。
作者:徐偉
編輯:徐悅東 校對:翟永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