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居海南多年,對蟑螂這號生物依然打心眼兒裡發怵。愛人不解,一隻小蟲子有啥好懼怕的?我說那個看著好噁心。他說蝨子才噁心呢,你怕嗎?我禁不住笑了,「蝨子?我還想它呢!」
玩笑歸玩笑,但提到蝨子,那些久遠的風乾了的記憶又活泛了起來。
稍有得閒,鄰家王奶奶總愛來找我家奶奶聊天。兩個牙齒不全耳朵有點背的老太太常常聊得熱火朝天,不是因講話漏風發音不清就是因耳朵不靈聽出偏差,常把一些極平常的家長裡短聊成千奇百怪的笑話。她倆邊聊邊仰天大笑,間或還拍大腿,全然不顧唾沫星子從齒縫間的豁口處飛出。正當興頭,忽見王奶奶一手從衣領處探進腋窩,一陣摸索後抽出,瞬間一隻圓鼓鼓的大蝨子活蹦亂跳地出現在炕塄上。說時遲那時快,王奶奶半握拳頭,伸出健壯的大拇指,堅硬的指甲蓋對準狂奔中的蝨子,手腕一轉,啪地一聲,那蝨子應聲爆裂,只剩下一攤血一張皮。王奶奶一臉得意,那神情仿佛在說,「我把你個斷種狗的,看我還收拾不了你?」儼然一位得勝的將軍。
奶奶毫不在意,王奶奶這個捉蝨子的小插曲一點也沒有影響到她們聊天的興致。其實,奶奶又何嘗不是捉蝨子的高手呢?而且堪稱花樣繁多,手段殘忍。
爺爺去世後,奶奶就一個人住在我家隔壁的小屋裡。奶奶的屋子裡客人多,姑媽們、表兄弟表姐妹們、奶奶的娘家人、城裡的親人、遠路的親戚、鄰居們……幾乎稱得上絡繹不絕。我們這幾個身邊的孫子一得空就愛往奶奶的小屋子裡鑽,除了湊熱鬧,也喜歡聽奶奶講故事,混點零食吃,或給奶奶撓痒痒,因而也把奶奶捉蝨子的各種招數盡收眼底。
那時,奶奶常穿一種叫「豬腰子」的內衣,其實就是一種沒有領沒有袖的雙層背心,只是領口較小,肩部較寬而已,面子是紅色的碎花布,裡子是白洋布,左肩上綴兩粒鈕扣,左腋下側面綴一排五粒鈕扣,一般用縫紉機縫製,也有手工縫製的。這件貼身的衣服最招蝨子們喜歡。常見奶奶坐在門口的陽光下,把剛換下來的「豬腰子」鋪在膝頭,翻來倒去地搜尋,一發現蝨子的蹤跡,必注意力高度集中,伸出兩隻大拇指,瞅準方向,兩枚大而堅硬的指甲猛地相對一擠,只聽噗地一聲,無處可逃的蝨子便一命嗚呼了。
隨著年歲的增高,奶奶的眼神越來越不好使了。那些潛藏在衣服夾縫中的蝨子,只要待著不動,就是在奶奶的眼皮底下她也看不見了,她只能捉到奔跑中的蝨子。後來奶奶的動作也沒那麼敏捷了,以至被蝨子們玩得團團轉卻怎麼也捉不著。這可氣壞了奶奶,「把它祖宗的,你還造反了!」別看奶奶人老眼花動作遲緩,她的思維依舊相當活躍,對付這些小蝨子,那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陽光滿滿的上午,奶奶把「豬腰子」脫下來,平鋪在院子裡的木板凳上,回屋取來一隻粗瓷碗,雙手握著碗沿,對著那些蝨子們善於潛藏的衣縫使勁來回碾壓。不時傳來蝨子們碎裂時噼噼啪啪的聲響,奶奶一臉愜意,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動聽的音樂。這招果然狠,但蝨子們也足夠狡猾,它們見勢不妙,就悄咪咪地藏在鈕扣附近,因了鈕扣的支撐,逃過一劫。眼神不好的奶奶還是發現了這個情況,氣得咬牙切齒,但她絕不會氣餒,也不會善罷甘休。她把蝨子們安營紮寨的衣服掛在寒冬室外晾衣物的鐵線上,一凍就是十天半月,縱然凍不死也會被活活地餓死。這種捉蝨子法讓蝨子們飽受饑寒的煎熬,最終都會痛苦地死去。除此之外,奶奶還用鍋煮。她把衣服放進鐵鍋裡,倒進半鍋水,然後架在爐火上,直到鍋裡的水沸騰十多分鐘才得意地打撈出衣服,放在太陽底下曬乾。就算蝨子們再狡猾、再命大,遇到這種災難,也只有全軍覆沒的份了。經這樣處理過的衣服,奶奶穿在身上可以舒服好一段時間呢,夜裡也能睡得安穩。
媽媽也捉蝨子。不過媽媽平時太忙,捉蝨子只能是抽空的事兒,比如晚上我們睡熟她做完針線活後,順手抓起孩子們的衣服在煤油燈下檢索一番。媽媽一般都是用兩枚大拇指的指甲蓋對擠,嘭一聲嘭一聲,斷斷續續。有時,蝨子肚子裡的血會濺到媽媽的額頭上,她伸手一抹,繼續捕捉,全不當回事兒。有時在地裡,媽媽鋤地累了休息的當口兒把我叫過去,讓我依著她的懷,頭枕在她腿上,散開頭髮,配合她抓捕那些躲藏在頭髮裡的蝨子。媽媽每發現蝨子的蹤影,必發狠似的兩枚指甲出力一剜,蝨子死亡是必定的了,可我也痛得夠嗆,尤其在耳後那個位置。但媽媽不許我躲閃,說一個女孩子那麼多蝨子多難看,痛也得忍著。
不知何時,蝨子全然不見了蹤跡。就像一段發育不良的愛戀,走著走著就散了。
作者簡介:
郭文蓮,女,準格爾旗人,計算機高級工程師,海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業餘喜歡文學創作,已有數十篇散文、小說類作品發表於《海南日報》、《椰城》等報紙雜誌。著有個人散文集《律動的生命》。
來源:準格爾旗發布
【來源:準格爾旗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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