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導盲犬之父的煉成
王靖宇帶著導盲犬親近小朋友
導盲犬是盲人的好朋友
並不是每位盲人都需要導盲犬。但當他需要時，我希望他能有這個選擇權
「導盲犬是從哪裡來的？」
「多少錢一隻？」
「它不咬人嗎？真的能給盲人領路嗎？」
要是在十年前，導盲犬只能從進口影片中看到，也就不會提出這些問題。而十年來，導盲犬進入中國普通百姓的生活，無論是導盲犬乘坐飛機難，還是地鐵、酒店進入難，或者在學校遭拒，甚至在街頭被盜，都成了新聞。不甚了解中國導盲犬培訓史的讀者會問：「中國有多少條導盲犬？」「誰在訓練這些導盲犬？」「想買就可以買到嗎？」
昨天，是中國導盲犬大連培訓基地成立十周年的日子。十年前，中國只有6條導盲犬準備上崗。十年後的今天，全國近百隻導盲犬正在28個省（市、自治區）為基層盲人引領著前行的路。
截至今天，從中國導盲犬大連培訓基地成功畢業並為盲人服務過的導盲犬是101條。十年時間裡，有的導盲犬退役了，有的導盲犬去世了，所以，現在正在服務於盲人的導盲犬準確數量是96條。它們出自大連醫科大學王靖宇教授之手，但不是盲人使用者採購的。因為全世界的導盲犬從培訓成功第一條起，就不曾交易。所以，王靖宇的導盲犬也是免費提供給盲人使用。
2016年4月23日，在清華大學無障礙發展研究院成立典禮上，專家大發感慨：「可喜的是，十年來，中國導盲犬大連培訓基地為中國盲人服務堅持不懈；遺憾的是，十年了，我們還是只此一家！」
中國盲人1731萬，佔全球盲人總數的四分之一。全國各地很多盲人排了很多年的隊，苦苦等待著王靖宇教授培訓出更多的導盲犬給他們使用，但是條件有限，人力、財力、物力都不夠。王靖宇很著急，可是沒有辦法滿足盲人的需要啊！
即使只培訓成功101條導盲犬，中國大陸也僅此一人。因此，王靖宇被譽為「中國導盲犬之父」。
一個大學教授怎麼會想起來培訓導盲犬呢？
養鴿的九臺少年：
從一隻繁殖到三百隻，最驕傲的事情
王靖宇，1964年農曆九月二十出生在吉林省九臺縣。童年時代，他常常會沉浸在關於動物的無限遐想中。他和別的孩子有很大的不同，他對身邊的昆蟲、小動物，充滿了好奇，常常是花很多時間與動物們待在一起。觀察動物，是王靖宇與生俱來的樂趣。
七八歲的時候，在母親的支持下，王靖宇抱回了好朋友送的一條小狗。這是一條本地狗與德國黑背的雜交狗，家人為它取名「小黑」。每天爸爸去上班，王靖宇去上學，「小黑」都會送出去很遠。而每當爸爸下班或者王靖宇放學，「小黑」都會等待在村口路邊。「小黑」對有恩於它的人銘記不忘，對陌生人充滿戒備。熟悉的人從小黑身上跨過去都沒有問題，陌生人，小黑遠遠聽到聲音就開始狂吠。王靖宇驚詫於「小黑」的嗅覺與聽覺，他驚詫於「小黑」非同尋常的看家本領。
12歲那年，王靖宇從小夥伴處獲得兩隻剛剛孵化出的鴿子。鴿子渾身還沒有毛，但是王靖宇並不嫌棄，他認真地開始了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動物飼養。令這個小小少年遺憾的是，他失敗了。兩隻小鴿子僅僅讓少年王靖宇陪伴了五六天，就都死掉了。
為什麼會死掉？是自己照顧的方法不對嗎？是吃的東西有問題嗎？王靖宇買來了一本《如何養鴿》的科普讀物，嚴肅認真地搞起了科研。
不久，他第二次獲得了兩隻幼鴿的撫養權。這次，他把玉米、黃豆用水浸泡後再往鴿子嘴裡喂。那時直覺告訴他：因為乾燥的玉米直接進入幼鴿腸胃，受潮後，開始膨脹，就撐壞了幼鴿的胃。
第二次養鴿非常成功，一對鴿子順利地長大了。但是，由於照顧不慎，其中的一隻母鴿子被家裡的「小黑」吃掉了。而公鴿子，卻茁壯地成長了起來，像12歲王靖宇的夢想一樣，飛出去，飛回來，自由自在……
一天，鴿子男生沒有徵得家長王靖宇的同意，就領回了一個女朋友。王靖宇感嘆生命的魅力，感到無限驚喜。而同時，他也要為這對新婚夫妻準備洞房，在自家的房簷下，為它們搭建新巢。
不久，王靖宇飼養的第二代鴿子誕生了，12歲的王靖宇就做上了爺爺。他的喜悅不是可以用語言能表達出來的。他幾乎把上學之外的所有時間，都花在了鴿子身上。
據說，5000年前的古埃及人，在出海的時候就會帶上鴿子，在遭遇意外的時候，讓鴿子給家人傳送消息。公元前776年，奧林匹克競技中，鴿子也幫助古希臘人把比賽的消息及時傳播到周邊城市。此後的奧運會便保留了信鴿比賽項目。
鴿子養成了，怎樣讓鴿子幫助人類完成任務？
王靖宇思考著對鴿子的進一步教育。讓他們熟悉自己，了解自己的願望。
一次，他和小夥伴們帶著「小黑」，帶著鴿子，騎車跑了四五裡路，然後放飛鴿子，看誰先找回家。那時他的理想是：在自己的鴿群中，培養出幾隻信鴿！
鴿子的繁殖能力很強，雖然12歲的王靖宇不斷地搭建鴿巢，甚至把屋簷下所有的空隙都搭建成了鴿巢，他的鴿子和鴿子的孩子們還是不停地要勾引回異性，不停地繁殖。這大大地影響了王靖宇的培訓計劃，因為只照顧它們的婚事就把所有的業餘時間都佔滿了，一對一地進行個性化教育，就喪失了時間。
養鴿子是王靖宇童年時代最驕傲、最有成就感的事情。呼啦啦，飛起一片鴿子。它們溫順而漂亮，是和平的象徵。多年後王靖宇形容他的鴿群時只有兩個字：「壯觀」。
養牛的留洋學子：
22歲起在東北鄉下給黃牛人工授精
學習成績不穩定，還天天侍弄鴿子，引發了父親的極大不滿。在勸說無效的情形下，父親毀掉了王靖宇一點一點構築起來的鴿巢，轟走了成群的鴿子。
不讓上文科，不讓養鴿子，少年王靖宇有過不快，但是眼前需要的不是不快，而是出路。他是家裡的長子，下面還有兩個弟弟，兩個妹妹。父母的生活壓力是大的，他個人未來的路怎樣走？
他喜歡動物，他想到了養牛。「養幾頭牛，每年就有五六百斤牛肉。要是天天有牛肉吃，那是多好的日子呀！」18歲的王靖宇這樣想。採訪的時候他告訴我說：「如果當年我就知道袁隆平，說不定我也會想到學農。但是那時候覺得種地的技術含量太少，不屑拿一生的時間去幹。」
既然家裡的意見是學理科，王靖宇還要照顧自己的興趣，於是選擇了與動物有關的「畜牧」專業。他報高考志願只填了兩所大學：一、中國農業大學畜牧專業，二、延邊農學院畜牧專業。至於「什麼是畜牧」，他那時並不非常清楚，「養很多的動物，就是畜牧了吧」，他這樣想。1982年，王靖宇被延邊農學院錄取。
1986年，22歲的王靖宇大學畢業，分配回了九臺市畜牧局。一上崗，他的主要工作就是下鄉，為農民的牲畜解決實際問題。在大連的幾天我們一起吃飯，王靖宇幾次介紹自己時都會冷不丁地說：「我20出頭，就給黃牛人工授精。」大家轟然而笑。
1991年，有個全國出國培訓班，給了吉林省五個名額。王靖宇毫不猶豫就參加吉林的考試，是省裡第一名。繼續到蘇州參加全國考試，又獲得第一名。於是，他在27歲的時候，贏得了一個到日本留學的機會。
王靖宇當時在九臺上班，畜牧師職稱，工資是113元。而公費留學，每個月可以獲得11萬日元。這麼多錢了，他還儘可能地節約。除了吃飯，他並無太多的花項。幾千元的房租和幾千元的夥食支付之後，每個月竟然還可以剩下10萬日元！結果，一年之後學滿回國時，他竟攢下150萬日元。在當時，這筆錢相當於15萬人民幣。
是在老家的舊軌道上過「萬元戶」的生活，還是繼續赴日本深造？從他個人的興趣與理想來說，他想學「動物行為學」，這是童年時代的興趣，是大學時代的夢想。他不僅想知道動物的生理，還想知道動物的心理，並利用動物為人類造福。
王靖宇給廣島大學動物行為學教授伊藤敏男寫信，表達了自己想繼續從事動物行為學學習的願望，對方就給他打電話、寄資料。他向老師表達了自己沒有多少錢了，不夠自費留學的困境。
伊藤敏男回答王靖宇說：「錢是次要的，青春就是錢。」
1993年9月13日，王靖宇再次離開東北老家來到日本，再次在面對「考試」的時候沒有失手。他成功地考取了廣島大學伊藤敏男教授的研究生。
剛剛入學，他看到了一所「農業職業高中」的招聘廣告：負責養牛、養豬、養雞、養孔雀，日薪兩萬日元。哈哈，這不正是最合適自己的工作嗎？不久之後，王靖宇就到「農業職業高中」上班了。此後，他與日本動物打交道的機會遠遠多於與日本人打交道的機會。
1996年，王靖宇參加博士考試繼續學業。那時可能由於打工和學習兩個方面都要對付，王靖宇感到自己承受的太多。於是這次他決定：如果有獎學金，他就將「動物行為學」再念下去，如果沒有獎學金，他就不念了。
當時在日本有300個中國留學生，可是幸運之星再一次降臨到了他的頭上。原來，學生科知道了他兩年前剛到廣島大學做過義務翻譯，就說：「兩年來還沒有感謝這個中國小夥子呢，現在就用這樣的方式表達對他的感謝吧！」因為有了獎學金，王靖宇把妻子和孩子都接到了日本。一個月40萬，比國內副教授都掙得多。
有了獎學金，在職業高中養牛的工作也沒有捨得辭掉。這樣，王靖宇便成了一個比較有錢的人。2001年，王靖宇學成了。「留下」還是「回國」，這是37歲的王靖宇面臨的一個新問題。在日本，有環境的好處。研究經費也不是問題。但是，這個不愛表現的王靖宇確實是用非常平淡的語氣告訴我：「我應該報效祖國。」
大連醫科大學慧眼識玉，看中了回國尋求發展機會的王靖宇，任命他為「實驗動物中心」主任。
養狗的大連博士：
一切始於雅典奧運會
2004年9月，雅典殘疾人奧運會。一隻狗出現在了電視畫面裡，它引導著主人精神抖擻地徵戰在奧運賽場上。對十三億中國人來說，看到這樣的畫面就當看見一個奇異的場景一樣，隨著電視畫面的消失而不再有興趣於此事。但是，對於研究動物行為學的王靖宇來說，情況卻完全不一樣。盯著電視畫面的這一刻，他聯想到了中國即將於四年之後舉辦奧運會。中國的盲人運動員，能不能有自己的導盲犬？
四年時間！歷史奇蹟般地給了王靖宇四年時間！可也只有四年了！
想到這個事情的當天夜裡，王靖宇就在網上搜索關於「導盲犬」的信息，並給加拿大、日本的朋友發了郵件，請他們幫助搜集導盲犬資料。一邊查閱文獻，一邊思考導盲犬問題，隨著對導盲犬了解的加深，這個40歲的人堅信：在中國，導盲犬的培訓早晚都要搞。
看罷電視轉播的第二天，王靖宇跑到大連、鞍山、瀋陽狗市上，挑選起了金毛和拉布拉多幼犬。世界真正認識到狗可以做盲人行走的嚮導，才只有短短的200年。日本培訓成功自己的第一條導盲犬，用了十九年時間。2004到2008隻有四年的時間，王靖宇能成功嗎？
在王靖宇想到培訓導盲犬的時候，大陸的相關法律都沒有出臺。但他相信，法律總會相對滯後一些，只有面對問題的時候，才會有相關的法律。如果沒有法律的跟進，導盲犬不得進入公共場所，這樣依舊限制了盲人的正常行動。在中國幾乎所有的城市，都不允許豢養大型犬，而作為導盲犬的最合適的犬種「拉布拉多」和「金毛」，體型都較大，但只有這樣體型的犬，才可以與人保持同步性。一般城市只允許豢養小型犬，可是小型犬作為工作犬難以與人的步調保持一致。
對不允許養「小型犬」的規定，王靖宇作為動物行為學家，就嗤之以鼻：「誰說大狗就咬人，小狗就不咬人？養狗不得超過35公分，這根本沒有科學根據，是想當然的規定。小狗一樣咬人！」
摸索兩年之後，2006年3月15日，大連殘聯向中國殘聯提出《關於在大連設立全國導盲犬培訓基地的請示》：「導盲犬是盲人的眼睛，是他們最親密的朋友。……在我國，這項工作才剛剛起步。作為全國首批無障礙示範城市的大連，自2004年開始已對首批導盲犬進行了培育和訓練，現有6隻導盲犬即將投入使用，第二批導盲犬的選拔與培訓工作也已啟動。……導盲犬的培訓是一項公益事業，離不開全社會的關注和支持。建立導盲犬基地，能有力地推動城市無障礙建設，推動導盲犬使用等相關法律、法規的建立。同時，為2008年北京帕運會的順利舉辦提供必要保障。因此，特申請在大連設立全國導盲犬培訓基地。……當否，請批示。」
兩個月後，2006年5月15日，中國殘疾人聯合會大連導盲犬基地掛牌成立。當年的報導說：這家培訓基地設在大連醫科大學，這也是中國內地首個導盲犬培訓基地。中國殘疾人聯合會常務副理事長呂世明在掛牌儀式上透露，該基地的成立不僅為盲人提供服務，也將在2008年中國殘疾人奧運會上為殘疾人運動員提供服務。
王靖宇說：「這下鬧大了！」本來是一個動物學家科學上的事情，卻成了殘疾人聯合會關乎人道的事情。全國數百家媒體跑到大連來採訪導盲犬。大連成了全國首批無障礙設施示範市，導盲犬是其中的一大亮點。大連有了中國大陸第一批導盲犬，有了中國大陸的第一個導盲犬基地，以此為依託，成了全國首批文明城市。導盲犬關愛人類，是人道主義和人文奧運的雙重體現。小小的導盲犬，卻是大連的大事情，中國的大事情。
2008年9月6日，北京帕運會，盲人運動員平亞麗在王靖宇培訓成功的導盲犬Lucky的引領下，手持火炬，點燃了主火炬手侯斌的火炬。王靖宇夢想成真！
2009年4月30日，中國民用航空局頒布了《殘疾人航空運輸辦法（試行）》，首次為導盲犬等服務類犬上飛機開了「綠燈」。
2012年6月13日，國務院常務會議通過了《無障礙環境建設條例》，明確了「盲人攜帶導盲犬出入公共場所，應當遵守國家有關規定」，直接保障了盲人使用導盲犬的權利。
2015年5月1日起，《視力殘疾旅客攜帶導盲犬進站乘車若干規定（試行）》發布，盲人旅客可以攜帶導盲犬進火車站乘坐火車了。本版供圖/周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