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百年來,男女之間,兩情相悅,兩心相印,演繹了多少感天動地的愛情故事。
歷經八百多年的沈園,如今猶在,一對痴情的男女,曾在這裡演繹了一段萬般柔情又萬般悽美的愛情故事。
沈園,是南宋一位沈姓家族的私家花園,不大,若是走馬觀花,只需半個鐘工夫便可遊遍。盛夏時節,走進園子,撲面而來的就是綠,到處是綠樹、綠草、綠荷、綠水。一個小巧的荷塘就在進門不遠處,整個荷塘幾乎被碩大的荷葉遮住了,露出盈盈碧水的只是小小的一角,團團的荷葉簇擁著零星的白花綠花。有的開得暢快,有的還在醞釀之中,似乎在做著仲夏的夢。這些綠色挨挨擠擠,簇簇擁擁,營造了一個異常靜謐的環境。外面的世界喧囂、酷熱,當你逃離出來,走進這個像江南女子那樣溫婉的小園子,你會頓覺神清氣爽。抬頭不見了灼熱的驕陽,只是偶爾從樹冠的縫隙裡篩下幾縷柔和的光線,在你的眼前晃動,跳躍著希望。於是,你便進入了另一種境界,放下一顆煩躁的心,靜靜地觀,靜靜地想。
園裡的遊客,步履輕盈,輕言細語,生怕驚動古人。喜歡拍照的也不著急,慢慢去尋找一個最佳的位置,遊客並不太多,無需擁擠。到了這裡,你完全可以放慢腳步,緩緩而行,甚至停下來,端坐一隅,慢慢地咀嚼南宋詩人陸遊和唐婉的愛情故事,慢慢地消磨一段完全屬於自己的悠閒時光。園內有許多亭子,亭內有許多凳子可供你休憩。園內還有三兩個茶館,不消費,店主也歡迎你進去坐上一會。若約上一個紅顏知己,沏上一壺上好的龍井,或者碧螺春,淺斟低吟,那真是有說不出的暢快。不過,即便孤身獨往,獨自閒坐,也會倦意全消,煩憂盡失。店主諳於此道,總是微笑著提醒放慢腳步,多坐一會,過上一段慢生活,於時光的餘白處,靜思默想,找回那個屬於我的自己。時光,在這一刻並沒有停留,也沒有慢下來,而是你完全忽略了時間這個概念的存在。
原來,時光可以變得如此溫柔。
慢,可以撫慰我們那顆早已疲憊的心,可以讓我們那顆無處安放的心,找到一個理想的歸宿。
啊!這樣多好。
當我的腳步慢下來的時候,我的心卻在飛翔……
歲月流轉,滄海桑田,八百多年後的沈園,我還能找到些什麼?我是來憑弔古人還是來讀懂他們的愛情故事?我俯下身子,低下頭,細細地打量腳下的每一寸土地,我希望能從中發現什麼……
我來到了《釵頭鳳》詞碑前,心裡湧出一種難以言說的情愫。這裡是整個沈園的靈魂,人們來這裡遊覽,少不了要在此駐足、盤桓,要見證那兩首詞。
這絕不是兩首普通的詞,這是陸遊和唐婉的愛情絕唱。
眼前是一面黑色的石壁,右側題著陸遊的<<釵頭鳳>>:「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左側題的是唐婉的和詞:「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一對被迫離異的戀人在沈園不期而遇,面對昔日鶼鰈情深的愛侶,感慨萬端,終於各以一首《釵頭鳳》來互訴衷腸,道盡了一對有情人內心的複雜情感。
太熟悉了,大學時代,多少個晨昏,我們坐在楊柳依依的湖畔,輕聲誦讀唐詩宋詞,就好像今天的學子們玩手機一樣。而兩首<<釵頭鳳>>則是保留節目。清風拂臉,月上柳梢,書聲琅琅,隨風飄蕩,穿越時空,夢回沈園。那些懷春的女生,那些被丘比特之箭射中的男同學,那些初入伊甸園又不經意被蜇傷的少男少女,更是如醉如痴。
站在石壁前,我又一次吟誦起《釵頭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時隔三十多年,讀起來依舊是那麼的盪氣迴腸。
陸遊和唐婉的愛情悲劇,伴隨著一個個時代的變遷,一個個朝代的興替,千百年來影響著多少多情的男女,讓多少痴情男女為之掬一把傷心之淚。當我站在這面石壁前,仿佛讀懂了陸遊的悲憤、痛苦和無奈,仿佛讀懂了唐婉的哀怨、落寞和傷心。一對青梅竹馬的有情人,一對恩恩愛愛的夫妻,卻因為封建禮教的束縛而勞燕分飛,天各一方。最後,唐婉憂鬱成疾,含恨而死。
這是歷史留下的遺憾。這一歷史的遺憾又變成了後人對愛情的謳歌,後人在唏噓之餘,更多的是抒發內心對忠貞愛情的無限嚮往。兩首詞,引出一個傳誦千古的愛情故事;一個故事,又使這個普通的園子享有盛名,吸引了一代代人來憑弔,來感受愛情的力量。你能說文學作品簡單嗎?在科學技術突飛猛進,科學發展給人們的生活帶來巨大變化的今天,在物慾橫流,處處充斥著浮躁的世界,我們當中的好多人已經完全忽視了文學的價值,他們不讀詩,不知有李白、杜甫和陸遊,更不知有普希金、雪萊……
這是一個時代的悲哀。
陸遊生於一個兵荒馬亂的年代,靖康之變,宋室南渡,富有家國情懷的詩人,一生為國家復興奔走勞碌,屢遭打擊而矢志不渝,臨終還寫下了著名的《示兒》詩:「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這樣一個豪情萬丈的偉丈夫,竟然又是一個兒女情長的情聖,對愛情竟如此的忠貞,如此的執著,把一個愛情故事演繹得如此纏綿悱惻、悽婉動人。
從詞碑走過去不遠,就是葫蘆池。我放慢了步伐,放輕了腳步,這裡遊人稀少,清幽至極。一個小巧玲瓏的池沼,水波不興,四周生長著茂密的樹木,高矮錯落,旁逸斜出,把整個池子遮蓋得嚴嚴實實。如果說綠是沈園的主題,那麼,葫蘆池的綠就是它的極致。池的一側有一條石板橋,「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陸遊的這句詩,寫的就是這裡。多少次,詩人在這裡追憶往事,殘酷的現實往往擊碎他的的夢想,一對真心相愛的人,卻要被硬生生地拆離。「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直到七十五歲高齡,陸遊還寫下了《沈園二首》,始終忘不了自己深愛的女人。遺憾和愧疚伴隨著他的一生。刻骨銘心的愛情就這樣因執著而變得美麗,因美麗而流傳萬世。
天色向晚,我走出了沈園,我的心還在園裡徘徊,徘徊……
我在想,假如他們沒有在沈園邂逅,也許就不會有互相之間的唱和,也許唐婉就不會過早香消玉殞,也許就不會有這麼一段傳誦千古的愛情絕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