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呈現男性情誼的電影，很多人都會想到李安的那部《斷背山》。
或者是前幾年盧卡·瓜達格尼諾執導的《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
這兩部影片都講述了大時代背景下，男性之間熱烈、濃鬱卻又無可奈何的禁忌之戀。
男人拍男人，總帶著一種渾然天成的直接，讓人得以窺見男性內心最深處的隱秘。
但有時候也不免存在著「只緣身在此山中，不識廬山真面目」的當局者迷。
反倒是女性的旁觀之眼往往能捕捉到很多男性自身也不曾發現的幽微。
比如美國電影女導演凱莉·賴卡特。
一般觀眾可能對她知之甚少，但凱莉在業界卻享有盛譽，是當今世界影壇最重要的女導演之一。
如今，時隔10多年，凱莉再次聚焦男性主題創作——
《第一頭牛》
First Cow
影片入圍今年柏林電影節第9場主競賽單元。
爛番茄新鮮度96%，美國知名評分網站metacritic開分89分。
因此，被認為有很大希望角逐明年的奧斯卡。
與《昨日歡愉》一樣，電影講述的也是兩位男性之間的深厚情誼。
19世紀20年代的美國西部俄勒岡州，是一個野性和粗魯滋生的蠻荒之地。
在那個西部大開發、物質匱乏的資本主義萌芽時期，無數人懷揣「美國夢」，以期率先獲得原始積累。
然而，蛋糕本身就那麼大，垂涎蛋糕的人卻絡繹不絕。
可想而知，暴力和衝突難以避免，走捷徑以及各種不道德的骯髒手段也層出不窮。
難得的是，導演並沒有刻意展現血腥和暴力。
而是一反傳統，以平靜、樸素的寫實風格將清新與野蠻、溫柔與野性完美調和。
四面八方湧來的拓荒者中，有野心勃勃的大資本家，也有隨波逐流的小老百姓。
資本家的淘金是一聲命令，萬千戎馬；
普通人想要發財，付出的卻可能是生命。
金路，9歲開始顛沛流離，從中國廣州坐船到英國倫敦，最後來到俄勒岡州。
因為利益糾紛，為同夥報仇殺人後，被一群俄羅斯人追殺。
庫奇，從小父母就相繼離世，後來受僱於一支尋找皮革的拓荒團。
雖然擔任廚子的他總是受到同伴欺負，但卻依然保持著溫柔和善意。
一天晚上，庫奇在採蘑菇時遇到了赤身裸體躲在樹叢裡的金路。
接著，庫奇的好心相助，便為這段偉大友誼的開始奠定了基礎。
他日再相逢時，兩人一見如故。
金路擺脫追殺，在附近有了自己的陋室，庫奇則被同行拋棄，居無定所。
後來，相談甚歡的兩人一起走回了金路的木房。
從此，一屋兩人，劈柴、生火、摘藍莓、剝慄子、洗東西、縫衣服……
兩個大男人開始了搭夥過日子。
沉寂的氛圍，暗冷的色調，寡言的長鏡頭，恍惚間，帶出一種「從前車馬很慢」的詩意溫柔。
若有若無的情愫在導演的鏡頭下，如林中水滴一樣自然，又如天上月色一般輕柔。
這種田園牧歌式的生活在這片蠻荒之地顯得尤為難得、美好和寧靜，但卻並不堅固、牢靠和長久。
因為，來此處的人都只有一個目的：賺錢，然後離開。
兩位男主也不例外。
金路想賺到錢去倫敦開旅館，庫奇則想擁有一家麵包店。
可是，在這個個人生存都困難的地方，如何才能快速致富？
兩人都陷入了沉思，直到看到首領買回來的當地的第一頭牛。
接著，一場大膽、危險又略帶滑稽的行動就此展開：
金路在樹上放哨，庫奇在地面偷奶。
最後，他們用偷來的牛奶做成糕點，拿到市場上叫賣。
雖然成品看上去其貌不揚，但在食物品種匱乏的當地也屬於稀罕玩意。
因此，一經推出便大受歡迎。
兩人在收穫第一桶金之後，自是歡欣無比。
然而，危機也很快隨之降臨。
暢銷的糕點引起了首領的注意，偷奶事跡最終敗露。
倉皇逃跑之際，金路和庫奇一度走散。
令人欣喜的是，他們沒有就此各奔東西，而是不約而同地回到已被砸亂的小屋，尋找對方。
再次重逢的兩人緊緊相擁，並決定帶著積累下來的財富前往海邊坐船遠渡重洋。
路上，頭部受傷的庫奇越走越累，難擋倦意，最終躺下來歇息。
眼看希望就在前方，早一刻上船就早一刻安心。
留下來多呆一分鐘，就可能多橫生出一分枝節。
金路看看手上裝滿現金的袋子，又看看已然睡去的同伴。
最後，他還是選擇躺到了庫奇身邊。
「我們很快就走，你有我呢。」
說完這句話後，金路也進入了夢鄉，兩人並排靜躺，畫面溫馨而浪漫。
電影就此戛然而止。
開放式的結尾給人留下了無限的想像空間。
然而，兩人的命運早在開篇就給出了答案。
100年後的晨間郊外，一條狗在地上漫無目的地嗅探，隨之而來的主人發現異常。
撥開鬆軟的泥土，只見兩具完整的白骨映入眼帘，姿勢與金路和庫奇睡下時一模一樣。
電影改編自喬納森·雷蒙德的小說《半條命》。
情節非常簡單，就是兩個身處異鄉的人，聯合創業，鋌而走險，最終失敗的故事。
題材並不新穎，但導演卻用慢弓長吟的手法，在一拉一松、且慢且滿間，營造出了一種遊絲不斷、韻意綿長之感。
溫柔男子，純真面孔，蠻荒生活，食不果腹。
發財夢想猶如陽光下五彩繽紛的泡沫，耀眼奪目，卻不堪一擊，最終破滅。
在那個混亂的年代裡，對於如庫奇和金路一般的小人物而言，財富終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只有彼此間的情誼才是荒蕪歲月裡難能可貴的支撐與慰藉。
正如電影開篇引用《地獄的箴言》中的那句：
「鳥兒有巢，蜘蛛有網，人類有友誼。」
我身處困境時，你伸手相助；你筋疲力盡時，我不離不棄。
生同衾，死同穴。說的不一定是夫妻，也可以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