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秘的角落》劇照暑期到來，火了一部電視劇——《隱秘的角落》。總的來說，這部劇的格調灰暗，甚至有些壓抑，但是我卻從中看到了光。
《隱秘的角落》講了一個灰暗的故事：教工張東升事業無成、婚姻不幸，為徹底結束失敗的前半生，他策劃了謀殺，在爬山時殺死了嶽父母。謀殺的過程，意外被三個遊玩的孩子朱朝陽、嚴良和普普拍攝到，他們聯繫了張東升，由此，故事向所有人無法控制的方向信馬由韁，更多冒險和謀殺開始了……
劇中有兩個人物，他們不是主角，卻讓人移不開眼睛：一位是刑警隊長葉軍，一位是社區老民警陳冠聲。二人在劇中的作用，前者是對比與襯託，後者是象徵與寄託，雖然於劇情本身而言，他們屬於「工具性角色」，但被放低了站位的兩位民警，卻顯得格外真實、生動，每次出場都讓人印象深刻。
葉軍和女兒葉馳敏，是用來襯託朱朝陽一家的。兩個家庭，一個是火一個是冰，一個溫暖一個寒冷，一個鬆弛一個緊繃。葉軍一出場，就讓人猜到了身份，因為他這位警察非常典型。「對不起，老師，我遲到了，加班……」這是孩子的暑期家長會，老師看向他的表情，既無奈又習以為常，女兒嘟著嘴生氣，葉軍的臉上堆滿討好的笑容。相信看到這一幕，每一位做警察的都心領神會，而很多普通觀眾也將會心一笑，心道：「沒錯，警察就是這個樣子！」
葉軍真是一位好父親。儘管工作繁忙，但哪怕有一點時間，他都用來陪女兒，幫她找輔導老師、伴她買書；無論回家多晚，他都陪女兒坐一坐，聊聊天，看看電視；他關心女兒學業，又從不給她壓力，更希望她快樂；每次在跟女兒說話時，他的臉上總帶著笑，女兒在他面前隨便得很，他們既是父女，更像朋友。這些，比起朱朝陽那個氣氛緊張、父母離異、母親經常缺位、空留一冰箱食物陪他的家，不知溫馨了多少。在葉軍家庭的襯託下，朱朝陽成長環境的逼仄、惡劣愈加凸顯，而朱朝陽性格內向、甚至扭曲的原因不言自明。在觀眾眼裡，比起成績不如他的葉馳敏，朱朝陽更令人同情。
而老民警陳冠聲雖沒有「辦成」一件事，卻是不可或缺的角色，全劇對於人性的信心寄托在他身上。當劇中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為所在乎的人謀劃、算計、乃至不擇手段時，只有老陳是為別人活著的。雖然是配角，但這個人物刻畫得異常鮮活。嚴良的父親由他親手抓捕，但嚴父精神失常後，他是唯一來探望他的人；嚴良從福利院跑出，也是他一門心思地尋找；為保護嚴良，他可以拼命，直到受傷倒下……這位即將退休的民警，工作還是那樣忙碌，還堅持值班，還會管些看似無關的「閒事」，看到這些，我們會禁不住問：「快退休的人，圖啥？」可問出這句話時——不管你是否察覺，內心早已被這位老民警深深打動。
陳冠聲不僅是老民警，還是一種象徵、一個期待。劇情發展到後面，開始變得不真實，仿佛是囈語、是夢境，有人分析，那是朱朝陽的日記，故事的結局完全是朱朝陽的願望與想像。而從這樣的角度看，在他的願望裡，老陳承擔著重要「任務」：他是除朱朝陽外，唯一能夠看到嚴良的人；普普的下落也由他說出。也許，現實中兩個孩子已經死了，但這並非朱朝陽的本意，也不是他要的結局，這樣的結局讓他有負罪感；而老陳正是他的救贖，是他眼中心中的善，這個人物的存在，淨化了他的靈魂。故事最後，他借嚴良之口說：「我想做警察。」也許，這也是他潛在的願望、情感的寄託。
拋開原著意圖不談，從公安文學創作的角度來看，葉軍、陳冠聲兩個人物塑造得非常成功。這是典型的側寫，雖著墨不多，卻準確地抓住了人物特點，還原和直擊人性，並恰到好處地突出了職業特徵。葉軍在愛工作的同時愛女兒，愛在點點滴滴間，愛出一團人間煙火氣，這比那些一味宣揚「舍小家愛大家」或直白描寫「他是個愛家庭的好警察」要可愛得多、接地氣得多，如此俠骨柔情的警察形象也更易令人接受。陳冠聲的日子一地雞毛，他卻有自己的堅持，他對待雞毛蒜皮盡心盡力，毫無做作；他沒幹過大事，也沒有豪言壯語，但他的舉手投足卻比反覆強調「一位老民警對公安事業的熱愛」更有說服力。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老陳勝在一派天然。
誠然，創造兩位警察形象，並非原作的主要目的，但其手法卻頗具啟發性。長期以來，我們習慣於正寫探案故事、警察人物，卻忽略了側寫的魅力。對於文學創作而言，作品本身的生命力才最重要，故事、人物都是為作品整體服務的，只有作品好看，故事、人物才立得住、記得住，而以誰為主角、從何種角度寫，必須服務於作品全局。也就是說，只要作品需要，警察可以被側寫。其實，已有不少側寫案件或警察的成功範例，如2018年獲得魯迅文學獎的中篇小說《世間已無陳金芳》，讀到最後讀者才恍然：它是以一個集資詐騙案件為藍本的小說，但通篇文本並未提詐騙，只是講陳金芳的成長和墮落、風光和悽慘，讀著讀著，罪惡對人性的侵蝕已讓人不勝唏噓、不寒而慄。而像這樣的側寫，有時比直接的價值灌輸更有力度。
其實，描寫警察人物的角度很多、方法也有很多，創作中，我們可以更加大膽一些、不拘一格。作品，也是生活。文學人物與現實人物一樣，怎麼可能只做主角？縱然是配角，只要真實、豐滿、生動，即使筆墨有限也能完成自我，哪怕在角落裡依然可以發光。（李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