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抄大觀園,對於《紅樓夢》中的女兒們來說,是悲劇的開始,從此,「千紅一窟」、「萬豔同悲」正是拉開了序幕。
賈寶玉在太虛幻境中,打開薄命司中的「金陵十二釵又副冊」冊籍時,第一個看到的就是晴雯的判詞,所以,「萬豔同悲」的故事,也從晴雯開始了。
查抄大觀園,晴雯是第一個受到衝擊的,也是受到衝擊最嚴重的。這一日的白天,王夫人還沒有想到查抄大觀園的時候,就已經先把晴雯叫過來,無緣無故地罵了一頓,疾言厲色地告訴她:「等回了老太太,再攆你出去!」
罵完了晴雯,王夫人還不解氣,又和王善保家的、王熙鳳等人商議,下一步該怎麼做。於是,王善保家的就給王夫人出了個主意,建議王夫人當天晚上,不動聲色、突如其來地對大觀園來一場查抄,查出那些有問題的丫頭,全部攆出去。
王夫人滿口答應,於是就成立了以王熙鳳為首,以王善保家的為輔,包含了周瑞家的、鄭華家的、吳興家的、來旺家的、來喜家的等人在內的「查抄小隊」。王夫人布置完畢,等著晚上賈母歇息了,王熙鳳便帶著這些人,閃電般地「奇襲」大觀園。
她們第一個來到了怡紅院。怡紅院的主人是賈寶玉,是王夫人的兒子,是賈府中最得寵的少爺。按說,她們不應該先來查抄怡紅院。但是,作者就是安排她們率先來到了怡紅院,為什麼?就是為了讓晴雯成為第一個出問題的,就是問了讓晴雯掀開「萬豔同悲」的序幕。
在怡紅院其他丫頭們的箱子裡,查抄小隊什麼都沒有發現,都不過是些尋常之物。所有人的都查過了,只剩下一個箱子還沒動。沒錯,這個箱子就是晴雯的。
襲人等方欲代晴雯開時,只見晴雯挽著頭髮,闖進來,「豁」一聲,將箱子掀開,兩手端著底子,朝天往地下盡情一倒,將所有之物,盡都倒出。王善保家的也覺沒趣,看了一看,也沒有什麼私弊之物,回了鳳姐,往別處去,鳳姐兒道:「你們可細細的查,若這一番查不出來,難回話的。」眾人都道:「都細細翻看了,沒什麼差錯東西,雖有幾樣男人物件,都是小孩子的東西,想是寶玉的舊物件,沒甚關係的。」
眾人的話,看似說得輕描淡寫,卻已經將晴雯的秘密,全部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晴雯的箱子裡,有幾樣男人物件,但都是小孩子的東西,也就是賈寶玉小時候的舊物件。
這說明什麼?晴雯為什麼要將寶玉小時候的舊物件,都珍藏在自己的箱子裡?因為她很愛這位少年主子。怡紅院中那麼多丫頭,甚至包括一心要給賈寶玉做侍妾的襲人,都沒有珍藏寶玉小時候的東西,只有晴雯藏了。愛一個人,哪怕是這個人用過的,用久的東西,你也會視若珍寶。這就是愛屋及烏。
晴雯一向不屑於承認自己對寶玉的感情,她拒絕過寶玉要自己洗澡的要求,她和寶玉慪氣,她是最愛嗆寶玉的那個人。但是,她對寶玉的感情,卻流淌在每一個細微之處。
寶玉一時動了氣,聲稱要攆走晴雯的時候,晴雯哭道:「我就是一頭碰死了,也不出這門子!」為什麼?難道在怡紅院為奴,真的有這麼好?並不是,而是因為晴雯不願意離開賈寶玉。她一時一會也不願意離開賈寶玉。這位少年主子,就是她生活的全部,是她的性命一樣珍貴的存在。
雖然愛著賈寶玉,但是晴雯不屑於做那些鬼鬼祟祟的事,她屢次嗆聲襲人,尖刻地挖苦襲人,和賈寶玉有了「鬼鬼祟祟的事」。她更願意把自己的清白之身,留到最後,過了明路,才可以理直氣壯地成為賈寶玉的侍妾。這是晴雯的愛與自愛。
她不願意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感情,但是這一次查抄大觀園,卻將她的秘密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她箱子裡藏著的那些賈寶玉小時候的物件,將她對賈寶玉的愛情暴露無遺。這對于晴雯來說,是一種難以言表的尷尬。
這件事也使得晴雯生無可戀。白天,王夫人叫了晴雯去罵的時候,晴雯還好好的;晚上,眾人來查抄大觀園的時候,晴雯也好好的,還能一個人將箱子掀翻。然而,三四天之後,當王夫人再次帶著一幫人,準備來攆走晴雯的時候,晴雯已經懨懨弱息了。
為什麼?因為晴雯已經三四天水米沒粘牙了。細細推算開來,不正是從查抄大觀園的時候,晴雯就開始不吃不喝了嗎?一個人再健康,三四天水米不沾牙,也活不了多久了。王夫人說晴雯死於女兒癆,我們都知道她是在撒謊,而事實上,晴雯並非死於任何疾病,而是死於——絕食!
因為從這時起,她就知道了,自己再也不可能留在賈寶玉身邊了,她的女兒情懷,也已經被赤裸裸地暴露在眾人眼中,她又羞又氣,卻又無能為力。因為,她只是賈府中的一個奴僕,甚至於連一個親人都沒有。
沒有人能幫助她。她也不願意讓賈寶玉為難,王夫人罵她的事,她根本就不肯告訴賈寶玉。她太愛這位公子,她不希望他有任何為難之處。
從查抄大觀園之時,從晴雯箱子裡的秘密,被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時,晴雯就已經抱定了必死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