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雪的日子
時令已然冬至,未見一片雪花從天空飄落。清晨起來趕飛機,出得門來,凜凜的寒風刺骨,記得去年這個時候早下過兩場雪了。不知怎的,腦海瞬間充滿兒時故鄉滷泊灘下雪時和父親堆雪的情景。
帶口哨的寒風一陣緊似一陣,門板颳得吱吜作響,塑料紙訂糊的窗戶呼呼踏踏響了整晚。大清早縮頭縮腦地打開房門。雪,下雪了,下大雪了。雞窩,牛圈,房頂全被厚厚的積雪覆蓋,院裡的棗樹、椿樹全披上了銀裝。猴急地開啟大門,哇,村莊田野銀裝素裹,天是白的,地是白的,一切都是白的。
農村人惜惶,那個年代的人吃水太難。滷泊灘地下水苦澀,人畜不宜飲用,亦不能澆地,衣物洗後涼幹會留下片片白鹼。村人為了吃水可謂費盡了心思。打記事起,平日裡吃的一直是洛河引過來的渾著醃髒的河水,泥沙俱下,時不時有死狗爛貓順水而流。澆地用水之餘,小股的河水引進水庫,這窪水就成了村人的生活水源。當然,水庫少不了我們這幫半大孩子偷著去洗澡。想想也是,不知是那時候人們的腸胃皮實,還是不乾不淨吃了沒病的俗語起了作用,大人孩子常年喝著水庫裡的河水,卻很少得什麼怪病。
夏日的雨自然是上天的恩賜。家家戶戶會藉機在屋簷下放置大大小小的水甕水缸。看著滿天的烏雲翻騰,聽著從屋簷簡易接水裝置譁譁啦啦滴流下來的水聲,那可真是百聽不厭的天籟之聲,真是沁人心脾的聖水啊。
天降飛雪,不只是孩子們的節日。漫天大雪可是收集人畜清潔飲水的絕佳時機。
下了兩天三夜的大雪終於停了,一大早,村道裡家家大門歡快地響動,大人孩子便手拿堆雪工具出門,踩著半尺多厚咯吱作響的積雪,紛紛奔村西的打麥場而去。
麥場三十畝地大小,平日場面光潔平整,是孩子們跑馬城、推鐵環、捉迷藏的好地方。而現在放眼望去,滿眼是厚厚的沒有絲毫雜質的、白的晃眼、白的令人心醉的毛絨絨的白毯。
麥場裡的好雪源,大人們是捨不得讓孩子們掃雪仗遭踏的。開始堆雪了。父親拿上一米寬窄的木推杷,我則用木鍁鏟雪。不用鐵質工具為的是防止把雪下的泥土鏟起。木推杷此時派上了好用場,父親一次推杷推過去,本厚厚的雪地上便有了一道深深的印痕。小心翼翼地依次推過去,面前很快就有了半人高低的一堆雪。七次八次推過去,雪堆就有了型。從四面八方繼續圍著推,雪堆就漸堆漸高。大約一個時辰,兩米多高,周長數米的雪堆就如麥垛矗立在眼前,只不過它是白格生生的、讓人看著滿心歡喜的雪堆。
看著平地堆起的雪堆,心想著大自然真是神奇,平空竟會降下這麼多這麼白的聖物,方才冰冷的身體早因一通忙活從裡到外有了熱乎,頭上也開始有了絲絲熱氣。
該用鐵鍁了。父親在雪堆周圍小心地挑了條淺淺的小水道,在雪堆南面挖出一鍁深淺的水坑,再繡花樣把小水道外沿和水坑邊角抹得溜光。這是給雪水融化修的去處。
印象中那個時候的冬天真的好冷,渭北平原零下一二十度均屬正常。雪後房上樹上的冰溜子終日不化。那段日子裡,每日放學後,少不了跑到雪堆那兒圍著轉上幾圈,看它有什麼變化。可半個多月過去,雪堆周邊的地凍得硬如石頭,雪堆因重壓瓷實降了身架,小水道和水坑結滿了冰茬。
天終於放晴,久違的,瑟瑟瑟發抖的太陽終於露出慘白的臉龐。中午時分,雪堆面南部位開始有了些微變化,冰凍數日硬如石頭的雪堆慢慢開始融化。一滴兩滴,三滴五滴,漸漸地有了涓涓細流,地面的小水道也有了動靜。下午兩三點鐘,雪堆下面的水坑已積滿了清亮清亮的雪水。拿上葫蘆做的水瓢,急不可耐地而又小心翼翼地,一下一下把聖潔的雪水舀進桶裡,興高採烈地和弟弟把水抬回去,倒進灶房裡的水缸。
又是個難得的大晴天,太陽比前日紅了很多,地溫也開始上升,雪堆開始從周圍融化,一時間,滴滴嗒嗒的雪水讓小水道有了氣象,每過個把小時,水坑就會灌滿。父親讓我拿來幾塊磚頭,鋪在水坑前面,便於乾淨地放置雙腳和水桶。那天,從這窪水坑裡舀出了三桶的雪水。
經過太陽一日日的照耀,雪堆往裡瘦了一圈又一圈。那七八天裡,水坑裡的水被舀了一桶又一桶,我和弟弟把雪水往家抬了一桶又一桶,家裡的水缸灌滿了一缸又一缸。冬日天冷,缸裡的水會結冰,這可保證雪水不會變質,彌足珍貴的雪水,足夠全家人用上一個月左右了。
漸漸地,雪堆小了,小了,再小了。直到二十多天後,雪堆剩下一個小小的冰砣,冰砣裡混著許多雜質。父親說,這是雪堆融化過濾之物。
時光荏苒,而今物質生活極大地豐富,滷泊灘的鄉親們早已喝上自來水。蝸居小城,多年來自己也喝的是純淨水、礦物質水。生活在越來越好之時,自然環境卻向人們時時敲響了警鐘。
而今,夏日天上的雨,冬日天上的雪早沒了往日的純潔,這種結果是人們始料不及心痛不已的。
雪堆,兒時的雪堆,兒時冬日帶給農村孩子們無盡歡樂的雪堆、那個年代帶給農村人希冀與快樂的雪堆,何時再會闖入我們的生活?
照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