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克襄 圖/文
六七年前在臺灣東海岸教書,一早醒來時,宿舍前方的草原固定有隻環頸雉在草地上覓食。那是只漂亮的雄鳥,長得像家裡的公雞。因為尾羽有斷裂,我很容易透過尾巴,確定就是每早遇見的那隻。
沒多久,我還養成了習慣,一早都會坐在陽臺喝咖啡看書,等待它的出現。有天,雄雉始終未出現,我卻意外等到一隻野兔。
它不知從哪現身,一下子即跳到前方的草原,停下來啃草。緊接,左看右顧。又往前跳了兩三次,停下後再次啃草,再不時抬頭環顧周遭,沒一刻敢放鬆。不過一二分鐘,它又迫不及待蹦跳離去,消失於前方隱秘的草叢,我再也未遇見。此時,反而是那隻斷尾的公雉悠閒走出,繼續在草原徜徉。
過去,在此校園環境,為了看到野兔,我都是半夜去尋找。遠遠地透過月光,草原上若看到一小坨黑影,佇立不動,八成就是野兔。環頸雉絕不會在夜間找食物,鬼鼠也不會隱伏於草原。唯有野兔,才會悄悄地到來。趁夜色的掩護,在此孤單而安心地覓食。
那天我會在大清早看到,純屬意外。或許,這時是那隻野兔一整夜的最後晚餐,吃完後應該要入眠。而更早一點,當我熟睡時,它早就在草原活動好一陣。白天時,我在草原散步,經常看到一粒粒圓小如粉圓灰白的小糞團。那是野兔的排遺。
以前走在東海岸乾旱河床的草地,也經常發現它的排遺。野兔偏好晝伏夜出,在沙堆土洞中築一深巢。因而我一直堅信,這兒少說有二三隻野兔棲息著。只是作息不同,沒機會遇見。直到上了半個學期的課,它才來跟我問好。
晚近此所大學開發迅快,加上野狗橫行,校園的草地已不容易遇見。我甚至懷疑野兔可能早自校園消失。一大早看到有這隻蹦跳於前方草地,而且是壯碩的大兔,自是驚喜。
過往撞見野兔,印象最深的一回遠在半甲子前。有回在淡水河口觀鳥,那兒有一片荒涼的沙丘野地,我在等待水鳥降落,沒想到有隻野兔竟在白日出現,跳到沙丘上,遠遠地眺望海洋,仿佛有訴說不盡的哀愁。
那海岸少有人跡,除了海防士兵在遠方駐守,儼然是野生動物的天堂。一時間,我仿佛看到童話彼得兔子裡那隻主角。雖然它只停留不到一分鐘,對我卻仿佛站了三四小時。
印象中香港似乎無野兔,但北邊深圳的筆架山山區,還不乏野兔的記錄,至少至少,我看過一坨坨小而可愛的糞便,遺落在山坡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