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低頭擺弄了下手機。
遠處轟鳴聲好像掀起了整座山莊。忽遠,忽近,一會兒在火車的前端,一會兒在火車的後端,又似乎就在這兒。
這轟鳴聲,似乎就在我心裡。
記得小時候坐在課堂裡,我總有種莫名的衝動,想要「噌」地一下子站起來,好幾次都差點沒控制住我自己。後來我想了想覺得,要是當時也有這股勁就好了。
我記得那會兒見他也是一個像現在的五月,風很清和,陽光斑駁地戳在他的發梢和後背,使他原本笨拙的動作變得有些可愛。
他蹲在那裡不知道在尋找什麼,我的自行車差點鑲進他鋪滿陽光的白襯衣。
我幾乎是一躍而下,把自行車往路邊的草叢裡「哐當」一扔,才勉強沒有對他造成什麼人身傷害。
我本想發火,可我看他可憐兮兮的樣子,鬼使神差地蹲下來,好脾氣地問道:「你在找什麼呢。」
他整個人頓了頓,仰起臉看了我一眼,我恍惚間在他眼裡看見了閃爍的東西。
「我找不到我的星星了。」他右手攥著的空玻璃罐子輕微地在我面前揚了一揚。
「什麼星星,我幫你找吧。」我蹲著又往他旁邊挪動了一點,視線穿過他細密的碎發窺見他低垂的雙眸。
「我折的星星。」他頭也不抬,只是喃喃地回答我。
我後來回想起來,有點後悔沒認真幫他找星星。
「你會折星星嗎?」他問我,聲音卻從耳邊傳來。
我猛地回過神來,看見身邊的中年男子笑嘻嘻地望著我。「啊,會啊。」我輕輕搖了搖手裡的紙星星,「你要嗎。」
我下火車的時候送了他一個。
「不會誒。」我當時那麼回答他。
「那我教你吧。」他當時這麼回答我。
我跟他學折星星的時候,也就是我去看他的時候。
建和醫院206號病房。
「我今天折了一瓶底哦。」我把星星們丟在他的玻璃罐子裡。
他溫和地笑笑,陽光落在他的鼻尖上,玻璃瓶折射出的陽光是星星的形狀。
他很仔細很仔細地教我折星星。
他折的星星又胖又鼓,而我折的星星簡直不堪入目。
我回家都會練習折星星,就為了能折得稍微像樣一點。
後來我折得比他都好看了。
「你都學會了,不用再來找我啦。」一個星期四的下午,我們坐在醫院樓下的花藤走廊吹風的時候他對我說。
我默不作聲地盯著他手裡那半瓶星星,很久之後說道:「你做心臟搭橋手術的時候我來看你。」
「好。」
他做心臟手術那天我沒去。他也沒有再聯繫我.我們就好像,從沒認識過,也再無任何交集。
直到他那天突然休克被送進建和醫院。
我騎自行車路過建和醫院的時候,一眼就看見了他。一定是他,我不會認錯的。我丟下自行車開始狂奔起來。
ICU的燈紅彤彤的。我盯著這抹紅看了很久,然後靜靜地坐在了地上。我的餘光瞥見一個與這蒼白的環境格格不入的東西。
地上有一顆星星。
我揉了揉眼睛,果真是,小小的一隻,是淡藍色的。
我爬起來,用手夠著了那顆星星。這顆星星一點也不好看,又不圓,又不鼓,癟巴巴的,還不對稱。
我認出來,這是出自我手。這是那天,我人生折的第一顆,超級醜陋的星星。
我閉了閉眼睛,伸手摸了摸口袋裡的這顆星星,星星暖暖的,像他曾經溫柔的笑。
「一共是26元。」
我給了現金,下了車。
人很少。
他媽媽是個大美人。
我把錢和花塞到她手裡。衝她笑了一下,我猜這個笑一定很難看。
她哭了。
我轉身離開。
雨開始下。雨點打在我臉上,我趁機紅了眼眶。
突然有一種感覺,覺得我的人生到這個時刻,突然戛然而止了。
我不知道該去哪,不知道為什麼快樂或者悲傷,不知道活著的意義,不知道當時為什麼沒去看他。
不知道為什麼不去看他。
我又走回去了。
我問他媽媽有關於那個罐子的事情。然後我得到了半罐星星。
我把罐子帶回住的地方,然後掏出折星星的紙開始折星星。
我折了滿滿的一桌子,然後拔開瓶塞,準備把星星往裡裝的時候停住了。
我又塞上瓶塞,輕輕搖了搖小小的玻璃罐子,星星像流沙在晃動。我凝神看這些星星,發現其中一顆星星有點髒。
我打開塞子,把這顆星星小心翼翼地扒出來,端詳了一會兒,沿折線打開了它。
裡面有一行已經糊得厲害的字跡,上面寫道:
你沒來,我就放心了。
我的眼淚在那一刻洶湧而出。
「我喜歡你。」
我看見他的笑,眼裡有閃爍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