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靜染（成都）
夢見了群山
在夢裡的群山上
雲朵不是我的
秋天不是我的
山頂的金子也不是我的
但有個聲音在說
輕霧是天堂的
飛鳥是僧人的
站著的地方是佛的
是風聽見了它們
就像豺狼聽見了溪水
螢火蟲聽見了黑暗
而虛無在一場大雪中
變成了聾子
初春
安靜的小路
收下四濺的泥漿
光亮的石頭上露珠叢生
魚在水中翻背
清風餵養著枝條
去年的雪
已被野花燒毀
山裡的那些小鏡子
寧靜而暖和
種子把土地抬高了一點
大雨運來了青草
雲朵裡有我們的牛羊
這一切都讓人相信來世裡
仍有溪水和蝌蚪
雨打浮萍
雨使勁地打著浮萍
打它們的臉
噼噼啪啪的耳光
又重又狠
像在抽打著我的童年
一萬顆雨
都打在一張臉上
雨的牙齒四濺
浮萍被打得搖搖晃晃
那麼小的臉
挨了一天一夜的暴打
眼睛和鼻子腫成了一團
而兩隻被打落的耳朵
沉到了水底
餓
魚在缸裡活了一年
沒有人餵它
它一天一天在瘦
瘦得像根針
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它真的活著？
——春天在問冬天
是的 它在冬天活著
像春天一樣活著
還像針一樣閃亮
而餓讓它沒有生鏽
那時的鄉村
那時的鄉村是飢餓的
飢餓的鄉村
要小心地守著黃昏
守著曬場上那些
偷嘴的雀鳥
而孩子們
掰了一塊苞谷
在沒有人的山坡上
燒起一堆火
那時的鄉村是寧靜的
靜得像炊煙
像小手絹掛在樹杈上
風怎麼吹
也聽不見它的聲音
而水中的蓮藕
遊來遊去
地裡藏著糖
槐樹花都扎著
好看的小辮
割草的孩子
總愛望天
那時他看到的草
長得比蜻蜓高
比人間還高
天生可憐
餓的時候就能寫出詩
冷的時候
想哭的時候
發愁的時候也能
餓了的烏龜
落單的鳥
凍了一夜的狗
它們或許都是詩人
詩人天生可憐
詩會讓那些餓的人
冷的人
想哭的人
和發愁的人
好受一點
飛往樹木之巔
清晨的往事
黑暗中的微笑
是如此驚心動魄
一片樹葉遮住
另一片樹葉
是自然的事情
如果陽光在霧中
長滿蘑菇
如果露珠的牙齒
美如石榴
我會在醒來之時
飛往樹木之巔
看見蝙蝠
在黃昏看見蝙蝠
在黝黑的水邊看見蝙蝠
在烏雲密集的窗前看見蝙蝠
遍地是扔下的單車
如蝙蝠的屍體
微弱的手機光亮
正在打開夜晚的秘密
秋風起
蝙蝠飛
【詩人簡介】龔靜染，詩人、作家。著有詩集《影子》，隨筆集《小城之遠》《橋灘記》，文學集《我們的小城》，長篇小說《浮華如鹽》《光陰交錯》，非虛構文學作品集《昨日的邊城》《新塘沽往事》等。主編有《中國第四代詩人詩選》。現居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