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報
在當下全球電視臺都熱衷於拍攝大製作、科幻劇時,英國電視界每年依舊會堅持推出一些小成本作品,其中尤以田園題材最為觀眾青睞。
近期,改編自作家吉米·哈利同名作品的電視劇《萬物既偉大又渺小》在英國電視五臺播出第一集時,330萬人收看,收視表現擊敗了同期BBC和ITV的節目,創造了該臺自2016年以來取得的最好收視。該劇目前的豆瓣評分也達到了9.3分。
《萬物既偉大又渺小》的劇情可謂平淡:上世紀40年代,剛從格拉斯哥大學獸醫系畢業的吉米·哈利躊躇滿志地來到約克郡的達羅比小鎮,迎接他的有怡人的鄉間風景,可愛的動物,還有形形色色淳樸而熱情的人們,懷著滿腔的熱情擁抱生活的吉米,在這裡開始了獸醫生涯……
這並不是吉米·哈利的作品和人生故事第一次被改編成影視劇。早在上世紀70年代,吉米的故事就曾三次被改編為影視劇,1975年,電影《芸芸眾生》和《這不應發生在獸醫身上》上映,1978年,電視劇《萬物生靈》播出,並且分成七季,一播就是十二年,成為了一代觀眾的回憶。
從左至右分別《芸芸眾生》《這不應發生在獸醫身上》《萬物生靈》
1993年,電影《吉米·哈利的約克郡》上映,吉米的故事再次引起大眾關注。2011年,講述吉米年輕時代求學故事的《青年吉米·哈利》在BBC播出。今年播出的《萬物既偉大又渺小》是1978年電視劇版的翻拍。
《吉米·哈利的約克郡》(左)
《青年吉米·哈利》(右)
吉米·哈利被稱為「把心低到塵土,卻始終在仰望星空的人」。
1966年,他五十歲時開始寫作,起先他選擇的是動物之外的題材,並沒有獲得出版社青睞,後來,他決定回歸原點,以自身經驗寫下一系列趣味性濃厚的畜牧農人故事,描述北英格蘭約克郡鄉人與動物百態,以及獸醫業近代化的過程。
吉米·哈利
他的第一部作品題為《如果它們能說話》(《if only they can talk》),出版後反響平平。後來出版商將書名改成《萬物既偉大又渺小》(《All creatures Great and Small》),一舉成為暢銷書。
此後他出版了《萬物有靈且美》《萬物既聰慧又奇妙》《萬物剎那又永恆》《夜夜交際的貓》《只吠過一聲的狗》《大地之愛》《大地之歌》《萬物生光輝》等一系列作品,其中有多部已推出中譯本。
這些作品也為他帶來眾多榮譽和光環:1979年獲頒大英帝國勳章並謁見女王;1982年獲頒皇家醫學院特別會員;1983年則獲頒利物浦大學榮譽獸醫博士……但吉米從沒有被名聲衝昏頭腦,更沒有因此改變自己的初心和生活,成名後的他安之若素,依然堅持從事獸醫工作,執業長達五十多年,直到1995年因癌症去世。
70多歲時,吉米還是一個腳踏實地、勤奮工作的獸醫,他最喜歡的消遣之一就是和愛犬散步。
對吉米來說,動物的不健康從來都是真實的,它們不像人類會假裝生病,不會發出無畏的抱怨,或者產生不必要的恐懼,他對動物有著足夠的同理心和愛,也從不覺得自己比任何生物優越,因而他的獸醫生涯才會充滿奇妙的多樣性和永無止境的挑戰,也因為這種平等的愛,他的作品在穿越半個世紀後依然有著動人心魄的魅力和光芒。在新冠肺炎病毒威脅著全人類健康的當下,人類依然與自然的循環有著深刻的聯繫,甚至比以往任何時刻都要緊密,我們依然需要對動物夥伴、對自然保持最基本的尊重和關懷。
今天的夜讀,我們選擇《萬物既偉大又渺小》的開篇《雪夜小牛的誕生》,那是吉米·哈特在約克郡遭遇的第一個挑戰,他滿身髒汙,疲累不堪,但依舊發現了生命的堅韌和奇妙。
萬物既偉大又渺小
[英] 吉米·哈利 /著
林瀅、林慰君/譯
中國城市出版社
雪夜小牛的誕生
「書本裡從來不提這些事兒。」當雪從敞開的過道吹進來落在我的裸背上時,我這麼想。
我臉朝地地躺在一堆不知是什麼的髒東西中間,手臂伸到一頭正使勁的母牛身體中,腳趾夾在石頭縫中,腰以上全部赤裸,身上滿是雪、泥和幹了的血。除了那盞冒煙的油燈所照出來的一圈光以外,什麼也看不見。沒有,書本上從來沒提過要在黑地裡摸索儀器,從沒提過要設法在半桶水中消毒,從沒提過凸凹不平的地面會硌痛你的胸膛,從沒提過手臂會慢慢發麻,也從沒提過當手指頭要對抗母牛強有力的排斥的時候,手臂會慢慢癱軟。
書本中從未提過人如何漸漸地筋疲力盡,也從未提過絕望是什麼滋味。我的思想回到了產科書裡的插圖上,老是母牛站在發亮的地板上,長得帥帥的外科獸醫穿了雪白的外罩,站在一個挺禮貌的距離,把手臂伸進去助產。醫生在輕鬆地微笑著,農夫和他的朋友們也在微笑,甚至於母牛也在微笑。圖中沒有血,沒有泥,也沒有汗。圖中的醫生大約剛吃完一頓好飯,走到隔壁人家為了好玩而接接生,就好像吃一點甜食似的。他才不用清晨2點冷得發抖的從被窩裡爬出來,也不用在冰雪上顛上12英裡,瞌睡兮兮盯住前面車燈照出來的一棟孤零零的農舍,更不用爬半英裡雪路到一個連門都沒有的牛欄裡去看他的病人。
我儘量把手再伸進去一英寸,我摸到小牛的頭在後面,艱難地試著用指尖把一條細繩圈套到小牛的下巴上。我的手臂一直擠在小牛與骨盆之間,每次母牛陣痛用力的時候,其間的壓力簡直到了令我無法忍受的地步。母牛一松下來,我又把繩圈往前推了一英寸,我不知道還能這樣持續多久,我要是不能把繩圈趕快套上那下巴,恐怕永遠也拿不出這頭小牛了。我咬咬牙,又往前推。
又有一小堆雪吹進來,我幾乎可以聽得到雪融在我的汗背上的聲音。我前額上也有汗,當我用力的時候汗就掉進眼睛裡去了。
每一次的難產接生,誰都會有一個時期開始懷疑,「這一仗會不會贏?」我現在就到了這個時期。
我聽到旁邊有人在說話:「最好還是宰了它吧,骨盆這麼窄這麼小,?可沒看見什麼小牛。」「看它多肥,實在是肉牛的料,你不覺得送到屠夫那兒划得來?」「小牛的位置不對,要是大塊頭的母牛,把小牛的頭掉過來就是了,這頭母牛可沒什麼指望。」
當然,我可以用肢解法接生,就是用鐵絲套上小牛脖子,把頭取下來。那種接生法的結果老是地上堆滿了頭呀腿呀內臟呀等等。教你各種肢解小牛的方法的教科書多得是。
可是這些方法對我現在一點兒用也沒有,因為這頭小牛還活著。有一次我伸得最遠的時候,手指碰到了小牛的嘴,感到一條小舌頭舔了我一下。這實在是出乎意料之外,通常這種位置的胎牛都早已?了,是因為頸骨受了陣痛收縮的大壓力窒息而死的。可是這頭小牛是活的,它得活著出來。
我走到水桶邊,水又冷又有血。把手臂用肥皂再塗一遍。重新躺下來,粗糙的地面把我的胸壓得好痛。用腳抵住石頭縫,把汗從眼睛上搖下來,第一百次把手臂擠進母牛的身體裡,先是小牛的腿,像砂紙似的刮我的肉,然後摸到了脖子、耳朵、臉,我朝著下巴的方向摸過去,那個下巴成了我現在生命中惟一的目標了。
真是不可思議,我已經這麼工作了兩小時了,一心想把繩圈套上那個下巴。別的辦法我都試過了,推它的腿,輕輕拖住眼眶上面的皮……最後?還是得回到繩圈的辦法上來。
這回接生從頭到尾都很糟糕。農夫丁先生,是個沉默憂鬱的高個子,很少開口,好像老是在準備倒黴,他兒子也是個沉默憂鬱的高個子,兩個人都在看著我,好像越來越發愁的樣子。
最糟的是他家叔叔,我剛進牛欄的時候,就很意外地看到一個小個子老頭兒,戴了頂小帽兒,挺安逸地坐在一堆稻草上。他一面裝菸斗,一面很明顯地在等著好戲上場。
「喂,小夥子,我是丁先生的兄弟,」他用他那西邊人的鼻音喊著,「我在李斯村那邊種田。」
我放下我的儀器,點點頭:「您好?我是哈利。」老頭禮挺精明地把我打量一番:「我的獸醫是布先生,你總聽說過他吧?人人都知道他,了不起,接生小牛更是拿手,我從沒見他垮過臺。」
我只好笑笑。隨便什麼別的時候,我都會很高興聽到別人對我同行的讚美,不過,不是現在。事實上,老頭兒的話弄得我很不自在。
「我怕我沒聽說過布先生。」我脫下夾克,挺不情願地剝下襯衣,「不過,我才來這一帶沒多久。」
丁叔叔很生氣:「你不認得他,只怕就你一個人不認得他。我們李斯村的人都覺得他了不起。」他氣得跳腳,一面點菸鬥,一面瞄了我身上的雞皮疙瘩一眼,「布先生脫下衣服像個拳師似的,從沒見過那麼棒的肌肉。」
我突然覺得全身發軟,腳裡面像灌了鉛似的。等我把儀器繩圈等放在一塊乾淨毛巾上面時,老先生又開口了:「你考取執照有多久啦?」
「七個月。」
「七個月!」老頭兒開心地笑了,吹出來一長串藍煙圈,「嗯,那可算不得什麼經驗,布先生看我的家畜已經十年啦,他可真行。我老是說,書本是一回事,還是經驗第一。」
我往桶裡倒了一些消毒劑,仔仔細細地洗完手臂。在母牛旁邊跪下來了。
「布先生老是在手臂上擦一種潤滑劑,」叔叔說,一面挺滿意地抽他的菸斗,「?說光用肥皂水不夠,子宮會發炎的。」
我初步察看了一下。這是所有獸醫最傷腦筋的一刻。馬上就能知道是不是15分鐘後就可以穿衣服回家了,還是前面有幾小時的苦工在等著哩。
這一次我知道倒黴了,胎牛的位置很麻煩,頭在後邊又沒什麼空間,活像個未成熟的頭胎母牛,簡直不像是第二胎;而且很乾,羊水一定幾個鐘頭前就破了。它一直在高坡上遊蕩,產期又提早了一星期,所以他們才把它臨時安置在這報廢了的牛欄裡。總而言之,我要想再看到我的床,那還早著哩!
「小夥子,你找著什麼了?」丁叔叔厲聲打破了寂靜,「頭在後面,是吧?那沒什麼,我看布先生接這種生看得多了,他把小牛轉過來就是了。」
這種廢話我從前也聽過。我行醫的短短經驗早已教會我,所有的農夫對於別人的家畜全都內行,要是他們自己的家畜有毛病了,他們可趕緊打電話找獸醫;要是他們鄰居的家畜出了毛病,那他們的信心可大了,意見可多啦!我還注意到一件怪事,一般人還偏看重他們的意見。就拿目前來說吧,叔叔很明顯就是一位內行,他說什麼丁家人都聽。
「還有一個辦法,」丁叔叔繼續說下去,「找幾個幫手,把小牛用繩子拖出來,頭朝後就朝後吧!」
我一面摸索一面喘氣:「裡面地方這麼小,我怕不可能把小牛轉過來,要是讓它頭朝後硬拖出來,母牛的骨盆一定會繃破。」
丁家人的眼睛都眯起來了,很明顯地他們認為我在躲避叔叔的高見。
現在,兩個鐘頭過去了,失敗業已在望,我在這塊髒地上滾來滾去地幹活,丁家人不出聲地看著,丁叔叔不停地批評著。丁叔叔粗糙的臉都興奮得發紅了,小眼睛也亮了,恐怕多少年都沒這麼開心過吧。他爬這一趟坡可已經賺回去一百倍了,他的活力一點也沒減少,每一分鐘他都在自得其樂。
我躺在那兒,閉著眼,臉上的泥又幹又硬,嘴張著。丁叔叔把菸斗拿在手裡,頭朝前歪著:「小夥子,你差不多了吧?」他深為滿意,「我從沒見過布先生垮臺,不過他的經驗多著啦!還有,他身體棒,真棒,從來不會累。」
惱怒沒頭沒腦地淹沒了我,當然,我應該站起來,把這桶血水倒在丁叔叔頭上,跑下山去開車走開,遠離約克郡,遠離丁叔叔,遠離丁家人,遠離這頭牛。而事實上呢,我咬緊牙,穩住腳,用盡我最後一絲力氣去推。突然,我簡直不能相信繩圈已經滑過了尖尖的小牙齒,滑進了小牛的嘴。我小心翼翼地用左手拉緊繩結,這下子下巴果真給套上了。
我總算可以開展工作了:「丁先生,請您抓住這繩子,我現在從裡面推,您在外面拉,小牛頭應該可以轉過來了。」
「繩圈要是滑下來了怎麼辦?」丁叔叔還不死心地問。我沒工夫回答。我在用力推小牛的肩膀,同時又在對抗母牛的陣痛收縮。我感覺到小牛身體慢慢轉向我了。「丁先生,拉,別放鬆!」我又對自己說,「老天爺,繩圈千萬別滑下來。」頭轉過來了,我覺得小頸子小耳朵在碰我的手肘,我放開小牛肩,抓住牛鼻子,免得小牙齒碰傷了子宮壁,我把小頭扶到它應該在的地方——前肢上。我趕快把繩圈連耳朵也套上。「母牛用力的時候就趕快拉!」
「不對,你應該拉腿了!」丁叔叔在叫。
「跟你說叫你拉這鬼繩子!」我用力大吼。眼看著丁叔叔生氣了,退回他的草垛上了,我立刻覺得出了口氣。小牛頭出來了,身體也很順利地跟出來,小傢伙一動也不動地站著,眼睛定定的,舌頭髮紫,而且腫了。
「會死的,一定會。」丁叔叔又恢復了他的攻擊。
我把它嘴裡的泡沫弄清爽了,對準它的嘴用力吹氣,馬上開始人工呼吸。我給它的肋骨推拿幾下以後,小傢伙喘了口氣,眼珠動了動,開始自己呼吸了,一條腿還彈了一下。
丁叔叔把帽子取下來,不敢置信地抓著頭皮:「好傢夥,活的,我以為你搞了這半天它一定早死了。」老頭兒的活力好像一下子沒有了,空菸斗掛在他嘴邊。
我說:「我知道小傢伙要什麼。」我扶住它的前腿把它推到它媽媽頭邊。母牛正側臥在地上,它的肋骨起伏不已,眼半合著,好像對啥也不關心似的。突然,它感覺到了小牛在它臉上蹭來蹭去,於是一切都變了,它的眼睜得好大,鼻孔拼命地聞,每聞一次它的興趣就增一分,慢慢地它掙紮成俯臥狀,渾身上下不住地又聞又舔那深深躲在它懷裡的小牛。像這種時候,大自然早已準備好了最奇妙的興奮劑,當母牛的舌頭舔它的時候,小牛把身子弓起來,一分鐘不到,它已經在搖頭擺尾,並試著站起來了。
我笑了,這一幕是我所最愛的,這小小的奇蹟!我覺得不管我看過多少次了,這一幕還是照舊感動我。我把身上的血與泥儘量擦乾淨,不過大部分都已幹了,用指甲都刮不下來,得等回家後洗個熱水澡了。我一面穿衣服,一面覺得好像誰拿棍子打了我半天似的,全身都在痛,嘴巴好幹,嘴唇都粘得張不開來。
一個憂鬱的高個子靠過來了:「可以喝點什麼嗎?」丁先生這麼問。我自己都可以感覺到開心的笑容爬了滿臉,眼前浮現出一杯熱茶,裡面還兌著不少威士忌。「丁先生真是謝謝您,喝一杯可太妙了。這兩個鐘頭夠累的。」
「不是的,我是問母牛可不可以喝點什麼?」
「嗯?」我含糊不清地說,「可以,當然可以。給它喝,它一定很渴,喝點什麼對它只有好處,給它喝。」
我把東西收拾好,一腳高一腳低地走出牛欄,外面還是漆黑,風颳著雪把我的眼睛都打痛了。我朝坡下跑去的時候,還聽得見丁叔叔的聲音:「布先生從來不給剛生產的母牛喝水,說是會凍了胃!」
新媒體編輯 李凌俊
圖片來源 電視劇劇照 資料圖
文學照亮生活
網站:wxb.whb.cn
郵發代號:3-22
原標題:《豆瓣9.3,這部治癒系作品讓你看見萬物既靈且美 | 此刻夜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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