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放
早晨,雪還在無聲下著。
雪花潔白,輕似羽毛,悄悄地落,輕盈地飄。
雪白得乾淨,美得無言。一夜的雪覆蓋了一切雜色,包裹住了屋簷的稜角、屋前的柴草垛,以及草垛旁那棵白楊樹上細細的枝條,線條厚墩墩的柔和,柔美得讓我想起一幅日本畫家的版畫《雪鄉》。
走到屋外,我不忍心破壞這聖潔雪地,但不經意間還是留下幾個腳印。回頭看看,那從屋門走來的腳印扭扭歪歪的一直跟到腳下,不覺順著腳印回到童年。
也是這樣的季節,這樣的雪,白白的,覆蓋了整個童年的冬天。
最初的雪像楊花,一點點揮灑,繼而像柳絮輕盈地飄,落在臉上柔柔的。
天氣漸冷,雪就越來越多,雪花也變得越來越堅硬了。
童年的雪似乎特別多。某個清亮的早晨你還在夢裡,這時外邊窗臺上已經高高地堆起了雪,遮蔽了半個玻璃窗。起床出屋,門推不動了,已被厚厚的雪封住了。有時甚至需要等待鄰居們來幫忙,清掉門前的雪才能出屋。然後出門清雪,清出一條走出的小路,接通外邊的世界。
雪地潔白,如鋪展的一張宣紙,任萬物留下新鮮的痕跡。記得,有一副妙對表達了那種美境,「虎踏雪地梅花五,鶴立霜天竹葉三」,那靈巧的巧喻,寫出了新鮮雪地上美麗的景象,傳達了一種新鮮靈動的審美境界。
雪亦聖潔,潔白無瑕的雪色,讓人絲毫感覺不到一粒灰塵的存在。其實,雪是極具包容性的,總是把美的一面留給別人,穿越時空飄然入地後,內心包容著看不見的灰塵。我曾鞠一把潔白的雪花,待慢慢化成雪水後細細品嘗過,清涼的雪水中帶著一絲泥土的苦味。
雪色是冬天故事的封面,厚厚的雪,覆蓋著那麼多快樂的童年故事。
堆雪人,一般是女孩子們的遊戲,簡單而樸素造型,憨態可掬的神態,表達了孩子們單純善良的內心世界。
打雪仗,多數是男孩子們的遊戲,雪屑、笑聲紛飛的惡作劇中,滿臉雪屑的孩子們變成了白鬍子老爺爺。
在硬雪地上抽尜、溜爬犁、玩滑冰板、掛籠捕鳥,都是冬天常見的遊戲。
有淘氣的孩子喜歡把狗栓在爬犁上,拉著自己滿街跑,儼然成了北極圈狩獵的獵手。
東北的雪天時而溫和,時而狂躁。臨近臘月氣溫驟降,常常颳起西北風來,風卷著雪花颳起大煙炮呼呼作響,如黃河決堤之水咆哮而來。田野、道路都被濃霧狀的白毛風覆蓋,像仙女拖著一條白紗裙瘋狂地舞蹈。一切都成了大風雪的天地,走在路上逼得你睜不開眼。氣溫漸漸下降,甚至可達到零下40度,凍得雞鴨回窩,連長毛狗都縮著脖子瑟瑟發抖。
寒冷逼著人們不得不躲在屋子裡,甚至圍坐在火爐子周圍,用紅紅的火炭取暖。屋前屋後樹木的枝條成了勁風吹響的口哨,滿世界都是吱吱叫的風聲,仿佛房屋都在顫抖、晃動。
但是,寒冷阻擋不住出行的腳步。這時候,老羊皮襖、狗皮帽子、棉手悶子就成了抵禦嚴寒的鎧甲,衣著笨重而臃腫的人們,咯吱咯吱行走在雪地裡,粗重的喘息中一口口呼出道道雪色的氣體。怕冷卻好動的孩子們在屋子裡呆久了,忍不住跑出屋外,在雪地上畫幾個格子,雙手捂著耳朵,蹦蹦跳跳玩跳格子或踢口袋的遊戲,一會兒便忘記了寒冷。
冬天似乎寂寞而漫長,像茅草屋頂的老煙筒拖一縷炊煙,慢悠悠地飄著。大雪把北方的冬天嚴嚴實實包裹著,白色似乎永遠是冬天最健康的膚色。
雪色中最美的景致是過年。白色的背景上家家屋門上貼上紅色春聯,院子掛起紅燈籠,點燃鞭炮,使冬天的畫面頓時生動起來。正月裡,有穿紅掛綠的秧歌隊踏著雪地翩翩舞蹈,像一簇簇耀眼的火苗,一下子活躍了寂寞單調的氛圍,惹得孩子們歡呼雀躍,風一樣追隨、歡笑。霜天雪地裡,人們仿佛看到了春天,心裡慢慢萌生一些暖意。
當第一縷春陽到來,屋頂的雪漸漸融化成水,淌成冰溜,掛在屋簷下一滴滴地流著淚。是不忍分手,留戀那段難忘的時光嗎?
北國的冬天是個大舞臺,白色帷幕拉開一個季節,讓童年的故事紛紛登場,演繹了那麼多美麗的故事。雪色的品格與美麗也一直沉澱在我靈魂裡。直到現在,我還常常喜歡站在大雪飄落的時光中賞雪,站在雪地上,一任稀稀疏疏的雪花漸漸落滿我的頭髮、雙肩,讓我成為茫茫雪野中的一部分,變成一片雪。
雪還在無聲地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