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畜排序,馬居第一。可見馬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
那年我陪幾位老作家遊灕江,快到陽朔時有一奇景,山壁上斑駁陸離,好一幅巨大的抽象畫。我以當地民謠向各位出起了題目:看馬郎,看馬郎,看你本領有幾強。看出七匹中榜眼,看出九匹狀元郎!大詩人公木(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行曲詞作者)說他看出了八匹,散文家柯藍(黃土地作者)說他看出了九匹。這時汪曾褀先生憑欄吸菸,我問他看出多少匹,他哈哈一笑:「我看出一大群!」應該說汪先生的答案是對的。九非確數,泛指多。又,九乃數之極,個位數最大是九,十位數最大是九十九……那山壁上的確是數不清的一大群。據說有一年郭沫若先生遊此,他說他看出了十三匹,而且每一匹都有名字,如沖天馬,躍進馬等,有點牽強。
很佩服古人將這個景致命名為「九馬畫山」,想像力非同一般。藝術作品中的馬,的確不一樣的。畫馬名家古有韓幹,今有徐悲鴻、尹瘦石、劉勃舒等,他們筆下的馬,都極傳神。黃胄也畫馬,但不如他的驢。
詩歌中只要有馬出現,總能令人激動。杜甫的「車轔轔,馬蕭蕭」,李白的「五花馬,千金裘」,花木蘭的「東市買駿馬,西市買鞍韀」,尤其楚霸王的「時不利兮騅不逝……虞兮虞兮奈若何」,烏江訣別時他只惦記兩樣東西,美人,駿馬。憑這,項羽就夠得上個真英雄!
在南方,見活馬的機會不多。我們桂北小鎮,也有馬。個頭不大,拉車運貨,腳力而已。尚為少年的我們,倒是對它拉在大街上的馬糞有一些研究,說到一個人表面光鮮,沒有實際本領,便用一句「馬屎皮面光,裡頭一包糠」來評價。
第一次讓我感覺馬的不凡,是小鎮解放那年。大街上鑾鈴響處,來了一輛運糧的大板車,兩匹馬拉著飛奔,一匹大些,一匹小些。我一下就能判斷出大的那匹不好看。後來才知道,個頭大的叫騾子,力氣大,長相不俊,叫聲滑稽,更不會「仰天長嘯」。而那匹北方高頭大馬,姿勢,氣派,很令人神往。多年以後聽見那句「是騾子是馬,拉出來蹓蹓」的俗話,特別能夠理解。
有一年電影廠拍外景,要有萬馬奔騰場面,便向當地老鄉租借。老鄉沒有那麼多馬匹,趕了十幾頭毛驢來充數。說:「驢也會奔跑,來一個萬驢奔騰也是可以的嘛!」導演斷然說:「那不行!」
的確,馬的俊俏,不是驢或者騾能冒充得了的。想想,一個人,騎馬和騎驢,感覺能一樣嗎?
馬給人的印象,遠不止是外形的英俊,力道的雄強,讓人徹底嘆服的是,它睡覺的時候,依然是站著的。有時侯就地打個滾,那是玩耍。倘若哪天它蔫頭耷腦躺在地上,那就是一病不起了。有一個詞,叫「龍馬精神」,應該是對馬的最高讚賞。字典中,驊、騮、騏、驥、騄、駬、驌、驦……都是寶馬。即便遲鈍的老駑,荀子也不忘對它禮讚「駑馬十駕,功在不舍」。《增廣賢文》中那句「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讀來還真能入心。
《西遊記》中對天馬的描寫,令人心馳神往。
猴王來到御馬監,但見天馬千匹,「追風絕地,飛翮奔霄;逸飄赤電,銅爵浮雲;……此等良馬,一個個嘶風逐電精神壯,踏霧登雲氣力長。」
本來,猴王應該高高興興,與神馬廝混,總比終日與獐鹿為友、虎豹為群強得多,況且入了體制,有了公職,飯碗有了保證。但很快他就發現:弼馬溫級別不入流品!於是咬牙大怒,反出天庭。吳承恩寫這段,已是手下留情了。「弼馬溫」者何?「避馬瘟」是也。《馬經》言:「馬廄畜母猴闢馬瘟疫,逐月有天癸流草上,馬食之永無疾病矣。」母猴月經能驅闢馬群瘟疫,《搜神記》《齊民要術》《本草綱目》均有載。
人類在與馬打交道的漫長歲月中,積累了很多寶貴經驗。自古便有「相馬」一說。韓文公《雜說四·馬說》名言:「世有伯樂,然後有千裡馬。千裡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韓愈進而論述千裡馬要出人頭地,必需具備兩個條件,一是遇到相配的英雄,否則「衹辱於奴隸人之手,駢死於槽櫪之間,不以千裡稱也」。二是要捨得投放充足養料,「一食或盡粟一石」,你若嫌它吃得多,將它尋常對待,「食不飽,力不足,才美不外見,且欲與常馬等不可得,安能求其千裡也?」
因此,人中呂布,馬中赤兔,那才叫做般配。後來白門樓呂布殞命,曹操將赤兔馬賞賜關公,名將名馬,又有了千裡走單騎故事。外國名畫《拿破崙在阿爾卑斯山》,那匹奮蹄長嘶的駿馬,給人以盪氣迴腸的震撼。
關於馬的歌曲,更是不勝枚舉。電影插曲「我們像雙翼的神馬,奔馳在草原上」、蔣大為那一曲「駿馬,奔馳在遼闊的草原」,什麼時候唱起都會熱血沸騰。俄羅斯歌曲《三套車》裡的悒鬱與惆悵,則可以用一個無與倫比來形容。尤其是那句「你看吧這匹可憐的老馬……」簡直讓人淚崩。最近在一次圖書交流會上與吾友翻譯家宋安群先生交談,說到《三套車》,宋說這歌曲說的不是老馬,而是趕車人與一位心上人的悲傷故事。翻譯此歌曲的年代,愛情屬於敏感話題,需迴避,誤譯是有意為之。老宋把《三套車》按原意重新譯了一遍,最為關鍵的是:原譯「你看吧,這匹可憐的老馬,它跟我走遍天涯」,今譯為「你看吧,這個可憐的姑娘,她本來就要嫁給我」。試唱了一次,更其悽涼,更其憂傷!
2018說幹就幹,幹就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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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綜合自:富川在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