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河的白鷺
文/周敏
有一個叫櫻桃河的地方。
河床筆直,河水清澈漣漪,白鷺翩飛,沿河岸邊有寬敞的草坪,綠茵茵地一直蔓延到我的心上。踏在毛茸茸的草坪上,沐浴著微風、暖陽,看著一汪清流和白鷺曼妙的身姿,感覺特別的愜意。
我愛水,愛草坪,更愛白鷺。
白鷺是古人詩文中表徵閒適的意象。《演雅》云:「江南野水碧於天,中有白鷗閒似我。」
我把自己喜愛嫻靜的心情投射到白鷺身上,視為知己。
晨煉,晚步,都會像見摯友似地急匆匆地趕去看它。一隻、兩隻,最多五隻。那小小的白影在河對岸佇立著,似乎見到了我,遲疑片刻,才翩飛而去。有時,感覺附近無人,它會慢悠悠地臨水移動,像人一樣閒庭信步。有時,會直接見她在河面上飛行、迴旋,雙腳併攏,奮力煽動雙翅,在空中滑出優雅。
我用手機抓拍,接連數張,只有一張定格了她矯健的身影。
晚上,看閒書,我讀到了別樣的見地。
白樂天《池上寓興》云:「水淺魚稀白鷺飢,勞心瞪目待魚時;外容閒暇心中苦,似是而非誰得知。」盧仝《白鷺鷥》曰:「刻成片玉白鷺鷥,欲捉纖鱗心自急;翹足沙頭不得時,旁人不知謂閒立。」
我感嘆古賢仁厚,自己淺薄。白鷺分明內心焦慮,而我卻只看得白鷺悠閒。
領略了這一層,再看見白鷺或呆在水邊,或飛旋水上,才體會到它尋尋覓覓的艱辛。
習慣了見白鷺的日子,有幾天沒見著,心裡竟空落落的。
一日,我在櫻桃河邊來回踱步,比往日呆得更久,總期望白鷺會突然降臨。沒等到白鷺的蹤影,卻意外地在河岸見到兩塊木牌,一塊寫著「嚴禁電捕魚」,另一塊寫著「保護生物多樣性」。
我自然想到,白鷺的不來,莫非是無食可覓,而不是因為天冷。
我悵然若失地回家,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一個人。
這個人是我所在小區賣魚的。中年漢子,身材瘦削,穿一件褐色的夾襖,每天清晨冒著寒風,騎電動車拖來一大盆水產,瑟瑟地,躲在小區的一個旮旯裡兜售。水產全是野生的,有黑魚、蝦子、黃鱔、昂丁、泥鰍和鯽魚。
中年漢子在地上放一臺電子稱,稱蝦子、黃鱔、黑魚和大鯽魚。另外有兩個小臉盆放鯽魚,中等大的放四條算一份,小的放六七條算一份,不過稱,十元一份,買者自選。
我因為家人生病需要調理、增加營養,經常買他的鯽魚。因為他的野生鯽魚相對便宜,好吃又營養。
我幾乎每天六點半起床,花十元去買一份鯽魚。熟了些,我問他早上幾點弄魚,怎麼每天都有這麼多。他答說,購置打魚設備花了一萬多元。在此租房謀生,一天三包香菸,一天的費用要100元,每天凌晨兩點起來撈魚。
我知道,他是要別人理解,為什麼蝦子、黃鱔、黑魚、泥鰍賣那麼貴,怕別人嫌他賺錢多。
我倒是同情他辛苦,凌晨冒嚴寒涉冷水,掙兩個錢不容易。
莫非他就是一個用電捕魚的人?!不然他每天哪裡弄這麼多水產出售。後來我終於從他的口中證實了我的判斷。
我很鬱悶。
我所同情的這個中年漢子竟然是白鷺的敵人。
是晚,我的心不再閒適,思緒紛亂。
明顯,樹立木牌告知「禁止電捕魚」,是想給白鷺留一條生路。魚沒了,白鷺就斷炊了。但在人的貪慾面前,木牌形同虛設。
誠然,人和白鷺一樣,要生存,就要餵飽肚子,就不能清高,免不了傷害別的生物。
不同在於,白鷺吃飽了就萬事大吉了,它沒有條件也不會想著去囤積。
人就不同了。人好像永遠吃不飽,慾壑難填。地球生物圈,人最聰明也最貪婪。人受暴利的誘惑,會冒著被判死刑的風險去射殺珍稀動物。
對於魚類,一些人垂釣之不足用網撈,網撈之不足用電捕,直至消滅殆盡而後快。如果不加限制,他們會竭澤而漁,不給鷺們留生路,實際上,他們是不給子孫後代留後路。
我意識到,保護生物多樣化需要綜合治理,需要全民覺悟,需要我們每個人從自己做起。
深夜,睡眠中我做了一個夢。夢中我又來到櫻桃河,渴望一睹白鷺的芳姿,依然蹤影全無。
只見草坪上一位銀髮蒼蒼的阿婆在教孫兒背唐詩——「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小寶寶仰著天真的臉蛋,問:白鷺長什麼樣?老阿婆說,白鷺早已滅絕了,我也不知道長什麼樣。小寶寶刨根問底:「奶奶,白鷺為什麼會滅絕呢?」老阿婆不知是不能應答,還是不想應答,拿出電動飛機帶孫兒做遊戲去了。我追趕他們,想告訴他們白鷺的樣子,講解白鷺滅絕的原因。
夢突然醒了!
白鷺滅絕了嗎?沒有;那只是我的擔心。
起床開窗,黎明靜悄悄。樓前的幾棵綠樹,因為沒有風,葉片紋絲不動,連一聲鳥鳴也沒有。 .
二〇二〇年十二月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