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村位於遼河入海口附近,因地勢低洼,百分之八十為水覆蓋,露出水面的部分終年泛著鹼花。
新中國成立以後,政府開發葦田,引坎村之水灌溉,蘆葦蕩飄著坎村的味道。我爺爺就是第一代葦場工人,他每日巡行在這片葦海中,上水、放水,看蘆葦長勢。這片葦蕩也是鳥兒們的樂園。各種鳥兒成群結隊在這裡安家落戶,繁殖嬉戲,有丹頂鶴、白鶴、黑嘴鷗等二百餘種,它們像溼地的精靈,給紅灘綠葦增添生命亮色。鳥兒每日唱著動聽的歌曲,有的淺唱,有的嘹亮,有的獨唱,有的鳴和,像一曲曲優美的器樂合奏,爺爺眯縫著眼睛,聽得心滿意足。
每年蘆葦收割時,爺爺都遵從老規矩,留出一片蘆葦蕩作為過冬鳥兒的家園,在冰面上撒上玉米、小魚,給過冬鳥兒做口糧。這個老規矩不知道是從哪代開始傳承下來的,心懷敬畏,秉持著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理念,這理念被一直堅守下來。後來,爺爺發現隨著候鳥遷徙地的生態變遷,沿途周轉站食物補充有時不及時,導致一些候鳥不得不早歸。早歸的候鳥沒有食物補充,面臨食物鏈斷裂的危險。他發現了候鳥食物鏈的空檔期,就組織周邊的葦工儘可能多地給鳥兒投放食物。什麼稻穀、玉米、小魚,儘可能多地投放,因為這片葦蕩有食物,候鳥歸來時,總是最先找尋這片蘆葦蕩。
爺爺說,鳥鳴是世界上最美的音樂。坎村四季鳥鳴不斷,他一日不聽鳥鳴,就睡不著覺。
後來坎村被發現蘊含豐富的石油天然氣資源,遼河油田的開發建設大軍從四面八方而來,沉寂的遼河口沸騰了。以坎村為界,坎村往裡迅疾長滿高樓,變身城市;坎村往外還是一望無際的紅灘綠葦。坎村如一個分水嶺,把城市和溼地分為兩半。坎村人也開始分化,一部分人進了城,過上城裡生活;一部分人留在坎村,繼續守護這片紅灘綠葦。
我們家也搬進城。可是父親進城後一直睡不好,和爺爺一樣,聽不到鳥鳴不習慣。他每年都回坎村,在老房子裡住幾宿,看看那片鳥鳴聲聲的蘆葦蕩。臨回城前,父親總要在地面撒上玉米、小魚,給鳥兒做口糧。後來,全市範圍的美麗鄉村建設如火如荼開展,坎村外圍的溼地大面積退養還溼,紅灘綠葦橫無際涯。坎村天藍水清,鳥鳴聲聲。站在村口,遠遠望去,油田、稻田、葦田與現代城市交織在一起,坎村就如同一條金線,把城市和紅、藍、綠、黑、黃五色錦緞巧妙地縫合在一起。住在這樣的坎村裡,不會作詩的我也生出「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詩意來。
《 人民日報 》( 2019年08月31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