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鳴抻長鄉愁
賈雪蓮
王斌 作
四面環山,滿山青綠。五月的小科什旦村,像一塊碧綠的玉鑲嵌在朱岔峽口。峽裡長滿了紅色的樺樹。
樺樹皮薄而韌,撕下來寫一首詩,放入順峽而過的河水,就能在下遊與滄浪的大通河交融。大通河邊有桃,過幾日,花就開了,總有一瓣桃花會乘坐這葉寫著詩的樺樹小船到達遠方。
小科什旦村沒有裸露的土地,地裡長滿了這個季節應有的顏色。平地裡,多是當歸,藥苗有一?長了,沒有覆地膜,土地最本真的貧瘠或者肥沃一覽無餘。有的苗子被山野的風吹紅了臉蛋,泛著健康的褐色。苗間有未鋤乾淨的雜草,還有未拍碎的土坷垃,我想找一把鋤頭或者鏟子,蹲在地邊,像舊日的農人一樣揮汗勞作一番。
「滴溜滴溜」,這樣的呼喚,像風中的鈴鐺,像孩子「牙牙」學語聲。放眼張望,卻尋不見一隻鳥兒。正午的村莊愈加安靜。
循著鳥鳴,走過小科什旦村的巷道,攏共看見了五個人。三個坐在村口的小賣部裡,看著我這個外鄉人。其中一個皮膚黝黑,頭髮捲曲,讓我誤以為是外賓,多瞅了幾眼。還有兩個站在自家門前的菜地邊,評說著一塊小蔥的長勢。一個對一個說,你的地怎麼這麼鼓勁啊!
戶戶門前有菜地,有小蔥,有芫荽,有小青菜,還有幾壟剛剛探頭的蘿蔔秧子。一戶家門口扯著一根長繩,繩上晾曬著同色同款的小衣服,屋裡一定睡著一對同心同臉的雙胞胎吧!
一條小溪把村莊分為兩半。溪西有一片柳樹林。柳樹下一隻短腿的土狗在練習獅子的步伐。一頭奶黃色的小牛,顯然出生沒幾天,毛色光潤,眼神清明,吮飽了奶水,尚不知草裡有詩歌,溪中有仙女。低頭覓句的老黃牛把三十年前的一個句子咀嚼復反芻,卻無意表達。屬牛的人,也像這頭溪邊的黃牛一樣,喜歡追憶往事,咀嚼過去。
再往溪邊去,水的聲音大了起來。溪中水不多,雪山融化的,是不老的情懷,也是奔向遠方的力量。
「滴溜滴溜」,樂聲又起。無論你走到哪裡,這溼潤小巧的聲音無所不在,前引路,後隨追。
白楊樹掩映著村莊。白楊樹後有房屋,房屋裡面有人家。人家門前有菜地,人家後院有雞圈,有打鳴的公雞,有呱蛋的母雞,有狗吠,有牛犢子偶爾「哞哞」地喚幾聲媽媽。這樣的村莊,怕是會喚醒所有人的鄉愁。
西北鄉村的模樣大同小異,鄉愁也是一樣的吧?有山、有樹、有黃牛、有狗和雞,還有門口的菜和野花,就有故鄉。
我在小科什旦村聞到了故鄉的味,摸到了故鄉的脈。
鄉愁是水性的。沒有水的鄉愁乾巴巴的。這條不知名的小溪把喚醒的鄉愁浸泡得豐潤而飽滿,也像那鳥鳴,看不見摸不著,卻如一朵蒲公英舉著小手,輕輕掃了掃你的心房。豐寧厚重的鄉愁,在這看不見的鳥鳴裡薄了、脆了,在這清澈的溪水裡透亮了、澄明了……
上至高處,整個村莊在鳥鳴裡愈加清晰而明朗。很小的村莊,仿佛盛開的一朵雛菊。
村口一個平坦開闊的山坡上,建有一座白塔。塔南,山連著山,樹連著樹,仿佛永遠走不出這大山去。往西南方向望去,山巒繁複而綿密,山坡是褐色的,其中夾雜著一片一片淺淡的紫色。我知道,那是尚未盛開的香柴花,在醞釀一場盛大的花事、心事和詩事。
大個子的家在半山坡上。車開至半坡,需要倒進去,才至他家的大門。門口有三棵大黃,寬大的葉子沉綠,根莖粗壯,玫紅色拳頭大的花苞,像蘸飽了墨汁的毛筆,正欲抒寫主人夫婦的成長。
大個子身高一米九,黑皮膚大眼睛,眼神亮得如冬天的晨星。笑聲爽朗,語言風趣幽默,表彰自己「從十八歲到四十八一直愛著一個人」。而「那個人」掛著一臉笑容,出來進去忙著給大家炒菜做飯,不理會他的嬉皮。
尋常人家的小院落,歷史可以追溯到四十年前,東房想必是老人在世時修建的,木格欞的窗戶,轉軸的雙扇木門,廊沿下掛著的各種農具,作為庫房和紀念留存。北房一定是大個子當兵回來、娶妻生子後的傑作了,封閉式迴廊,白瓷磚,轟轟作響的藏式烤箱爐。這個家裡,沒有濃重的炕煙味兒,也沒有刻意的布置,我猜,他們也是村莊的「候鳥」。
但院子中間的小花圃收拾得乾淨利落,荷包花正在盛開,芍藥花含苞欲放,大麗花葉深稈肥,不像是無人照料的樣子。
有客人自雪龍村來。問:雪龍在哪裡?答:翻過眼前的這座山,再翻過一座山,再翻過一座山,再進入一條溝,那就是雪龍了。滿炕哈哈大笑中,客人掏出來一味野菜,尺把長的稈兒,莖葉細嫩,梢頭結了像青稞一樣的果實。大家都說沒見過。客人介紹說,此菜山裡人呼為「長夠糧食」。卻不知這「長夠」為哪兩個字,也不知其意。謂老一輩傳下來的,寒冷的地方都不生長。
想必雪龍村要比小科什旦村熱上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