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提燈

2020-11-30 半月談

長夏憶兒時,暑假生活裡,白天有蟬聲相伴,晚間有螢火點睛,詩思、童話,都就此在星空下悄沒聲地飛舞起來。

十歲之前,我家住在北京東城一個小院裡。沿南牆,一棵「郎家園」一棵白棗樹之間,除了野生的馬藺草,還有早晨盛開的喇叭花,傍晚盛開的草茉莉,幾盆雍容的玉簪棒,簇擁著三五層灰磚墊腳的種著慈姑的綠釉水缸——比司馬光幼年砸的缸要小些吧。

等到西天雲燒火或火燒雲退出舞臺,天漸暗,遠處現出星星,近處蝙蝠飛動,涼風從樹梢下來了,回望南牆根,點點流螢,已經悄悄地提著燈遊動多時,就在慈姑缸下,潮溼的磚縫附近,越過草叢,照著玉簪開謝的花棒,頂多繞到牽牛攀牆的細蔓周圍,絕不再往高處走了。

1943年離開了那個小院,眨眼七十年。如果說那時北京土話把火柴叫「取燈(兒)」,啟人遐思,也該給螢火蟲起個名兒叫「提燈」。

七十年間我保存的,不止是記憶裡的畫面,更是置身其中的一種感覺。

當時遷居一處鋪面房去,沒有小小院落了,後來再沒有安逸的暑假讓我重續跟螢火的前緣。直到九十年代一個夏天到成都,隨流沙河夫婦、黃一龍和曾伯炎同往青城山,暫住一位工人老師傅自家的「楠園」裡,露天納涼發現了螢火,才重溫了舊日夏夜特有的感覺。

前幾年,一晚在密雲水庫南線往一條土路拐彎的草間,發現了孤零零一點螢火,喚起的卻不是懷舊的閒情,竟是吳梅村一個痛極的殘句:「草間偷活」!

應該不止我一個人偶然惦念螢火蟲了。去年就看見有人捉了螢火蟲賣的消息,覺得不是滋味。市場上有供總是因為有求吧。果然,有心人便有了創意,聽說上海植物園、海洋館開設了暑期夜訪動植物夏令營,家長帶著孩子,黃昏五點鐘入園,七點鐘就可以「跟螢火蟲親密接觸」了,不過人數有限。成規模的,據說廈門創建了「螢火蟲公園」,是全國第一家。不知經營得怎麼樣。青島中山公園從廣西引進了一萬隻螢火蟲,禁不起兩萬市民湧進來看,三天就有一半死去。螢火蟲的生命是很脆弱的,正常情況下能存活七到十五天,它們要避光照,近清水,躲喧囂,就因為環境越來越不合適,這才逐漸從城市消隱。人工培育後,千裡迢迢遠道運來,喘息未定,遇到人山人海,還有人拿手電照,用閃光燈拍,可不是加速它們的死亡!再說人工養殖,螢火蟲並不是吃素的,它要吃蝸牛,吃螺螄,是不是還得同時養殖大量的蝸牛之類啊?

唉!自然,大自然,是天生的,食物鏈也是經千百年(甚至千萬年)形成的。所有這一切,破壞容易,要想一朝恢復,可就難上加難了。

螢火蟲,螢火蟲,我童年的朋友!我不曾捉過你,也不曾拿扇子撲過你(不管是輕羅小扇,還是大芭蕉扇);然而,在你淪入生存困境的今天,我也無計可施,一籌莫展,愛莫能助啊!(邵燕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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