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的李商隱曾經在《李義山雜纂》中提出了這樣一種觀點,那就是「煞風景」。他告訴我們:「煞風景,謂花間喝道,看花淚下,苔上鋪席,斫卻垂楊,花下曬褌,遊春重載,石筍系馬,月下把火,妓筵說俗事,果園種菜,背山起樓,花架下養雞。」可是,我有時候覺得,科學是一種煞風景的東西,而且,相比義山先生提出的那些,科學有時候煞風景更甚。
因為,科學告訴我,杜鵑鳥並不是一種善良的鳥兒。也許,故事始終是故事,傳說始終是傳說,回到現實中來的時候,不禁讓我大跌眼鏡。
現代生物學告訴我們,杜鵑鳥是一種鳥類中的寄生蟲。它最大的特性就是孵卵寄生性。除了個別種類的杜鵑鳥比較善良,不喜寄生以外,其他絕大多數的杜鵑家族成員都對寄生樂此不疲。
它們將卵產於其他種類的鳥的巢中,讓其他的鳥類孵化和育雛。而且,它們還狡猾狡猾地,專門挑選那些和自己的卵相似的鳥類的巢穴來下卵,目的就是減少寄主將它們的鳥蛋拋棄的可能性。它們甚至會因為擔心聰明的寄主看出了鳥蛋的數量不同,從而把寄主的鳥蛋叼出來運走。真可謂是費盡心思,無所不用其極。
逐漸長大的小杜鵑鳥幼雛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它們羽翼尚未長齊的時候,就會將寄主的卵和幼雛推出巢外。
這樣蠻橫無理的父母和它們的寶寶們,被某些人冠上了「惡鳥」的稱謂。所謂的「鳩佔鵲巢」,裡面的「鳩」,說的就有杜鵑。
說實話,我寧願相信,這一切都是謠言;我寧願相信,只有那些關於杜鵑鳥的美好的傳說才是真實可信的。然而,我知道,那一切都是真的。
早在古希臘的時候,著名的哲學家、科學家亞裡斯多德先生,就在他的《動物志》中就毫不掩飾地寫道:「杜鵑在群鳥中是以卑怯著名的,小鳥們聚集起來啄它時,它就逃之夭夭」。
我曾看有人解釋說:杜鵑為什麼要逃?自然是明白自己做了虧心事。
它們佔領別人的巢穴,讓別人撫養自己的寶寶,殺死別人的寶寶,它們還狐假虎威地模仿鷹隼的姿態嚇唬其他小鳥……這樣的惡鳥,簡直就是鳥中的敗類。
其實,杜鵑鳥的這種習性,我們聰明的老祖先也早就發現了。但是,可能是因為杜鵑鳥在中國的傳說中有著「望帝春心託杜鵑」的典故,所以,中國文人們對於杜鵑鳥,顯然是客氣多了。杜甫詩中有云:「生子百鳥巢,百鳥不敢嗔。仍為餵其子,禮若奉至尊」。但是,我並不喜歡杜甫的這首詩,因為,杜宇是一個多麼聖明的君主啊,絕對不是那種暴虐、殘忍的君王,所以,絕對不會允許做出佔巢生子這樣的事情。
於是,我不禁感嘆,我到底應該選擇喜歡那個神話中的杜鵑鳥,還是選擇討厭那個現實生活中的杜鵑鳥。
於是,我又來到了小區裡,那一叢殘存的杜鵑花旁。它凋零得更厲害了,只剩下幾朵搖搖欲墜的花兒。我低下頭,輕輕問它:「對於你的朋友,我究竟應該是喜歡,還是討厭呢?」
微風拂過,杜鵑花微微顫抖,不,它也許是在說話。
我側耳傾聽,仿佛聽見它在說:「人們往往喜歡給我們賦予各種不同的意向,可是,我們就是我們,我們與你們想像中的樣子,可能完全不一樣。」
是啊,我傾聽到了。
杜鵑花和杜鵑鳥,它們本就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事物,可是,好事的人類,卻非要給它們扯上關係,並給它們賦予這樣那樣美好的傳說,然而現實,往往是殘酷的,它不會因為人們的美好願望而發生變化。
最後一朵杜鵑花終於離開了花枝,它歸於塵土,我知道,它只是暫時睡去了,來年春天,它還會綻放出它的美麗。
我獨自一人,站在遍地殘花中間,仿佛聽到了,子規的叫聲,它並沒有唱著「布穀,布穀」,也沒有唱著「不如歸去,不如歸去」,一切,都是人類的主觀臆想。它只是在用自己的語言,唱著只有自己才能聽懂的歌謠。
我想,我依然愛杜鵑花,也愛杜鵑鳥,不管是現實中的,還是傳說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