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石虎
石虎依舊長髮披肩,正襟危坐,其形如獅;依舊聲音洪亮,臧否藝壇,其勢如虎。石虎歷盡人間浮華,謝絕畫壇活動,隱居北京九年,以致當今畫壇學子不聞其人,不知其畫。石虎詩、書、畫三絕,無不奇崛而自然,突兀而瀟灑。作為中式現代藝術典範,石虎反對新潮美術照搬西方,言詞激烈;反對守舊派照抄傳統,態度輕蔑。石虎排斥觀念藝術而推崇藝術觀念亦非邏輯非寫實且不可言說,類似於心性,杜撰為「神覺」。石虎一生,君視天下,我行我素。在水墨人體畫和重彩人物畫領域,前不見古人。
《共華圖》, 300cmx1300cm,布面重彩,2017
《共華圖》局部
《共華圖》局部
石虎詩書畫
石虎寫詩寫字作畫,特立獨行,評論者不難貼上現代標籤。其詩其書其畫勾連中國文化,自由發揮,評論者也能貼上後現代標籤。石虎解釋中國傳統,新穎而貼切,不同於考據學家。在他看來,當今國人如同上帝貶謫的盲流,只有通過修煉,才有可能重返天國。石虎做夢,同李白問答,感嘆中國文化價值及其流失:杜撰了一組可以意會的術語,諸如象道、象式、字象、字思維、神覺等等,用來提示他的君不見,何解?你沒長眼就看不見;黃河之水,何解?中國文化的喻詞;天上來何解?上帝的賜予;奔流到海不復回,何解?瀉入大海,一去不復返。石虎的詩書畫,同理同構,旨在返樸歸真,眷顧傳統而不死守。他藝術。
《山水》,31cmx28cm,紙本水墨,2009
《山水 》,31cmx28cm,紙本水墨,2009
《歷歷山川匿文華》,140cmx68cm,紙本水墨,2014
字象之詩
石虎作詩,採用並置、拆解、倒裝、捏合等手法,把單體漢字鋪排成方塊詩。詩篇的外形規整而內含突兀,奇崛而又含蓄。他的詩消解常規詩句的語法與邏輯規則,如同今人看甲骨文的書寫,橫寫豎寫正寫倒寫都成篇章。唐宋以來的禪師喜愛詩意的思,石虎喜愛字象的詩。字象既是字的形象,也是字的象徵意味。
《相蝶》 2014
爾木貞貞 樸樸不音 勻勻疊面 帆語舟心
有女名蝶 月樂舞鄉 手扇之邀 應而魂惶
魅盼仙娜 風沁火襲 若朵晴舟 倩魂永繫
放舟隨魚 懐雁逑山 簷客裙裳 蠋蛾毛丹
山泳泉沐 但擁無言 千島鷗悲 雙我逺躭
冥冥煌鏘 別手東廂 後此刀木 刻夢永傷
石虎解釋漢字,主觀意圖明顯,如同六經注我。依照經典文字學、音韻學和訓詁學思路考察,中國文字經過秦漢隸體字的變異,早期圖畫文字的直觀特徵變得曖昧,20世紀簡化漢字進一步使得繁體字的索引作用減弱或消失。所謂索引,指繁體漢字的字根儘管不直觀,但卻能引向直觀的圖形。比如美術的術,古文字將術嵌入行,寫成術。其中,行的本義即四方有路的活動空間,術用於指事:右上方那一點表示指認,被指對象是頂部帶橫槓的三腳架。這個裝置作為古代術士觀察太陽投影的儀器,功能類似明清北京故宮的日昝。術、方術、術數,充當著天地人合而為一的載體,也即藝術的初始內含。可是這個字經過隸變,變得含糊不清;當代人編纂漢語大字典,竟然又把它歸入雙人旁(彳),以致於無法解讀。
《向畫冷暖索溫柔》,2014
《信天遊》,一碗碗涼水一碗米,2014
石虎標榜字感覺與字思維,繞開隸變與簡化字,直接通過古文字去感受和演繹漢字的含義,把詩歌的表達推向極端。石虎忌諱使用現代漢語的西式用詞,比如是與的,指向明確,邏輯性太強,語言缺乏彈性,同古代漢語韻味相去甚遠。他執著於漢字的直觀效果和組合效果和象外之意。石虎寫詩,不用虛詞只用實詞,即名詞、動詞、形容詞。他的是詩如果用寫成象形的先秦甲金文,視覺效果應當更有衝擊力。
《雙棲》,145cm×75cm,宣紙、中國墨,混合媒體,1994《協影》,84cm×68cm,宣紙、中國墨、混合媒體,1995
《飛雀》,84cm×68cm,宣紙、中國墨、混合媒體,1995
《納涼》,84cm×68cm,宣紙、中國墨,混合媒體,1995石虎同人議論中西詩歌的特徵,有人講中國詩歌不科學,比如馬致遠的「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崇尚科學的人問:昏鴉是黃昏的烏鴉,黃昏是什麼時刻,幾點幾分幾秒?石虎反問:全世界的烏鴉,都是在傍晚的某一時刻歸巢,有必要刻意論證嗎?石虎寫字如寫詩,形同設謎,字象帶有金石之聲,帶有打擊樂造成的通感。作為強調視覺效果的畫家,他似乎在提醒讀者面對古代詩書的初始印象,即為終極印象。從學子到文學教授,面對上古文獻,諸如詩經、楚辭、漢賦的解讀,往往眾說紛紜,無所適從。儘管如此,眾人對於繁體古文,幾乎都有著相同的感受:那些跳進眼帘的字眼絢爛多姿,難以讀懂卻又給人以種種不確定的聯想。一旦把它們翻譯得明明白白,反而索然無味。文本難讀,不僅能給讀者留下懸念,又給人帶來超越傳統的企圖。歷代書法各有各法,甲骨文刻劃而成,纖細硬朗;簡文使用濃稠漆液書寫,釘頭鼠尾;漢唐以下的毛筆字,筆跡流暢,行草尤其自由,能充分體現書寫者的性情才氣。石虎寫字,強調字象,注重造象而不是造形,更不是造型。新近出土的郭店楚簡,大象無形寫做天象亡刑。先秦文字,刑通型,天象亡刑即天象無型。到了老子一書在秦漢之際的傳本,天象無型變為大象無形,在馬王堆漢墓帛書進一步寫為大馬無形。大馬即天馬,來去倏忽,趨於無形。從物理空間而論,型是三維,形是二維,象是一維。石虎取象而棄型,回歸原始,旨在摒棄西式視覺方式。石虎書法,不用正宗毛筆而用孔雀毛書寫,運筆如同鑿子在甲骨和石碑上刻字,與毛筆書寫方向往往相反。逆行的效果,筆跡具有北碑風範。孔雀毛筆彈性很大,同堅硬的鑿子性能相比大異其趣,很難控制,偶然形成的效果大於書寫的意圖,結果成了心與筆不對稱的合作,明顯打破了書畫家從小養成的書寫習慣。孔雀毛側鋒的書寫痕跡纖細,帶有女性意味,以致你看他的書法,如同觀看女子格鬥,陽剛與陰柔融於一身。檢索文字史,漢字沒有本質,中國文字名叫漢字本身就有問題。如果中國文字非要說本質,形象與趣味的不斷變化便是本質。它們同書寫方式彼此呼應,史籀的篆書,程邈的隸書,二王的行書,懷素的草書以及金農、鄭燮、石魯的畫意書法,莫不如此。到了石虎的字象書法,漢字的書寫又走向了新的一極。石虎作畫,始於心性,成於神覺,歸於獨特。石虎杜撰神覺一詞,神指神志,覺指感悟,神覺即藝術無中生有的機制。他聲稱「藝術家不能從冥冥太虛中神攫靈覺,創意象物之界構,他就不是真正的天才。」這既是對自創理論的解釋,也是自我確認。他視中國早期文明為藝術追求的最高境界,並非理論的嚴密推演而是畫家心性的表白,表示崇尚童真與質樸。當石虎寫罷《字思維》《象論》和《神覺篇》,意圖已經清晰可辨,批評家的申論大都變得多餘。《紅牽圖》, 114cm×191cm,布面重彩,2008《屏無圖》, 66.5cm×101cm,布面重彩,2008《上山圖》、《下鄉圖》,156cmx615cm x2,紙本重彩,2008
《雨送圖》,179cmx133cm,紙本重彩,2007
《北鬥》, 143cm×91cm,紙本重彩,2009
石虎標榜神覺,實為神來之筆的捕捉。請諸位注意,覺字的初文,既帶有直觀感受,也帶有自主狀態的知與識。覺和學的繁體字,上部字根相同。學字何解?孩子趴在長輩的膝下,聆聽雙手捧著爻象的長輩傳授易學。同理,覺,指膝下兒童瞪著眼睛看長輩雙手捧著爻象。比較而言,覺的神態更專注。《聖浴》,75cm×144cm,紙本重彩,1992
《弦花》,98cm×100cm,紙本重彩,1992 《梨娘圖》, 97cmx116cm,紙本重彩,2005 石虎擅畫人體。他的人體畫常常同文化、歷史、社會聯繫在一起,打上自己的烙印。他畫人體很直露,不遮掩,不委瑣,不煽情,坦蕩灑脫,形同有感而發、大方大氣的山水畫和花鳥畫。石虎作品兼具現代與傳統。中國畫家打撈傳統,平庸者照搬,聰明者挪用,其上是轉換,再上是重構,最上是升華。石虎的佳作,挪用者少,轉換與重構者多,間或有升華。所謂升華,就是提煉傳統又超越傳統,就是傳統的涅槃和新生,就是重塑傳統形態與圖符於無形,變成自己的發明。按石虎的意圖,即用非傳統的內部結構去打破傳統的外在形式。斑駁的楚漢漆畫,殘缺的墓室彩畫,層層疊壓的寺觀壁畫,在石虎重彩人物的外在形式中時隱時現,同時又不陷溺在形式的軀殼之中。石虎解釋文獻,同他處理畫面一樣,以我為主,為我所用。比如他解釋繪事後素,便是有感而發。如果結合文獻和考古判斷,繪事後素的立論,只是陳述一個簡單的技術常識,即畫者為了避免白色脫落並對輪廓線和其他顏色產生影響,總是最後塗白色。今天的文人不同於先秦文人,受過現象學、語言學、符號學、圖像學、解釋學和哲學的浸染,看待事物與文物不愛直奔主題,常常拐彎抹角,試圖挖掘微言大義。這種挖掘的深層動機同石虎的自我論證一樣,與其說是拔高傳統,不如說是蔑視淺薄時尚的藉口。1991年,在澳門市政廳舉辦「石虎心象」個展,同年在香港多次舉辦個人畫展。1994年,參加廣州中國藝術博覽會,同年成立「石虎詩會」並多次舉辦「石虎論字思維」詩歌研討會。2003年,中國畫研究院、香港、澳門、新加坡、雅加達巡迴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