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歷史的車輪不斷向前,影片中透露的現實不斷上演。導演「紀錄」了這樣一個顛覆倫理卻又富有詩意的故事,展開了他對傳統中庸思想和極樂而死的精神探討。
一、
導演用各種形式的符號搭建了整個影像世界,他把中國傳統民間文化和神話故事中那種詩意和神聖滲入到影片中,形成了獨特的畫面感受,賦予了故事新的意境和解讀, 著實讓人驚豔了一把。值得一提的是,每一處的運用都體現了導演的細緻,值得去深思。
白鶴,是一種吉祥的鳥,神秘美好,令人嚮往。而俏皮的孫女卻認為爺爺口中所說的白鶴就是槽子湖遊水的鴨子,白鶴和水鴨的對比,正形成了神性和世俗性的反差。對白鶴羽毛的苦苦追尋,也是老馬渴望「入土為安,駕鶴西去」的心願。然而如煙囪那飄渺的白煙般,死亡更加虛無。生已無願,歸去無處。好在,導演用浪漫的手法,飄落了白鶴的羽毛,給影片增添了一絲溫馨。
樹,是老人們乘涼休息的地方,也是老人尋找白鶴羽毛的地方。「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片中兩次風吹大樹的場景,一次是老人們商討閒談的場景,老人們想靜靜的離開人世,但新的政策卻讓他們無法安心,為接下情節的發展作了暗示。另一次是影片的最後老人離去,樹葉吹動仿佛是一首頌歌,告知老人「乘白鶴去了」,也表明舊文化的告別。
槽子湖,導演用充滿靈氣的長鏡頭展現了整個割湖的場景。大片的青青的水草被割,作為冬天牲畜的糧食。哪怕是老人和孩子的苦苦哀求,也被人們勸說著來年會更多。
最後空鏡頭為我們展示了索取後荒涼的槽子湖。老馬和他們相隔兩岸,不長的距離卻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選擇。在這裡你可以看到人們不斷追求物質的價值觀念,和精神內心世界的荒蕪。鏡頭真實的記錄了人性,折射了當前的中國農村現實。就如導演所認為真正打動人心的東西應該在平淡中獲取。
二、
幾代人的矛盾推動著故事的發展,宿命裡的掙扎衝出困局,卻打破了天理倫常。「將來死了看來就往煙囪裡冒走呢。」村裡的木匠老馬害怕有一天變成一股青煙飛走,「你光想著埋在院裡,兒孫們咋地住呢?」卻責怪老夥伴的玩笑話,為子女著想。
當老馬被女兒接去過中秋節,卻無節日的喜悅,他知道死神的悄然來臨。他帶著孫女看老墳,被女兒一語中的,說出心中的願望「入土為安」。
被送回大哥家後,老馬得知老曹的悄然離去。緊接著老曹的墳被挖,水草被割,身體越來越差。老馬開始終日坐在大樹下,面對他人的不解和嘲笑,尋找著仙鶴的羽毛。黃昏下,仰拍鏡頭中的老馬徐徐爬上屋頂堵住煙囪,他在反抗,他不願送進火葬場變成一股輕煙!「我把他們辛辛苦苦拉扯大,他們卻要把我變成一股煙。」他內心的吶喊讓孫子用鐵鏟將老馬活埋,圓了他的心願。
影片一直傳達著一種黑色情緒,透露著人對命運和歷史演進的無奈和內心深處的困惑和迷茫。這樣一個偏僻的村莊坐落在遼闊的黃土地上。老人,小孩,婦女活躍在這裡,卻不見壯年的男子。新的文明「火葬來臨時,他們無法守護傳承了上千年的習俗。在祖輩們看來神聖的事,村主任這樣的一群人卻認為這是一件「做不得的事」。老人的送終變得偷偷摸摸,顯得離奇荒謬,同樣也是對死亡的一種疑惑。
更大膽一點說,這部電影帶著導演的疑問,更突顯著他的諷刺和自我的生活反思。那被挖出的老曹的棺材,那被割掉的槽子湖,那虛無縹緲的仙鶴的羽毛,在導演的鏡頭下顯得遺憾。這樣的失去也是一種苦痛。五千年來,中國農民便和土地緊緊相依融為一體。有著斬不斷的聯繫。
但隨著鋼筋水泥的鑄造,和城市的現代化,人們失去的不只是自己的土地,還有沉澱的文化。「誰管爺爺,閻王爺;誰管閻王爺,玉帝;誰管玉帝,孫悟空;誰管孫悟空,如來佛。」到最後,導演也不禁向發觀眾發問。終究誰來管?
同時導演諷刺著人們的貪婪,譏諷人們總是期待著明天會更多。影片中的人物不論是老馬還是大哥女兒,孫子孫女,他們代表著不同現實中的人物。歸根結底,這也是新舊文明的衝突塑造的一場真實的悲劇。新的殯葬政策和平墳政策,社會各方面的壓力,逼迫逝者找不到最後的容身之所。心中堅信的信念得不到他人的尊重,這是一種無形的鎖鏈,捆綁著老人,牽制著人與環境的依存關係。
三、
當前獨立電影不被人看好,甚至可以用「方言、長鏡頭、農村」這幾個詞來概括。恰好導演偏偏劍走偏鋒,選取了這種不被主流觀眾接受的題材。讓家人、親戚、朋友充當角色。大大小小的意象並不含蓄的表達了導演的意圖。同黃土地特有的爽朗一樣。但該片引發無數爭議,卻又不乏好評。
演技上,全片質樸自然。每個人都是本色演出,更增加影片的現實感。
樹蔭下閒談的老人,撲在泥沙中玩耍的孩童,勞作的村民,鏡頭裡他們如平常人一樣生活,導演只是有選擇的加以記錄。
巧妙的設置智娃為悟空被壓五指山哭泣的情節,用小孩子的天真來講出富有哲理的語言,「不是明天,是五百年啊。」更顯死亡的殘酷。來推動情節的發展,豐滿電影的骨肉,意味就出來了。
用油畫般的色彩,精巧的構圖帶給觀眾視覺的享受。二分式構圖多次靈活運用來表現老人和子孫分歧,一前一後讓觀眾更加明顯感受到新舊文明之間的隔閡。黃金比例構圖則讓黃土地上的風景更加唯美秀麗。
村莊,湖泊,野草,泥土,都帶著水洗一般的暖色但卻有不乏真實感。音樂也是整部影片的亮點,帶有宗教神秘色彩的吟唱賦予了影片的神性,也渲染了觀眾壓抑的情緒,唱著無奈的悽涼,使之不顯乏味。
活埋是最為精彩的鏡頭段落。導演用長鏡頭挑戰著人性倫理,對命運拷問,用簡單直接而真實的手法不急不緩活生生把這場「活埋」的攤在觀眾面前。一種無聲的力量,一下子就扼住觀眾的喉嚨。老馬疼愛的孫子和孫女用鐵鏟將自己活埋,這樣荒謬的送終方式,也宣告著新生的文明與過去作別,殘酷的將傳統保留。這樣更有豐富意味。
過去和現在的矛盾詩意地呈現出來。逝者於彼岸轉生。人生難以常住不滅,就如那股飄散遠去的輕煙。
《告訴他們,我乘白鶴去了》這類獨立電影在快餐文化的今天,這份悽豔的作品發出的探討顯得蒼白無力。對人性的探討和觀察,對新舊時代的精神剖析,顯得尤為珍貴。但依然有人願意脫離時代的浪潮沉下來去咀嚼人性,思考時代的演變,令人欽佩。
總有一天,白鶴會飛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