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愛」
—— 一隻白鶴的故事
2018年12月22日,黃河口。 比翼
獲救2018年4月24日,南昌。 (圖片由省野生動植物救護繁育中心提供)
治療2018年4月,南昌。 (圖片由省野生動植物救護繁育中心提供)
「愛愛」身上的衛星跟蹤器
「愛愛」的彩環和金屬環
惜別2018年5月8日,莫莫格。 (圖片由省野生動植物救護繁育中心提供)
歸隊2018年5月8日,莫莫格。 (圖片由省野生動植物救護繁育中心提供)
信步2018年12月22日,黃河口。
對視2018年12月22日,黃河口。
預備2018年12月22日,黃河口。
助跑2018年12月22日,黃河口。
起飛2018年12月22日,黃河口。
□ 本報記者張天清江仲俞楊碧玉
引子
1月3日,江西南昌。
新年上班第二天。一位穿著灰色衝鋒衣的中年人,走出煙雨中的江西省林業科學院。他是林科院野生動植物救護繁育中心主任汪志如。
12時03分,手機響起。汪志如一看,是鄱陽湖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調研員劉觀華的電話:「兄弟,你把去年救護的那隻白鶴的資料發給我一份。」
汪志如打電話給同事況紹祥。小況是救護中心執業獸醫師。不到一分鐘,小況就把一份文檔發過來了。汪志如隨即轉給劉觀華。
劉觀華記住了文檔裡的幾個重要信息:2018年4月24日,白鶴在南昌被救;5月8日,在吉林省莫莫格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放飛;放飛前為白鶴佩戴了彩環,彩環標識「S26」;5月28日,白鶴失聯。
1月3日,山東東營。
18時44分,黃河三角洲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高級工程師單凱,在「東營觀鳥」微信群看到「鳥友」付建智發了一張照片。照片上有兩隻白鶴:一隻背部隆起異物、右腳戴著彩環,另一隻緊跟其後。單凱把照片放大,彩環上的標識是「S26」。
單凱眼睛一亮,憑經驗判斷,白鶴背部異物是衛星跟蹤器。他非常驚喜,立即回復付建智:「衛星跟蹤器+環志呀!」並追問照片是在哪兒拍的。付建智說:「是河口區黃主席在黃河口拍到的。」
單凱認識「鳥友」「黃主席」——東營市河口區攝影家協會名譽主席黃高潮。單凱激動之餘,立即把編號「S26」的白鶴照片,發給全國鳥類環志中心,確認相關信息後,他又把照片發到了「中國鶴類聯合保護大家」微信群。
1月3日,江西南昌。
一直忙著候鳥保護工作的劉觀華,晚飯後才歇下來。
19時40分,劉觀華打開「中國鶴類聯合保護大家」微信群——這是他的一個習慣。突然,他看到了單凱發的照片!他下意識地打開中午汪志如發來的文檔,兩相對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立即把照片發給汪志如,附上一句:「兄弟,這不是你的『S26』嗎?」
看到照片,汪志如頓時驚住了。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立即把照片發給況紹祥,讓他確認。小況一看照片,感覺心咚咚地跳到了嗓子眼,忙在微信上回覆:「沒錯沒錯,彩環不會錯!」
一時間,白鶴「S26」的故事通過媒體和網絡,迅速在江西、山東、吉林大地傳播……
救鶴
2018年4月24日,天剛放晴,太陽照在贛江南支流上。南昌高新區鯉魚洲管理處扁擔港庫區,微風吹過,波光粼粼。庫區中央隆起一條長長的沙洲,沙洲之上,蘆葦映水,景色宜人。
中午時分,一輛紅色越野車從庫區公路上經過,朝南昌市區方向開去。開車的是23歲的青年、鯉魚洲農民李增明,妻子在後座照顧未滿周歲的孩子。
李增明越開越感覺不對勁,剛路過庫區時水裡的一個白點,讓他不由自主地把車速放慢。在即將駛離庫區時,他毅然調轉車頭,回到白點附近。
李增明把車子停在路邊,下得車來,往公路護坡下走了幾步,讓自己更接近庫區水域。他盯著白點認真看了幾十秒鐘,初步判斷,那是一隻大鳥。
白鳥離他有100多米遠,離沙洲約1米。他能聽見白鳥撲騰翅膀的聲音。他感覺白鳥一直試圖飛起來,但是都沒有成功。
「可能是一隻白鷺。」李增明一邊猜測,一邊脫下外衣,朝水裡走去。下水前,他順手撿了一根拇指粗的枯樹枝,涉水向前。
4月底,水庫裡的水還是有點冷,只穿一條短褲的李增明直打哆嗦。「水庫是我伯伯承包的,不能讓這隻鳥死在水庫裡。」他想起一年前鯉魚洲死了一隻天鵝,上面來了三四十個人,查了幾天。鯉魚洲的老老少少都知道候鳥是受保護的。「要是死在這裡,伯伯是有責任的。」
水浸到了上半身,他感覺很冷。好在他水性好,熟悉這片水域。走著走著,水深了,身高只有1.6米的他,又往前遊了六七米,到了淺水區,才接近那隻白鳥。
他走到白鳥跟前,站穩腳跟,仔細一看,倒吸一口涼氣:「是一隻白鶴!」他想起鯉魚洲街上宣傳欄裡貼著的白鶴的照片。
白鶴站在淺水中,雙腳並不挪動。李增明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鳥——個子差不多跟他一般高。
白鶴試圖啄他。好在他手裡有根樹枝,他用樹枝頂住白鶴的身子,輕輕把白鶴往沙洲上推。每推一小步,都要花費不少時間。推了將近20分鐘,終於把白鶴推到了洲上。
白鶴站在洲上,兩眼無神,渾身無力,一動不動。
本來想把白鶴推到洲上後,他就返回,一看白鶴這個樣子,李增明心一下子軟了。「如果我扔下它不管,它必死無疑。」這樣想著,李增明走到了洲上。為防備白鶴啄他,他輕輕用樹枝上的小杈,小心翼翼將白鶴的脖子叉到沙地上,再用左手握住它脖子,右手抓住它的雙腳,重新走回水中,又遊過六七米水域,再涉水上了岸。
好不容易把白鶴抱到公路上。但是,白鶴還是不能挪動一步。
風吹得李增明瑟瑟發抖。這時,有個騎摩託車的男人路過,看到了白鶴,對李增明說:「賣不賣?」
李增明心想:「這也能賣?出多少錢我都不賣!」他朝那人搖了搖頭,從車子後備箱裡拿出一個蛇皮袋,在妻子的幫助下,輕輕將白鶴裝入袋中,只讓它露出一個頭。
發動車子之前,他想到了伯伯李明泉——伯伯之前放生過野生動物,有經驗。他在電話裡對伯伯說,他救了一隻白鶴,好像飛不動了。伯伯一聽,急了:「你趕緊送到我這裡來,我馬上報警!」
身上的水沒有幹,水草還黏在皮膚上。什麼都顧不上了,李增明發動車子,開了十幾分鐘,終於在伯伯家門口停了下來。
李明泉在家等得火急火燎。看到白鶴,他讓侄兒回家換衣服,把白鶴轉移到自己車上,直奔派出所而去。
南昌市公安局高新分局五星派出所副所長姜青春正在處理一宗案子。看到李明泉送來白鶴,他趕緊放下手上的事,打開蛇皮袋,讓白鶴出來透透氣、舒展舒展身子。
白鶴站在一棵鐵樹邊,看著陌生的環境和面孔,有點膽怯,幾次撲騰翅膀,都差點倒下。姜青春急了,拿起手機向鯉魚洲管理處報告;管理處立即報告南昌市林業局;林業局當即聯繫上了汪志如。
白鶴是極危物種,一分鐘都不能耽誤救護!如果救護中心派車去接,來回要4個小時。為了爭取時間,汪志如建議管理處直接將白鶴送到中心來。
接到指令後,管理處派綜治辦幹部丁軍、派出所執法辦案中隊長李國平,護送白鶴趕往救護中心。
白鶴被送到中心時,已是傍晚。交接時,況紹祥填寫了野生動物接收記錄表。當時記錄的白鶴狀態是「精神不振,毛色髒亂」。
中心之前曾救助過兩隻白鶴,都在鄱陽湖成功放飛。救助這隻白鶴,況紹祥就更有經驗了。他把白鶴安置到舒適安靜的隔離舍內,讓白鶴儘快安靜下來。
小況開始為白鶴體檢:體長1200毫米,嘴峰長175毫米,體溫38.2℃,體重3750克。憑經驗判斷,這是一隻亞成體白鶴,2歲不到,還未成年。
小況對汪志如說:「體溫偏低,體重偏輕,但沒有外傷。我認為它『落單』,是營養嚴重不良造成的。」
汪志如叮囑小況:「我們救護中心就像動物醫院,每一隻動物送進來,不管它是什麼保護等級,對我們來說都是一個生命,都要用心對待。」小況的家就在救護中心邊上。晚上,他有事沒事總會跑到白鶴的棚舍來,偷偷觀察白鶴的一舉一動。一開始,白鶴很懼怕,不肯主動進食,不走動。小況就給它人工灌服食物,輸營養液;到了第5天,他看到白鶴活動自如,還會偷偷進食,放心了;又過了兩天,他看到白鶴的糞便有點異常,就將調理胃腸道的藥物注入小魚體內,再把小魚餵給白鶴食用。這招效果很好,白鶴糞便又恢復正常了。
一天傍晚,汪志如悄悄來到棚舍前察看,白鶴一見到他,非常機警地從舍外躲到了舍內。這一舉動,讓汪志如一陣欣喜:這隻白鶴野性十足,具有躲避天敵的本領。這就意味著,必須讓它走了——既然恢復了健康,就要讓它回到它的家園,回到種群中去。因為大自然才是它的樂園,白鶴大部隊才是它的家。
送鶴
四五月的鄱陽湖,已經不見白鶴的身影。白鶴的大部隊,正在回遷西伯利亞的路上。
看著這隻孤獨的白鶴,汪志如很糾結:「乾脆再養它幾個月,等年底候鳥來鄱陽湖越冬時,再把它放到湖裡去。」
但多年救護候鳥的經驗,讓他放棄了這一想法。
他清楚,救護野生動物的原則是讓野生動物離開種群的時間越短越好。如果人工飼養時間長了,這隻鶴可能會喪失野外生存能力。目前全球野生白鶴不到4000隻,如果這隻白鶴一直圈養下去,這對白鶴野外種群延續是個莫大的損失。
他萌生一個念頭,坐飛機送鶴,追趕北遷大部隊!
5月2日,他向省林科院報告了這一想法,得到大力支持。吉林莫莫格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科研科科長鄒暢林負責與江西方面對接。鄒暢林告訴汪志如,莫莫格還有1000多隻白鶴在活動。汪志如當機立斷:「就送它到莫莫格去,說不定它還能找到『對象』呢。」
以前,江西只有接收外地野生動物來鄱陽湖放歸的案例,到外省放飛白鶴,還是頭一回。
鄒暢林告訴汪志如,白鶴大部隊一般5月10日前離開莫莫格,然後繼續北上。這可急壞了汪志如。他一邊讓況紹祥訂機票,一邊對接其他事項。
轉眼到了5月4日,離莫莫格白鶴種群北遷,只剩6天時間。
航空公司提醒,必須為白鶴特製一個箱子。
莫莫格方面要求,他們接收白鶴時,須看到動物檢疫合格證明。
吉林林業部門建議,到吉林放飛白鶴,江西要向吉林提交商請函。
為了這隻白鶴,江西真是拼了——
5月4日,致吉林林業部門的商請函從江西發出。
南昌經濟技術開發區動物衛生監督所沒有為白鶴做檢疫的先例,工作人員特事特辦,很快出具了動物檢疫合格證明。
5月6日,為這隻白鶴量身定製的箱子送到了救護中心。為防止白鶴在運輸過程中受傷,箱子內側蒙了一層塑料網,底部鋪了地毯,兩側鑽了幾十個小孔,便於箱體內通風。
臨行前,汪志如還放心不下一件事:白鶴要離開江西了,還沒有給它取名字呢。他的心事讓媒體知道了,一家電視臺為這隻白鶴徵集名字。有的說叫「鄱湖美」,有的說叫「小幸運」,一位名叫「大軍」的網友說:「我給這隻因營養不良掉隊的白鶴取名『愛愛』。因為它在江西得到了眾多好心人的關愛。希望白鶴『愛愛』明年再來江西做客。」
一時間,「愛愛」成了江西家喻戶曉的「明星鳥」;「愛愛」的去向,成為全省上下熱議的話題。
5月7日,黃建亮一早就忙開了。作為江西空港航空地面服務有限公司貨運保障部當天值班負責人,這天他要做一件要緊的事:把「愛愛」送上飛機。
幹了多年航空貨運,他還是第一次運送白鶴。他查看裝有「愛愛」的箱子和動物檢疫合格證明後,立即安排專人開運貨單。他一邊與長春龍嘉國際機場相關部門對接,一邊安排鬥車運送「愛愛」到機坪。平時運送其他貨物,是多個鬥車拼成一列貨車拉走,而運送「愛愛」,是單鬥單車,並指定貨運保障部車隊隊長龔小林開車,把「愛愛」送到機坪。一到機坪,一分鐘都沒有等候,就把「愛愛」送進了行李艙。為了讓承載「愛愛」的箱子不受擠壓,使空氣正常流通,貨運代理公司專門為「愛愛」騰出了一個貨艙。
7日傍晚,「愛愛」「乘坐」的飛機降落在長春。機場方面為「愛愛」開闢了綠色通道,汪志如和況紹祥把「愛愛」裝進了早已租好的車子,趕往吉林省野生動物救護繁育中心。中心提前為「愛愛」寬敞的「臥室」消了毒,準備了豐盛的食物。「愛愛」經歷了7個多小時的旅行後,已經餓得不行,疾步走向食盆,美美地吃起來……
從長春到莫莫格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有400多公裡。8日一早,汪志如就開著商務車,帶上「愛愛」,向莫莫格出發。
鄒暢林已先期到達放飛地點。9時許,鄒暢林告訴汪志如:「放飛地白鶴只剩200隻左右。」
不一會兒,鄒暢林又提醒說:「白鶴大部隊已開始遷徙。」
汪志如緊踩油門。他在和白鶴大部隊賽跑。
鄒暢林讓汪志如不要著急:「魚、玉米、環志工具都已準備好,今天天氣好,適合放飛。」又給汪志如打氣:「雖然白鶴正在遷徙,但我們這兒偶爾也有夏季滯留的白鶴小種群。你不要急,安全第一。」
中午,汪志如一行到達莫莫格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匆匆扒了幾口飯,就往白鶴種群聚集地趕去。
遠方出現了大片沼澤。沼澤之上,碧空如洗。
「愛愛」一路奔波,被抱出箱子時,有點暈頭轉向。況紹祥和鄒暢林趁機將「愛愛」穩住,在它的雙腿上分別套上彩環和金屬環。彩環上的標識是「S26」,金屬環上的標識是「Q02-1938」。
隨同人員用肉眼發現了約500米遠的地方,有一群白鶴在活動。用望遠鏡能清楚地看到白鶴們在做「熱身」運動,這是出發前的「演練」——在遷徙過程中,白鶴各自分工,利用集體智慧和力量,形成有利氣流「推」著它們長途跋涉。
「我們來得正是時候!」汪志如放下望遠鏡,感慨道:「雖然辛苦,但值了!」
他們小心翼翼地把「愛愛」放到草地上。「愛愛」鎮定了下來。況紹祥鬆開雙手,「愛愛」往前走出了幾步,東張西望良久。人們紛紛用手機、相機記錄「愛愛」近距離和人類相聚的美好時光。
「愛愛」似乎聽到了同伴在召喚,把頭扭向了鶴群活動的方向,並開始挪動細細的雙腿,朝前方走去。
汪志如和況紹祥向「愛愛」頻頻揮手,淚水溼了他們的眼睛。
「愛愛」一步步往前走。彩環上的「S26」標識,開始模糊起來。
大家都捨不得離去,目送「愛愛」漸行漸遠——「愛愛」沒有展開翅膀,而是一直在走,在走……
目送「愛愛」遠去的背影,看著「愛愛」堅強的樣子,想起與「愛愛」一路走來,汪志如感慨萬千。「愛愛」就像他自己的孩子,在「愛愛」身體極度虛弱的情況下,他和同事費盡心思讓它康復,現在要把它放飛,心裡真是不舍。不過,放飛過程雖然曲折而艱辛,但他們還是搶在白鶴種群遷徙之前,趕到了莫莫格。想到這裡,他一下子輕鬆了許多。
尋鶴
「愛愛」離開鯉魚洲後,李增明一直都很想它。2018年5月8日,有位記者給李增明發來一條微信,說那隻白鶴已經送到吉林放飛了。他懸著的心才放下來。
掛念「愛愛」的,還有況紹祥。
2018年5月29日8時許,小況像平常一樣來到辦公室。他打開電腦查看衛星跟蹤系統,想看看衛星傳來「愛愛」的相關數據。可當他打開頁面一看,頓時傻了眼——數據終止在2018年5月28日19時18分。
30日,數據沒有更新;31日,沒有更新;6月1日,仍然沒有更新……
「愛愛」失聯了。
之後幾個月,小況每天都會想到「愛愛」:「愛愛」去西伯利亞了嗎?即便去了,也應該有信號呀。跟蹤器壞了?遭到不測?
「愛愛」失聯,牽動了無數人的心,從江西省委書記到全省林業系統幹部職工,都在追尋「愛愛」的下落。國際鶴類基金會和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鶴類聯合保護委員會同時發布「愛愛」的信息,發動往年白鶴途經的15個省的野保機構密切關注。
「愛愛」失聯後,汪志如和鄒暢林一直保持熱線聯繫。鄒暢林根據「愛愛」放飛後的跟蹤位點情況,多次到最後數據點附近的高崗上觀察,但都沒有發現白鶴。
「白鶴活動區域都是蘆葦沼澤,面積較大,很難深入到具體位點上去。」他向汪志如解釋,「愛愛」最後信號消失點離高崗不遠,如果有異常,在高崗上是看得到的。
鄒暢林樂觀地說:「它也可能沒有北遷,因為我們在莫莫格記錄過度夏白鶴。」
轉眼,冬天來了。山東黃河三角洲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候鳥多了起來。
2018年12月22日。保護區黃河口管理站,一位長者背著「長槍短炮」,走進一片開闊地。他就是河口區攝影家協會名譽主席黃高潮。
他穩定好相機,慢慢拉近鏡頭。這時,他清晰看到前方候鳥群中,有兩隻白鶴正在悠閒地散步。兩隻白鶴附近,幾隻灰鶴和大雁或覓食,或梳理羽毛。
黃高潮在鏡頭裡觀察了近半個小時,發現其中一隻白鶴背部隆起,一隻腳套著彩環,另一隻腳套著金屬環。仔細看,彩環上的標識是「S26」。
作為「鳥友」兼「攝友」,最激動的是拍到白鶴;最難得的是拍到背上有衛星跟蹤器、腳上戴著彩環的白鶴。
為了拍到最清晰的畫面,黃高潮輕輕地靠近白鶴。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終於到了一個最佳拍攝點。他輕輕地架起相機,對準這對白鶴,接二連三地摁下了快門。
白鶴飛上了天空。
次日,黃高潮又趕往下一個觀鳥地……
轉眼到了2019年元旦。奔波多日的黃高潮開始整理連日來拍攝的照片。當他再次看到這對白鶴的身影時,64歲的他,竟一陣陣感動。
他捕捉到了這對白鶴最生動的瞬間:在草地上閒庭信步,或一前一後,或並肩而行;或昂首,或覓食;或相望,或對舞。走著走著,「S26」突然助跑、騰跳、展翅,三兩下就飛了起來,緊隨其後的另一隻白鶴也在瞬間飛起。一對情侶,形影不離,翱翔天際。
黃高潮並不知道「S26」來自何方,不知道「S26」還有一個名字叫「愛愛」。他把「S26」的照片發到了微信群。付建智在群裡看到照片後,把照片轉發到「東營觀鳥」微信群,隨即被單凱轉發到了「中國鶴類聯合保護大家」微信群,瞬間又被劉觀華「捕捉」到了,從而引出了一段「愛愛」失而復得的故事。
連日來,「愛愛」再次成為「網紅」。汪志如在微信朋友圈說:「今天有『鳥友』在黃河三角洲保護區,拍到了和我們失聯7個多月的白鶴……我們一直在猜測、煎熬的等待中度過,現在懸著的心終於踏實了。它還堅強地活著,而且活得很幸福!」
2019年1月11日,東亞水鳥守護者水鳥監測專業培訓班在江蘇鹽城舉行。培訓課程安排得很緊,主辦方破例安排劉觀華給大家講述「S26」的故事。面對來自全國各地的同行和專家學者,劉觀華感慨地說:「找到『愛愛』,是緣分加巧合。但是這突然、偶然的背後,是有其必然的。」
劉觀華講完,班上響起了熱烈掌聲,世界自然基金會(瑞士)北京代表處淡水項目經理施雪蓮當即點評:「江西省從上到下關心候鳥、關注『S26』,是鄱陽湖候鳥保護取得明顯成效的關鍵,是找到『愛愛』的前提。」
盼鶴
「愛愛」現身山東,汪志如小有遺憾。他對劉觀華說:「希望它只是在那裡停歇一下,再回鄱陽湖就好了。」
這幾天,黃高潮仍然在黃河口拍鳥。他既盼「愛愛」別走,繼續呆在黃河口越冬,又盼它南飛到鄱陽湖。「江西保護候鳥的決心大,力度大。鄱陽湖生態越來越好,無疑是候鳥最理想的越冬地。」他對「鳥友」說,相信自己能再次拍到「愛愛」。「如果『愛愛』回到了鄱陽湖,今年春天候鳥北遷,還會路過黃河三角洲。到那個時候,說不定『愛愛』還帶著小鶴呢。」
黃高潮的願望,被其他「鳥友」實現了。1月11日,「東營市觀鳥協會」微信公眾號文章《黃河三角洲,讓白鶴「愛愛」的故事延續》披露,兩天前,黃河口管理站副站長張樹巖拍到了「愛愛」和它的伴侶。
「現在,『愛愛』是我們的『明星鳥』,看到它格外親切。鄱陽湖、莫莫格和黃河三角洲都是它的家。只要我們大家都保護、都關注,『愛愛』和更多的候鳥就會更安全、更健康地生活。」張樹巖說。
12日下午,「鳥友」劉濤又在黃河三角洲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稻田裡,拍到了「愛愛」和它的伴侶。當他把「愛愛」的照片分享在微信群時,引起了國際鶴類基金會專家蘇立英博士的關注。她從照片上看出,「愛愛」「次級飛羽的羽枝凋零了」,提醒白鶴途經的地區加強保護,並讚嘆道:「『愛愛』非常堅強,難得它從繁殖地飛了這麼遠!」
蘇立英博士的分析,再次引起況紹祥的重視。他翻看了去年救護「愛愛」的記錄,回憶放飛時的情景,認為目前對「愛愛」的健康狀況不能貿然下定論,需要進一步觀察。他建議不要再去捕捉「愛愛」作進一步的診斷和治療。因為,他不想看到「愛愛」有強烈的應激反應。對這一點,蘇立英博士很贊同:「只要不是人禍,『愛愛』何去何從,我們都應該坦然接受。」
「『愛愛』一定會健康快樂地活著,一定會回到鄱陽湖的懷抱中來。」況紹祥堅信。
「愛愛」後來的傳奇經歷,李增明一無所知。他仍經常帶著妻兒去南昌,路過扁擔港庫區時,偶爾也會回望一眼那片沙洲,閃過一念:「那隻親手救過的白鶴,還會來嗎?」
(圖片除註明外,均由黃高潮拍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