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不下大雨,或者冬季不至於過於寒冷,書房外右側的牡荊樹冠裡就會在早晚都有鳥雀的叫聲。從聲音的嘹亮程度來說,黑鸝的鳴唱一聽就可以知道,而喜歡啄食牡荊暗紅色果實的樹鴿,則沉悶得要你的命,哪怕你站在樹下長達半個小時,也無法聽到它們的叫聲。
樹鴿站立在枝頭上,側著澄澈的眼睛,那種安靜可以讓你覺得如在深谷,可以讓你失去耐心:「喂,我可是誠心來聆聽你的歌唱的啊,你不至於一點情面都不給吧。」然而樹鴿才不會管你,它們身體上那一層和翡翠色一樣的金屬光芒般羽毛,任何時候都可以回應蔚藍色的天空和陽光灑落下來的各種色調,還有那種完全具有層次感的色溫。翡翠色的羽翼有利於樹鴿的隱藏,即使四周沒有任何侵略它的其他生物。
好多次我憑藉一棵突然墜落的牡荊果子,就知道頭頂的樹冠裡一定有一隻樹鴿,而同行在森林裡的朋友則會朝我嚷道「在哪裡啊!我怎麼沒有看見?」問題不是你這個時候,你就可以看見體型碩大的樹鴿,而是你這種興趣得奠基於往日的細心觀察,以及對於恆久事物的好奇。任何一棵樹冠裡,都呈現著紛繁複雜而充滿生機的生命現象。
光是沿著樹幹爬行的螞蟻,就足夠讓我們嘆為觀止了。它們的巢穴在哪裡,在不遠處微微拱起的小土包下面,還是粗糙樹枝上某一個洞穴裡?長時間成群結隊的爬行,如果在顯微鏡下面,我可以確信螞蟻關節的強壯和肌肉的發達。
雖然我不會喝能夠賦予男人力量的螞蟻雄風酒,但是我會支持這種事物之間的聯繫帶來的幽默生活態度。如果喝一瓶這樣的酒就可以讓男人如何,我更願意鼓勵男人在田野勞動,在森林伐木,在河流上划船,在曠野奔跑。
紀伯倫在他讓羅斯福總統驚落手中咖啡杯的偉大作品《先知》裡是這樣來談論勞動的:
你們勞作,故能與大地和大地的精神同步。勞作時你們便是一管笛,時間的低語通過你們的心化作音樂。在勞動中熱愛生命,便是通曉了生命最深的秘密。
在每一個漂亮的黃昏,回到樹冠善於歌唱的鳥則是被詩人反覆謳歌的
,它們活躍的靈魂和關於生活由來已久的讚美從未停歇。一個人站在樹下或者背靠樹幹,就在那深入大地的表層之處,聆聽到歌鶇的歌聲,那是人生至極的幸福。直到它們的到來,其他鳥類的鳴叫才會成為背景音樂,天宇落幕時分的合唱總是讓我不願走到別處。
無從知曉什麼時候斷裂的樹枝,在接口處留下來了一個黑色的洞穴。這和我在老家看見的松樹節頭是一模一樣的,風雨侵蝕,節頭腐爛而墜落,殘留的空隙是造物主對於其他事物的恩典。我相信金翅雀就生活在裡面,體型小巧而常常伸出頭來好奇地張望外部的世界。直到月色上升,黑夜來臨,遠處的森林被催眠,全部鳥類的心靈才會深陷寧靜之中。
直到第二天早晨,東方的晨曦會第一時間喚醒某一隻巖燕的歌喉,啁啾的聲音就像一條溪流在最後時刻融入江河,於是,更大的喧譁一如一場演唱會開幕前觀眾雷鳴般的掌聲,這種喧譁和人世間的喧譁完全不一樣,有著本質的區別。這種喧譁令人喜悅,充滿期待,和躍躍欲試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