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中外文人、學者、畫家、雕塑家、小說家、藝術家或用文字揭示人的心靈,或用色彩描繪人的風貌,或用雕刀鐫刻人的神態,或用表演傳遞人的情感,無不對眼神的特殊價值傾注著極大的熱情——致力探尋眼神的無窮奧秘。
一、眼神的功能及重要性
眼是五官中的一個部位,是實體、是具象,其本質是視覺;而神是空靈、是抽象、是表象,其本質是感覺,是指眼的形態、情態的總和。神是通過眼感應事物、傳導光源、放射信息量。也就是說,眼力是人了解外部世界的功能,而眼神卻是人精神世界的反映。
滕守堯在《審美心理描述》一書中論述感知時認為:「動物的眼睛和人的眼睛,原始人類的眼睛和發達的人類的眼睛都是有區別的。在動物的眼睛中,各種事物的變化,只不過是暗示它是可以採取行動或應該逃避的信號,而人的眼睛卻能在把握到事物的形式、結構和整體的同時見出其中蘊含的人生和社會含義。」這是從物種的生理現象把人與動物區分開來,闡明了人的眼睛的特殊功能。至於眼睛的社會含義,早被我國戰國時期的思想家孟軻觀察到:「存乎人者,莫良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胸中正,則眸子了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孟子·離婁上》)。這是以道德標準來衡量眼睛所隱含的善與惡。無獨有偶,16世紀荷蘭人文主義者埃拉斯姆斯·馮·鹿特丹出版了一本題為《關於男孩的道德教育》的書,到18世紀為止前後再版130次,幾乎被譯成歐洲所有的語言。他發現眼神能表達一個人的性格,於是他對眼睛進行了帶有道德色彩的評價。書中寫道:「睜得溜圓的眼睛是愚蠢的表示,呆視是懶散的表示,過於銳利的目光傾向於發怒,過於活潑而又富於表情的眼神是一種不知羞恥的表示,倘若眼睛裡流露出一種安詳的神情,一種令人尊敬的友好的神情,那是最好的了。」
人的眼睛的活動體現在感覺、知覺、回憶、想像和思維的各階段上,並以其敏感度和強度構成貫穿整個認知過程的性格的情感特徵。無論是古人或今人當讚美一個人的美貌時,往往把視點集中在眼睛上。三國建安文學的代表人物曹子建的《洛神賦》有「明眸善睞,靨輔承權。」他不僅讚美宓妃那雙明潔亮麗的眼睛,而且更被那眸子裡綻放的光彩所心動。「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是唐代大詩人白居易在《長恨歌》中描寫絕代佳人楊貴妃顧盼神飛,媚態奪人的名句。在《紅樓夢》中,曹雪芹筆下的林黛玉「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情含意蘊盡在似是而非的雙目中,不是更顯得楚楚動人了嗎?不同的身份,不同的性格,就有不同的人的眼睛發出不同的情感信號。所以,眼睛既是流動的,又是微妙的。它的流動在於它是發之於內在的生命力;它的微妙基於人的情感的複雜性。
東晉時期的顧愷之,畫過《女史箴圖》、《洛陽賦圖》等名畫,是中國畫史上第一位畫人物的宗師。他說「四體妍媸,本無美妙處,傳神寫照,正在阿睹中」(《世說新語·巧藝》)。「阿睹」,在這裡指的就是眼睛。這是繪畫實踐的經驗之談,對後來的藝術創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成語中的「畫龍點睛」出自南北朝時期的畫家張僧繇,他擅長畫龍,在金陵安樂寺的壁間畫了四條龍,一點上眼睛,龍便破壁飛去了。這可能把故事神秘化了,但透過玄妙的氣氛。我們可以在藝術上悟出重要的道理:畫龍必點睛,只有點睛,龍才能活起來。因為點睛是關鍵之筆,藝術高手正是在點睛之時最能顯出其超人的絕技。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大畫家達·文西在審查視覺與聽覺對造型藝術欣賞時各自的重要性時,他曾作出過如下的判斷:「被稱為靈魂之窗的眼睛,乃是心靈的要道,心靈依靠它才得以最廣泛、最宏偉地考察大自然的無窮作品。耳朵則居次位,它依靠收聽肉眼目擊的事物才獲得自己的身價」(達·文西著《論繪畫》)。他的傳世傑作《蒙娜麗莎》,畫中人神秘的微笑,主要是從流盼的目光中見出,傳達了人物內心某種微妙而不可言傳的喜悅。這正是《蒙娜麗莎》永恆魅力之所在。法國的大雕塑家羅丹雕塑的人物像《思想者》,一個強壯的男子赤身裸體地坐在那裡,高高隆起的雙眉緊蹙著,那大而有力的右手託著下頜,隆起的強健肌肉使人感受到無盡的肉體力量,而深邃的雙目透露出沉思中靈魂燃燒的強光。這種凝固的眼神喚起一種強烈的深沉感,怎不讓人由此去追思人世滄桑,宦海沉浮,離別愁緒,生命歷程。當我們看到傑出的俄羅斯畫家列賓的油畫《伊凡雷帝殺子》,不能不被雷帝的性格殘暴、神志多疑,狂怒激憤下親手刺傷兒子的情景所駭然。正處於瀕臨死亡瞬間的兒子,那微弱的眼神與幡然悔悟、追悔莫及的伊凡雷帝驚恐萬狀的目光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人們透過兩種眼神,不但目睹著一幕歷史悲劇,而且更能感受到懷抱奄奄一息的兒子、全身龜縮一團的伊凡雷帝,痛哭、恐懼、悔恨、絕望、複雜的矛盾心態及驚慌不安的神色。
法國作家大仲馬借自己創作的小說《基度山伯爵》中的人物之口說出了他對繪畫藝術的真知灼見「不僅要畫出眼睛,更重要的是畫出眼神。」因為眼神的表現,是人們行為的內在依據,是以行為的現實和行為的動機與方式為內容的反映。畫家、雕塑家以「點睛」之筆創造的藝術品,訴諸於人們的是直觀的視覺形象。而文學家通過對人物「心靈的窗戶」的開啟和描述亦有同樣的傳神功效。俄羅斯文豪列夫·託爾斯泰的小說《安娜·卡列尼娜》,生動地描寫了安娜因對離婚的絕望,特別是對偓倫斯基不辭而別的怨恨而要服鴉片煙自殺時的一雙眼睛。「她睜著眼睛躺在床上,借著一隻燭淚將盡的蠟燭的光輝凝視著天花板下的雕花簷板,凝視著投在上面的幃幔的陰影,她歷歷在目的想像著當她不復存在,當她對他不過是一場夢的時侯,他會有些什麼感觸。」安娜的眼睛,讓人們深深感受到此時此刻的她,經受著痛苦的層層陰影——恐怖、茫然、怨恨。著名長篇小說《簡愛》中有一句很深刻的話:「靈魂在眼睛中有一個解釋者——時常是無意的,但卻是忠實的解釋者。」
我國革命文學先驅魯迅在《我怎麼做起小說來》一文中,有一段名言「忘記是誰說的了,總之是,要極省儉的畫出一個人的特點,最好是畫他的眼睛。我以為這話是極對的,倘若畫了全副頭髮,即使細得逼真,也毫無意思。」所以他要求創作能「以一目盡傳精神」(《三閒集·近代世界短篇小說集·小引》)通過「眼睛」來傳「精神」不僅是文學創作應遵循的規律,而且也是舞臺表演藝術著力追求並達到的藝術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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