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光山開山星雲大師近日因海外弘法奔波、講演行程忙碌,作息不定,日前出現四肢乏力症狀後,於十月三十日住進高雄長庚紀念醫院,經醫療團隊檢查,證實左側腦部出血性中風,經一夜密切觀察,三十一日在醫療團隊建議下,接受手術、清除血塊,目前情況穩定。
高雄長庚醫院院長李炫升,以及醫療團隊召集人陳肇隆名譽院長,立刻整合院內包括神經內外科、心臟科、新陳代謝科、麻醉科、腎臟科、神經放射診斷科、復健科、營養科及護理部的醫護團隊,悉心照護。
陳肇隆今早九點半親自召開記者會,說明星雲大師的病情。他表示,三十一日當天主持醫療團隊會議,建議接受手術清除血塊,並由神經外科何治軍教授主刀,大師手術順利,開完刀後睜開眼,還向醫護人員說「謝謝」,目前病情穩定,預後樂觀。
面對緊急危機,佛光山寺上下一心、處理得宜。星雲大師及佛光山眾法師對廣大信眾及各界關心,表達感謝之意。
我一生「與病為友」(節錄)
修道人要帶三分病痛,才知道發道心。所以,疾病也是我們修道的增上緣,不要排除它,與病為友,才是最好。
貧僧從小說來應該是一個健康寶寶,但眼耳鼻舌身心六根,也好像經常大病、小病不斷。算起來,一生的歲月裡一直都在「與病為友」。
人生,健康是非常重要的,但生病也是很難避免,所謂「英雄只怕病來磨」,再怎樣有錢、擁有多少親人,當疾病降臨到你的身上,你也沒有辦法拒絕。有錢的人,可以醫藥治療,甚至到國外就醫;有些疾病需要物理治療,甚至有些麻煩的疾病也需要心理治療。因為有的人意志不夠堅強,稍微有一點小病就內心恐慌;假如能夠與病搏鬥,從意志上的堅強,到心理上的建設,疾病也會減少。
貧僧自信健康,但是,人有了這一個四大五蘊和合的身體,吃的是五穀雜糧,怎能不生病呢?說來,貧僧有過的毛病,都與上述方式有關,但無論大小病況,可以說都用「時間治療」。因為沒有金錢財力尋找醫師,那時也無健康保險,只得用「時間治療」,逼得自己與病相互尊重,才能彼此稍獲安寧,所以就把它名為「與病為友」了。
抗拒疾病 勇氣信心可用
貧僧要告訴大家,我們身體的毛病,當然需要醫生治療,假如沒有那個條件,只要自己有信心,具有抗拒疾病的觀念,有勇氣勝過疾病,信心、耐力、勇敢、無懼、樂觀,也能有醫療的功用。
到了二十八、九歲,也就是一九五五年左右,貧僧為中華佛教文化館擔任環島宣傳影印大藏經的任務,自備了一臺重達二十公斤的錄音機。我們一路從宜蘭,經花蓮蘇花公路、臺東,到達屏東,沿途都是顛簸的石子路,我唯恐損壞貴重的錄音機,為了保護它,都把它放在我的雙腿上。
半個月後,到達屏東東山寺。按照佛門規矩,到了寺院,都要先在佛殿裡銷假禮拜,忽然就在禮佛跪拜的時候,我的兩隻腳疼痛難忍,幾乎站不起來。不過,已經養成堅忍的性格,也不以為意,等到四十天之後,勉強回到宜蘭,就癱瘓在床上不能動彈了。只要稍微一動,我的雙膝,就如針刺般的疼痛。
信徒聞訊,好意請了省立醫院的醫師替我檢查。醫生診斷後,大致說明:這是急性的風溼關節炎,會傳染全身,恐怕有死亡之虞,最好把雙腿鋸斷,還可以保住生命,不讓病情擴大。貧僧聽後,也沒有一點恐懼,反而心想,鋸斷雙腿也好,就免得在外奔跑、走路辛苦,從此可以安住在寺中專心讀書、寫作,那也是人生快慰的事。
要鋸斷雙腿,必須事先做一些準備,拖延了大概一個月後,感到雙腿的疼痛好像減少了,覺得也不必要鋸斷它。後來又聽信徒說,風溼病需要保暖,不能吹風受涼。從那時候起,一直到現在,無論怎樣炎熱的夏暑,貧僧都穿著厚厚的衛生褲,從未離身。那一次,沒有經過醫生治療,也沒有打針吃藥,後來兩條腿還是很正常的供我使用。我保護了兩個膝蓋,雙膝也沒有為難我,這不就叫與病為友嗎?原來,疾病來臨的時候,你不必太畏懼它,可以把它當作朋友,互相尊重,互相體貼,互相照顧,疾病和身體也會共存共榮的。
在佛光山開山後,有一段時間,不時的要去小便,經常感覺肚子餓、口渴,有一個夜晚發病,完全昏迷,徒眾感覺事態嚴重,將我送到高雄阮外科醫院。承蒙院長阮朝英醫師為我看診,在他仔細檢查後,他說貧僧患了糖尿病。我並沒有糖尿病的常識,後來才知道這叫多渴、多尿、多餓的三多症,也叫消渴症。他又對我說:「你的胃長得跟別人不同,應該說,五百萬人當中,都不容易有和你一樣特殊的腸胃。」貧僧聽了這話,也不覺得有什麼,心想,大概是他安慰病患者的好意吧!
被宣判得了糖尿病後的好幾年,貧僧一直感到體力不支,全身無力,經信徒介紹,和臺北榮民總醫院新陳代謝科蔡世澤醫師結上了因緣。蔡主任告訴我可以先吃藥,如果血糖還是升高的話,再施打胰島素治療。就這樣,貧僧每天依照醫師指示,打針吃藥,從此,糖尿病陪伴我一生。靠著蔡醫師給我糖尿病的知識,我對它沒有過分的防備,它也沒有給我過分的威脅,像朋友一樣,互相好意相處,想來,這應該是最長久的朋友了。
當然,因為糖尿病的關係,起居之間,也影響到一些日常作息。醫師交代徒眾要照顧我的身體,並且告誡我要注意飲食,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這讓我感到非常的困擾。因為一般都說,患有糖尿病的人不能吃過多的米麵,避免澱粉醣類食物增加血糖的指數;但不吃米麵,食不飽腹,日子實在難過。後來,我也沒有太去忌口,每天照常生活,有飯吃飯,有面吃麵,隨緣過日子。一直到現在,貧僧血糖的指數,大約都在一、二百之間。
後來的大夫看到這些數據說:「現在你年齡大了,這還不至於有什麼關係。」我在想,過去年輕的時候,也大都是在這一、兩百之間的數值,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呢?貧僧覺得糖尿病不是問題,但是要勞動、工作、運動,因為每天運動,消化了醣份,不會造成血糖過高的現象,那就應該不是什麼嚴重的事了。
當然,到了老年,因為糖尿病的關係,又附帶眼耳鼻舌身心都受它的影響,等於朋友交往久了,難免有彼此的意見,忍耐一些,也能相安過去。不過,這又是後話了。
除了糖尿病以外,記得好像在五十歲左右,佛光山的朝山會館、大雄寶殿,經過十年建設,粗胚已經完成。有一次颱風來襲把樹木吹倒,我爬上屋頂,希望把它扶正,不小心從屋頂跌落到地上。當時不覺得怎麼樣,只是背部疼痛了幾天,也不以為意。
心臟絞痛 為弘法延醫治療
要說貧僧這一生最嚴重的疾病,大概就是一九九五年四月時,因為心臟冠狀動脈阻塞,在臺北榮總接受了冠狀動脈繞道手術了。
在那之前,由於一九九二年起,世界各處佛光會陸續成立,我在全球各地奔波弘法,當然糖尿病也沒有離開我,隨著時間,疾病慢慢的腐蝕我的身體,損毀我肉體的結構。一九九四年八月,貧僧在南非弘法,夜裡心臟忽然絞痛,當時,我已明顯感覺到參與這許多活動以及說話,都要花費我許多的氣力,身體的症狀也已經很嚴重的提醒我:需要看醫生了。
我忍著身體的不適回到臺灣,臺北榮總的江志桓醫師立刻為我作了心導管檢查,確定是主要供應心臟的三條大血管阻塞,一定要我立即準備開刀治療。但是這一年已經排定了許多的行程,我答應歐美的信徒會員前往成立佛光會、主持會議,我不能隨意更動,失信於信眾,因為我的一生是信守承諾、永不退票。
江醫師要我做慎重的考慮,他說:「難道你的身體都不照顧嗎?要開刀的不是別人,更何況你的心臟血管三分之二都阻塞了。」後來,我跟醫師談妥,他們也千叮嚀萬交代,叮囑我哪裡要小心,哪裡要注意,有什麼症狀時,一定要趕快回來。醫師們無奈的妥協,並且護持我完成這一段不輕易更動的行程。結束之後,我又忙於過年,接著又前往菲律賓,出席國際佛光會世界總會第六次理事會。
直到一九九五年四月,貧僧帶著一顆沉重的心臟回到臺灣,乖乖的前往臺北榮總赴約,在當時的院長彭芳谷、副院長姜必寧的領導下,為我組織了一個醫療小組,包括江志桓、蔡世澤、陳國瀚等各相關科別的專門醫事人員,為這一次的心臟開刀進行準備。
當時,姜必寧副院長向我介紹了幾位心臟科的醫師。他問我:「每一個人都很相當,你要選擇哪一位呢?」我不常看病,對醫療領域的醫師也不太認識,但我直覺說:「我選張燕醫師。」在我想,心臟開刀,時間耗費長久,年輕、體力、醫術敏捷、醫學新知等,都是重要的條件。
在手術之前,他拿了一顆心臟模型,走到我的病榻前,跟我說:「我叫張燕,是你心臟主刀的醫生,我並沒有把您當作星雲大師,我只知道您是我的病人,在開刀前,我必須把心臟的結構、關係、過程,先向您說明……。」我心想,這麼一位年輕的醫生,說話這麼率直、嚴肅,不過,我對他很有信心,欣賞他的坦誠、直接。
除膽斷骨 依然宣講不懈
二〇〇三年三月,貧僧因為膽結石發炎引起劇痛,連夜住進高雄榮民總醫院急診室,因為高血壓一直降不下來,在醫護人員陪同下,又至臺北榮總,由雷永耀副院長親自操刀,為我割除膽囊。記得那次,我還在每年寫給護法朋友的一封信裡寫下:「……從此,我已是『無膽』之人了,雖然生命去日無多,但在這個複雜的人間,還是『膽小』謹慎為好。」
二〇〇四年,我這個雞皮鶴髮之軀,視力比起以往更加不及。八月,在美國弘法期間,右眼確定患有白內障,又由羅嘉醫師為我進行水晶體置換手術。
二〇〇六年四月初,我不慎跌斷三根肋骨,雖然已是耄耋之年,強忍著連呼吸都痛的傷勢,按照既定行程,應邀前去浙江杭州參加首屆的「世界佛教論壇」,並且進行兩個小時的「如何建設和諧社會」講演。
貧僧的堅持,讓身旁的弟子擔心不已,但一想到自己多宣講,可以促進兩岸來往,對未來宗教、文化、種族的和諧共融,能夠略盡棉薄之力,也只有義無反顧的向前去了。因為貧僧自小從戰爭中走過來,知道戰爭的悲慘可怕,兩岸人民同文同種,不可以再有戰爭啊!
同年十月,因為要飛往印度海德拉巴市(Hyderabad)主持皈依典禮,我的主治大夫江志桓醫師不放心,就在他的陪同下,我帶著心律不整,和隨時會有心臟衰竭之虞的色身,前往參加安貝卡博士(Dr. B. R. Ambedkar, 1891-1956)五十周年的紀念會,同時主持二十萬人皈依三寶典禮。
二〇〇七年四月,我又因為一時不小心,造成手腕骨折斷裂。俗話說「傷筋斷骨一百天」,在長庚骨科郭繼揚醫生及復健科吳宜華治療師的協助下,將我的手固定;而那三個月,讓貧僧學習如何使用一隻手生活,也算是生命中一次獨特的體驗了。也因為貧僧常常頭暈,自然要跌倒,因此跟徒眾們自嘲說,我對跌倒很有經驗,懂得如何跌倒,不會受傷太大,要他們放心。
除了這些大一點的毛病,小毛病也不是沒有,就常有人要介紹什麼醫生、什麼偏方。臺灣南部有一位名中醫,每天門診都有大排長龍的病患等候診治,但這位中醫師對貧僧有特別緣分,常要上山來為我治療,我都婉謝。胡秀卿女士是臺灣女中醫師公會的理事長,因為她從幼年信佛虔誠,看到我熱心弘揚佛法,主動要做我的隨身護理,但我不覺得有這個需要,所以也拒絕她的好意。
貧僧不會去聽信別人有什麼偏方、辦法,或者什麼特效藥,但確實自己也有一些方法去對治一些毛病,例如:香港腳、痔瘡、暈眩、感冒、止癢等。但在這裡不方便公開,因為個人有個人體質的反應,在這個人適用,在那個人可能就不適合了。光是感冒,就有千百種的病菌引起,哪裡能人人都適用的呢?
與病為友 生死置之度外
因此,佛教講「生老病死」,在我的體會,應該把它改做「老病死生」。因為講「生老病死」,死了好像就沒有了;假如改成「老病死生」,生了以後會死,死了之後還會再生,生了就有希望,就有未來。
我非常欣賞一位老太太要過世的情形,國外的兒女子孫都回來圍繞在她的病榻前面,她望望子女說:「我想喝杯酒。」兒孫們為了滿老人家最後的願望,就倒了一杯酒給她喝。
喝過酒後,她又說:「我想抽根煙。」一位信仰西方宗教的兒子就說:「媽媽,你患了重病,不宜吃煙。」旁邊的兒女就說:「你不可以這樣講,媽媽歡喜要吃煙就讓她吃吧!」於是拿支煙給媽媽。
這位老媽媽在喝了酒、吃過煙之後,說了一句「人生真美」,就含笑而去了。到底她是帶著病友而去呢?還是病友陪她同去呢?這就不必深究了。
想到貧僧一生雖與病為友,但沒有掛礙,生病時,也不覺得自己生病,所謂「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就能夠「遠離顛倒夢想」,《般若心經》實在是最好的人生觀。所以,貧僧常說的四句話:「冷不怕,怕風」,這是在大陸過冬的感受;「窮不怕,怕債」,這是貧僧童年的回憶;「鬼不怕,怕人」,這是社會歷練的教訓;「死不怕,怕痛」,應該就是貧僧現在生活最真實的寫照。
至於也有人問貧僧,既是修行人,又號稱「大師」,怎麼也會有這麼多疾病呢?其實,佛陀早就說過,修道人要帶三分病痛,才知道發道心。所以,疾病也是我們修道的增上緣,不要排除它,與病為友,才是最好。用《金剛經》的話來講:佛說有病,即非有病,是名有病。而這《金剛經》的妙義,就需要參詳,才能斷疑生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