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出差,去看葉大鵬。自從多年前葉大鵬跑江湖後,我們就很少碰面。聽說這傢伙入行醫療器械,打通了一些關節,前些年賺飽了,然後,他及時收手,搞了個汽車服務公司,自任總經理。那前呼後擁的氣派,與當年不可同日而語。
對我來說這些都不重要,我和葉大鵬原來算得上是一對難兄難弟。那時,我們都住在單位一幢廢舊的樓房旮旯裡,品味著茅屋為秋風所破的境界。我們都喜歡圍棋,一有空閒,就捉對廝殺一番,常常下到深更半夜還樂此不疲。記得有一天晚上,已經凌晨兩點了,我迷迷糊糊聽到有人敲門,一問,是葉大鵬。原來,他一直在床上對昨晚的那盤棋復盤,終於悟出了一著「金雞獨立」的妙招,可以反敗為勝,非要和我馬上切磋不可。我求情說,等天亮行不行?葉大鵬說不行。我說,算我輸行不行?葉大鵬說,葉大鵬不依,把門擂得山響,一副打家劫舍的氣勢。我只得打起精神,奉陪到底。
憑葉大鵬這股認真勁兒,自然,他的棋藝在我之上。他下棋的姿勢有點象坐禪,全神貫注,心無旁鶩 ,完全進入了境界。回想那些日子,真有點「日影掃階塵不動,月色入潭水無痕」的自在與超然。
後來,葉大鵬下了海,下了海的葉大鵬依依不捨地灑別了圍棋,跟他一個遠房表弟跑生意。聽說開始虧得很慘,又被他表弟騙了一把跑了,雪上加霜。幾經折騰之後,葉大鵬終於摸到門道,最終當了老闆,大把大把的鈔票就象雪花一樣飄進了他的口袋。
提起他表弟,葉大鵬一臉憤然,情緒有些偏激,說,生意場上的人,哎,都他媽的混蛋!
打葉大鵬電話,秘書服務,也不見回,想來葉大鵬很忙。我百無聊賴,就按照葉大鵬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那個公司。其時,葉大鵬正和兩個老闆模樣的人在洽談什麼,大約談得有些僵,幾個人臉上都不大好看。半晌,葉大鵬送走了兩個客人,才走過來和我招呼、握手,臉上慢慢松馳了下來。葉大鵬說,沒想到沒想到,怎麼你也不打個電話來?我派車接嘛。
我說:不敢勞駕,你是大忙人。
瞎忙。葉大鵬謙虛地擺擺手,招呼我坐下,喊一聲:上茶。
葉大鵬比原來胖多了,肚子上的板油明顯過剩。不知為什麼,大熱的天,卻把襯衫扣得很死,汗漬漬的脖子上還捆了一根色彩鮮亮的領帶。
寒喧了幾句,葉大鵬問:你還在那個地方熬著?
我說:是呀,還熬著。
葉大鵬又問:還下圍棋?
我說:還下。你呢?
哎——,葉大鵬嘆息一聲,好久沒那份閒工夫了。
胡扯了一陣,葉大鵬把我帶到旁邊的一個酒樓裡,邊吃邊聊,陳穀子爛芝麻的往事都一併兜了出來。酒酣耳熱之際,葉大鵬問我,晚上安排什麼節目?
我說:下棋吧。
吃飽喝足,葉大鵬臨時叫人買來圍棋,我們就在他的辦公室裡布陣廝殺起來。葉大鵬的手機不停地響,我不得不經常停下來等他打電話。一盤棋終於下完了,我便主動告辭。
葉大鵬想起我有個大舅在市裡當領導,託我回去幫他打聽一個項目,我應承下來。葉大鵬說,如能成,到時候會給我好處。我說,咱們君子之交,說這個幹什麼。他微笑著向我伸出手來,那行,反正你記在心上。我就不留你了,哪天閒下來,我們再好好「手談」一番。
我說:行啊,等你把錢賺夠了再說吧。
一言為定。葉大鵬說,又笑著搖搖頭,錢這東西啊,永遠都賺不夠。
葉大鵬再一次同我熱烈握手,親自把我送到那輛紅色的「的士」上。
我疲憊地回到賓館,沒洗腳便倒在了床上,卻一直睡不著。我這個人痴,剛才那盤棋還老在我眼前晃呀晃。晃著晃著,我突然想到一招「倒撲」,完全可以斬下他那條得以僥倖脫逃的「大龍」哩。
我興奮起來,趕緊撥通了葉大鵬的手機。那邊聲音很嘈雜,好像在唱K.可能葉大鵬邊接邊在往外走。他聽了半天,仿佛才明白是怎麼回事,打了幾個哈哈,連說那是那是那是。我正得意忘形,沒曾想,最後,在我掛斷電話的一霎那,耳朵裡傳來一聲含混的嘟噥:扯淡!
我怔了一下,笑起來。沒想到,葉大鵬這麼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