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或許很多年少的孩子,都有一段孤獨的成長時光,那段時光如同孤雁渴望歸群。
《喬喬的異想世界》中喬喬身邊那個如影隨形的希特勒,又何嘗不是喬喬,一個十歲男孩孤獨中企望獲得主流價值認同感的投射?喬喬生活在二戰即將結束時的德國,雖然納粹節節敗退,但槍炮,軍刀,殺戮……為「希特勒」效力的盲目狂熱構成了喬喬生活氛圍。喬喬渴望融入其中,有點啤酒肚的「希特勒」幻影適時出現在喬喬身邊,如同父親般激勵生性怯懦的喬喬一遍一遍直至大聲吶喊出:「希特勒萬歲。」這個「希特勒」之所以外貌如同肥膩中年大叔,是因為他承載著一個小男孩兩年多沒見父親的慰藉;行動萌蠢,就是因為他只不過是孤獨喬喬異想出的另一個自己,一個渴望被社會接納同時也認同當時價值觀念的自己,即使當前的社會價值觀與自己以往接受的教育大相逕庭。
大聲吶喊「希特勒萬歲」的喬喬和他的朋友奔向「希特勒」青年團特訓營——每天學習偽裝,射擊和爆破的納粹青年儲備軍團。這標誌著喬喬對當時價值觀的認同,所以開始,喬喬興奮,激動,參加焚燒書本等文具的篝火晚會,以為找到了自己的組織,也找到了自己終極奮鬥目標——為希特勒而效力。
但戰爭遊戲即使是遊戲,依然褪不掉血腥的本色。紅綠兩軍對壘,衝突,生性善良的喬喬在混亂廝殺中驚慌失措,引起青年團中領隊協助者的反感。終於,喬喬被迫接受死亡訓練:殺死一隻活生生的兔子。
眾人「殺死它」的呼叫一浪高過一浪,把喬喬一步步推至艱難選擇的困境。嘴上對主流戰爭價值觀的認同難以敵過心中善良的本能——這種本能應該是喬喬媽媽長期以來帶給孩子可貴的精神積澱。喬喬對懷中兔子輕輕撫摸的溫柔,以及在眾人戲虐嘲弄中,迅速放下兔子讓其逃生的動作,散發出的是對柔弱生命憐憫光輝。這也就是後面喬喬媽媽對猶太女孩說的:「」放生的結果是喬喬不僅沒能救出那只可憐的兔子,還惹來了眾人的與自己的孤立。在「喬喬兔」的聲浪中,喬喬哭著逃離……
「希特勒」再次出現,引領喬喬鼓起勇氣面對困難,哭過之後的喬喬接受了「喬喬兔」這個帶有強烈侮辱性的稱呼,擦乾眼淚,決定讓那些小瞧他的人看看他的勇敢。喬喬貿然奪過教官手中的手榴彈,奮力向前的那一擲,何嘗不是一個十歲男孩企圖被當時社會團體認可所做的努力。雖然這樣做的後果很嚴重,喬喬為此毀容,一條腿變殘。「希特勒」每次出現,都是喬喬對主流價值觀的確認,認同,皈依。所以喬喬想盡各種辦法捉弄藏身自己家中的猶太女孩時,甚或在遊泳時差點告發她。「希特勒」的身影在喬喬身邊屢屢出現。後來,喬喬看到得知戰爭即將結束信號的媽媽在晚餐時舉起酒杯慶祝,喬喬非常生氣,質問媽媽就那麼不愛自己的國家嗎。而此時「希特勒」就默默地坐在喬喬和媽媽身邊。
二
喬喬是不幸的,生活在二戰後期,已經失去了父親和姐姐,自己也接受納粹的精神洗禮,從而導致善良和殘酷兩種價值觀不斷地在自己頭腦裡交鋒。喬喬又是幸運的,他擁有一位聰慧善良,機智幽默,果敢無畏的媽媽。喬喬參軍成為希特勒貼身護衛的夢被那發扔到樹幹上反彈回來的炸彈炸得粉碎,加之自己曾經漂亮的臉爬滿疤痕的地圖,身心受挫,一度意志消沉,不願出門。媽媽則幽默又堅定地帶他走出家門,並且潑辣地教訓了青年團的教官,順帶著給喬喬謀了個發傳單的差事慰藉一下兒子受傷的心。媽媽很巧妙地化解了喬喬面臨的危機,讓喬喬重新自然地融入當時的社會。
作為一個母親,在殘酷的現實環境中,她竭力保持孩子的童心,她幽默風趣地用自己的方式告訴喬喬:「總有一天你會發現比金屬、炸藥和肌肉更堅強的東西,那就是愛。」「喜歡上一個人,就像肚子裡飛滿了蝴蝶。」
但既然現實環境殘酷,就應該學會坦然面對。在廣場上,母子倆遽然看到被納粹絞死示眾的反戰人士,媽媽一眼不發地扳過喬喬因恐懼而逃避的頭,讓孩子直面戰爭的醜陋、骯髒。
如同影片宣傳海報上所說:治癒殘酷世界,唯有愛與包容。
正是媽媽對喬喬的愛,才使得喬喬能在對希特勒盲目偏執追求中稍稍轉移出目光,能用自己的眼睛觀察這個世界,用自己的頭腦思考問題。原來猶太女孩並不像納粹們所說的那樣邪惡,猶太人也同自己一樣,有愛有恨,有憧憬。
媽媽地下黨身份暴露,被處以絞刑。抱著媽媽屍首痛哭之後,喬喬坐在地上良久,漸漸明白媽媽的對生命的尊重、媽媽工作的意義以及戰爭對殘酷。站起來後,這個一向不會繫鞋帶的十歲男孩,第一次笨拙地給媽媽系上鞋帶——他開始學習愛別人。
三
喬喬的成長還離不開兩個人:猶太女孩埃爾莎與教官。埃爾莎對男朋友的情感某種意義上是喬喬愛情的啟蒙,她讓喬喬明白愛的美好。
而面對五位蓋世太保上門搜查,埃爾莎冒充喬喬去世的姐姐表現出的機智勇敢也足以讓喬喬目瞪口呆。就在蓋世太保馬上要揭穿埃爾莎身份時,那個自稱因為戰爭而失去一隻眼睛的教官不動聲色地救了埃爾莎與喬喬一命。
最後,德國淪陷,懵懂迷惘的喬喬被曾聲稱為德國生過18個孩子的女教員套上制服,推進槍林彈雨中。他看到了演技浮誇的教官身披大紅披風,如同戰神般衝鋒陷陣。自己稀裡糊塗地因為臨時被披上的那件制服成為戰俘後,竟然與已滿身泥汙的教官又相遇,教官用生命的餘光又一次佑護住喬喬的生命。讓喬喬真正明白戰爭的殘酷,徹底與幻想中的「希特勒」決裂——把「希特勒」幻像踢出窗外。
這裡值得一提的還有一個角色——喬喬的朋友約克。約克與喬喬一起參加青年團,當喬喬被要求殺死懷中的兔子時,眾人都興高採烈地起鬨,唯有約克面露恐懼。後來,約克愉快地與喬喬道別,走向戰場。德國失敗後,喬喬回家路上又遇到了約克,約克說他只想要和擁抱,並且說:「這顯然不是一個做納粹的好時機。」這個場景可謂神來之筆,約克到戰爭結束還沒明白戰爭是什麼,而相比之下,喬喬對戰爭與愛的認識要深刻的多。
正如導演塔伊加·維迪提談到拍攝出此影片的初衷時所說:「願我們都能用愛消滅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