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突發的意外
三天前的早上，我接到一個陌生電話。
對方稱自己是派出所民警，他們剛剛協助120把我的租客送到醫院，現在找我了解情況。
我大腦一片漿糊，好半天才說出一句「馬上過去」。
到了派出所，見到民警和報警的熱心人，這才弄明白事情經過。
這位熱心人早上出門，剛剛把車開出車庫就看到單元門外站著一個很不對勁的老頭：
現在清晨已經零下了，可這位老人卻穿著十分單薄的睡衣在室外。一隻腳穿著夏天的塑料涼拖鞋，另一隻腳則直接站在地上。目光呆滯，面部表情非常僵硬。
他感覺不對勁想下車詢問一下，可就在這時對面的老人突然直挺挺向後倒去，然後就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他急忙下車要救人，可又怕是碰瓷的。
安全起見只能先打110報警，然後喊了幾個人過來才敢湊近老人。但他們都不懂醫療知識也不敢亂動，只能再打120。
隨後老人被救護車拉走，可因為無人認識，老人也沒帶手機和房門鑰匙，身份證更是找不到，民警只能通過物業找到我這個戶主了解情況。
我十分震驚，說出了老人的故事。
02.
老人的困境
當初與我籤租房協議的人是這位老人的兒子，後來這個年輕人帶著老婆孩子去廣東打工，房子就只剩下老人自己住。
最初我不同意把房子租給一個老人，年輕人都走了，剩下一個老頭能交上房租麼？
我也只是最普通的打工人，還要用房租還房貸，不能拖欠。
另外與老人打交道有很多麻煩，要顧忌的事情也多。
可老人態度十分誠懇，他說自己已經找到一份超市裝卸工的工作，每個月工資六千還提供三頓飯，有錢交房租。
他還說年輕人愛折騰，等兒子在廣東覺得不好討生活就會回來了。自己在這住，他們回來也有個地方。另外屋裡已經堆滿了東西，他一個人不好搬。
看著和父親年紀相仿的老人低聲下氣的說話，我一下就心軟了。
我也看了他的身份證，60年出生的，去年59歲，年紀不算太大，出現意外的可能性應該很小。
多方權衡之後我點頭同意他繼續住，卻不想後面有一連串的麻煩。
老人不會用微信，不會去銀行轉帳，自然也就不能按月把錢打到我的卡裡。他也找不到我家，所以房租，我要每三個月親自去收。
除此之外我還要自己交水電煤氣費，甚至還要幫老人交一下電話費。
原因還是他不會手機交款，也找不到辦事大廳。
如果不是經歷過，你絕對想像不到一個老人在大城市生活有多困難。
雖然他給我添了很多小麻煩，但都是有父母的人，不忍心啊。
於是從去年春天到今年春天，他還是在房子裡安穩住下。
可今年春寒料峭的時候卻發生了一件大事。
一件把我嚇得臉色慘白雙腿發軟差一點窒息的大事。
他失聯了。
03.
失聯的心酸
那是今年三月份，新冠疫情剛剛好一些的時候，他的孩子長時間聯繫不上人，報警了。
警察不能單獨去撬門，只能聯繫我這個房主一起去。
清楚的記得那時已經後半夜了，我給自己壯膽又壯膽，還戴了兩個防護口罩，這才戰戰兢兢的過去。
上有老下有小，惜命，我都一個月沒下樓了。
等我趕到的時候，五六個警察和物業人員都在樓道裡等我。
眾目睽睽之下我用顫抖的手把鑰匙插進門孔中，嚴絲合縫，但就是打不開。
門被從裡面反鎖了。
人還在裡面，可為什麼剛剛那麼大聲敲門，他不開門呢？
我害怕極了，新冠疫情這麼嚴重，這老頭還在超市工作每天人流量那麼大，不會是不小心中招，出現什麼意外吧。
越想越害怕，後背發涼，嚇到臉都發白。
就在警察叫來了開鎖人員和救護車的時候，門突然開了。
全副武裝的醫護人員先進，可想像中的混亂和腐臭氣味並沒有出現，反而傳出一連串對話。
「外面這麼大動靜，鄰居都出來了，你在屋裡怎麼不開門？」「大半夜的，誰敢開呀。」「你手機怎麼一直關機，孩子聯繫不上人報警了？」「關機了？我不知道啊。」
仔細詢問後才知道，原來老人的手機壞了，就把手機卡拿出來放到另一個手機上，但沒有裝好導致連接不上，一直是關機狀態。
這真是一場嚇人又可悲的「失聯」鬧劇。
弄清原委的我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人沒事就好。
接著心裡就只剩下一個想法，房子不能租給他了。
這次沒出事，下次呢？
「叔叔，現在賺錢多不容易，咱得省點花。您看您一個人住兩室一廳太浪費了，要不您出去找一個三四十平的房子，衛生間廚房都有的，做什麼也很方便。」
老人聽了也很高興，說休息的時候就去找。
可後來這事給耽擱了，因為他不會上網，不識字，普通話也不太利索。
算了，暫時就這麼住著吧，等哪天他的孩子回來了，或者他不等了去找孩子，我再來收房吧。
04.
驟然的噩耗
誰知卻等來了這個意外。
我給警察提供了老人的身份證照片，老人親屬的兩個電話號以及微信號。
警察依次查詢，電話號一個是空號，一個打不通，微信無人接聽，只能通過身份證號找人了。
就在他們忙裡忙外全力聯繫親屬的時候，醫院打來電話說人已經不在了。
那一刻我大腦一片空白，好好的一個人，年紀也不大，怎麼說沒就沒了呢？不就是摔了一跤麼？
後來我才陸續得知老人在最近一個月內已經兩次出門忘帶鑰匙，一次出門忘記穿鞋，身體早就出問題了。
他血壓高還經常喝酒，一直在吃降壓藥撐著。
他的工資卡在兒子手中，生活很拮据。
因為手裡沒錢，老人從來捨不得買水果。超市老闆有時會把不新鮮的水果給他，可更多的時候，他都是吃已經壞掉賣不出去的。
一個水果哪怕只壞了一小塊，對身體有害。可他吃了一年多，這得吃進去多少毒素？
這次在單元門外倒地，後腦勺不知道磕到哪裡還出血了。
這些事情加到一起，去世也就解釋得通了。
只是悲劇發生前，無人在意。
人走了就更要聯繫上家屬，為了節省時間，警察、物業和我再次來到老人租住的房間。
警察進屋後馬上尋找老人的手機，然後通過手機通訊錄找聯繫人，我利用這段時間到處看看。
之前每次都是來去匆匆，這是我第一次認真打量一個獨居老人的居住環境。
地上各種垃圾，窗戶上全是灰，窗簾髒到看不清圖案。灶臺上全是油漬，沒刷的碗放到沒刷的鍋裡再放上水，看一眼就有想吐的感覺。餐桌下放著一箱啤酒，喝一半剩一半。次臥的床上全是編織袋，主臥放了兩個床墊，褥子在床墊上，被子在地上堆著。冰箱裡面只有雞蛋和各種大醬，一打開全是味。洗衣機還算乾淨，估計是不會用。滿地都是衣服和鞋，桌子上還有幾盒藥。上一個租戶留下的幾盆花，因為缺水已經渴死了。
真的，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亂的房間。
是老人很懶麼？
懶只是一方面，一個早四點上班晚九點下班靠出苦力賺錢的人，哪裡有時間有精力收拾房子？
沒有家人陪伴，晚年還要拼命幹體力活，甚至連工資都在兒子手上，一定過得很苦吧……
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警察終於聯繫上了老人的兒子。
看通話記錄，上次他們聯繫已經是半個月前了，還只說了兩分鐘11秒。
電話撥通警察說明情況後，我能清楚的感覺到那邊的不敢置信，但無論如何震驚，悲劇已經發生了。
若是當初南下時帶上老人，若是平時多打打電話，若是他們能早點回來和老人一起住，這個悲劇都不可能發生。
血壓高不是大病，平時注意一下飲食，有個乾淨舒心的環境，發現問題第一時間去醫院檢查，這位老人一定可以多活十幾年。
可一個剛到花甲之年的男人，好好的就這麼不在了。
05.
倉促的後事
他的兒子當天半夜就回來了，兩天後主動聯繫我，說要搬走了。
我很詫異，這麼快就處理好後事了？
他說沒有，老家的親戚陸續趕來，大家一起住旅店了，但也不能住多久，幾天後就會火化。
看著這個身體瘦弱、眼睛紅腫的同齡人，我十分好奇他在廣東賺了多少錢？
到底是賺了多少錢才能把父親一個人扔在這麼遠的地方，連打電話的時間都沒有？
還霸佔著父親的工資卡？
啃老啃到這種程度就不是簡單的無能了，這是冷血自私，是為不孝。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氣憤，這個年輕人有些狼狽的扭過頭，用很小的聲音說沒賺到錢，早就後悔了，處理完老人的事情就回老家，種點地，養點豬，安安穩穩過日子。
唉，人死了你想安安穩穩過日子，人活著的時候你怎麼不回來呢？
若是老人身邊有個人照看，怎麼可能突然去世？
老人今年才60歲呀！
我特別想質問一番，可非親非故，沒有立場。
其實又何止是他，每一個子女尚在的獨居老人背後，都站著一位或幾位極其不稱職的兒女。
06.
子女的缺失
我曾經聽說過一句話：
世上做好父親，好丈夫簡單，唯有好兒子難做難當。
很多人在兒女一職上，真的十分不稱職。
他們或許如我的租客之子那樣，掙扎在社會底層能力不足。
也或許事業有成，或許對自己的孩子非常非常好，但對自己的父母卻極盡壓榨。
在我的老家有很多年輕人通過努力在城裡買房買車，甚至還在國企當上中層，可以說過得很不錯，可他們卻製造出一種新的獨居老人：
老伴去城市照顧孩子的孩子，這個獨自在家的老人也是獨居呀。
這些老人原本以為老伴去城裡帶小孩兩三年就能回來，可是他們等了三年又三年，等到孩子的孩子都上小學了老伴還是回不來，因為上小學也要人接送，並且子女又要了二胎。
父母什麼時候成了孩子的保姆？
家裡添丁進口是好事，但在老家獨居的老人怎麼過呢？
你或許會說，為什麼不一起去城裡呢？
因為兒子的房子沒有那麼大，因為去了城裡賺不到錢，因為故土難離。
更因為，兒女沒有開口讓他這個用不著的人也搬過去一起住。
我不知道我那位死去的租客，到底是死在呼嘯而過的救護車上，還是死在急救室裡。
也不知道他在去世前是否有過片刻的清醒，是否有什麼話要對親人說？是否十分惦記近兩年都沒看到的兒孫？
我只知道，他死時身邊一個家人都沒有。
一年一次的春節團圓，怎麼可能抵消長年累月的冷鍋冷灶、長夜漫漫？
我們年輕人把子女放在心尖上的時候，要記得曾經也有兩個人把自己放在心尖上。
我國現在有1.18億空巢和獨居老人，這些獨居老人中又有多少是子女都在、甚至老伴都在，可就是無人照顧的可憐人？
孝順，不需要等到功成名就，不需要等到你升職加薪，一張火車票一個電話就可抵達。
想說很多，但突然覺得懂的人沒必要說那麼多，不懂的人說再多也無用。
只願每一個眼中只有自己、只有自己小家庭的年輕人，都惦記一下逐漸老去的父母吧。
不得乎親，不可以為人；不順乎親，不可以為子。
作者/雲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