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洪(283-363或343),,字稚川,丹陽句容(今江蘇省句容)人,自號抱樸子,東晉著名的道家兼神仙家。洪少好學,家貧,伐薪以貿紙筆,夜輒寫書誦習,遂以儒學知名。從祖葛玄以學道煉丹為事,洪曾從葛玄弟子鄭穩習煉丹術。任諮議參軍等職,聞交趾出丹砂,求為勾漏令,攜子侄至廣州,止於羅浮山煉丹而卒。葛洪為人淡泊,唯以著作和求仙學道為事。著作有《抱樸子)等。
抱樸子.鈞世(選錄)
或曰:古之著書者才大思深,故其文隱而難曉;今人意淺力近,故露而易見。以此易見,比彼難曉,猶溝澮之方江河,蟻垤之並嵩、岱矣。故水不發崑山,則不能揚洪流以東漸。書不出英俊,則不能備致遠之弘韻焉。
抱樸子答曰:夫論管穴者 ,不可問以九陔之無外;習拘閡者,不可督以拔萃之獨見。蓋往古之士,匪鬼匪神,其形器雖冶鑠於疇曩,然其精神布在乎方策,情見乎辭,指歸可得。且古書之多隱,未必昔人故欲難曉,或世異語變;或方言不同,經荒歷亂埋藏積久,簡編朽絕,亡失者多,或雜續殘缺;或脫去章句,是以難知,似若至深耳。且夫《尚書》者,政事之集也,然未若近代之優文詔策軍書奏議之清富贍麗也。
然古書者雖多,未必盡美,要當以為學者之山淵,使屬筆者得採伐漁獵其中。然而譬如東甌之木,長洲之林,梓豫雖多,而未可謂之為大廈之壯觀,華屋之弘麗也。雲夢之澤,孟諸之藪,魚肉之雖饒,而未可謂之為煎熬之盛膳,渝狄之嘉味也。
今詩與古詩,俱有義理,而盈於差美。方之於士,並有德行,而一人偏長藝文,不可謂一例也。比之於女 ,俱體國色,而一人獨閒百伎,不可混為無異也。
且夫古者事事醇素,今則莫不雕飾。時移世改,理自然也。……書猶言也,若人談語,故為知音;胡、越之接,終不相解,以此教戒,人豈知之哉?若言以易曉為辨,則書何故以難知為好哉?若舟車之代步涉,文墨之改結繩,諸後作而善幹前事,其功業相次千萬者,不可復縷舉也。世人皆知之快於曩矣,何以獨文章個及古邪?
《抱樸子》一書,分為《內篇》和《外篇》,《內篇》二十卷,《外篇》五十卷,書成於東晉初期元帝建武年間,《外篇》的寫作時間在《內篇》之前。《內篇》主要是有關道教的理論,《外篇》議論政治、譏彈社會,對西晉的政治概況和社會風貌有相當深刻的反映,是研究晉代歷史的一部重要著作。《外篇》中的《鈞世》、《尚博》、《廣譬》、《辭義》等篇中所體現的文學思想,在中國古代文學批評史上具有相當重要的地位。
本篇論述的中心,是今勝於古的文學思想。這種文學觀,顯然受到東漢王充的影響。王充對於貴古賤今的風氣曾給予尖銳的批評,說:「述事者好高古而下今,貴所聞而賤所見」。葛洪的思想與王充、曹丕是一脈相承的。他著重從正面來論述今勝於古的思想。
一是從社會進化的角度來論述。二是就古書本身來說,其深隱難曉的原因,在於「或世異語變,或方言不同」,加上經荒歷亂等原因,那些貴古賤今的保守看法,乃是「守株之徒」,是「有耳無目」。今勝於古的文學思想,是葛洪最基本的文學觀。
在《抱樸子》的許多篇章中都有論述,可以說,葛洪對貴古賤今的思想和風氣的批判,比之王充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是,葛洪對古代作品並沒有採取全盤否定的態度,他認為「今詩與古詩,俱有義理」,兩者「俱體國色」。當然,古書雖多未必盡善,卻可從中吸收養料,以為我所用,即「要當以為學者之山湖,使屬筆者採伐漁獵其中」。所以,在《抱樸子·辭義》篇中,針對有人認為文章「貴乎天然」,不必向古人學習的看法,葛洪則認為,古代著作中的精華,可供後人吸取。這樣的評價,還是比較客觀公允的。
在本篇中,葛洪還對文學作品的審美特徵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當時的文壇,詩文崇尚富麗之美。所謂「古者事事醇素,今則莫不雕飾」,這是時代風氣使然,亦即「時移世改,理自然也。」這不但體現了他今勝於古的文學觀,也可看出他對漢代以來作品的審美特徵的把握。對於這種新的審美特徵,葛供無疑是推崇的,也是符合文學發展的趨勢的。由此可以看出進入文學自覺時代,文人們的審美追求與時代風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