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個體生命的渺小短暫而論,2020註定是難以忘卻的一年。我們深陷於加速異化的社會之中,見證了全球化進程空前的挑戰,目睹了人類科技文明的脆弱。陰雲之下,大家很少再談論明天與遠方,而是重新思考自身與萬物的意義。之於我,這一年也是離開學校踏足社會的元年,在時間空間以及生活方式的轉變中,在理想現實的巨大落差中,我,與自己周旋。
(PS:這篇文章圖片甚多,又滿是牢騷之言,不想浪費流量和時間還是關上吧)
——安德烈·紀德《人間食糧》
「我是討厭喧囂的,可我又喜歡為市井駐足」
那一場大幕降臨城市的時候,每個角落的靈魂均被疏離,街道變得陌生。
肺炎爆發後,沒什麼意外,全球史無前例地都進入到了大封鎖之中,商店關門,學校停課,出行限制……表面的蕭條與整個社會經濟的深度破壞註定會影響我們這一代人。
擁擠的時候我們希望安靜,可我們為市井塑造的靈魂就是熙來攘往啊。
當建築脫離了煙火,城市被賦予超現實的意味;
地上殘留的垃圾,牆上斑駁的塗鴉,與無處不在的封鎖消息,仿佛零星的哀怨:
這不是我,不是我。
「我嚮往陽光,然而漫長的白晝比黑夜更難熬」
封鎖縱然阻隔了原有的生活氣息,卻也提供了一個重新認識城市的機會。
英格蘭夏天漫長熾烈的日照,待在室內是極其難熬的,
對曼徹斯特的深入了解,便始於那段幽靜的時光。
對於曼徹斯特,有人的認知是足球與酒吧,有人對它的認知是工業革命,而我認為了解它,必須先認識那些如同血管滋養它的運河。
Bridgewater Canal, Rochdale Canal, Ashton Canal 三條運河交會於此。若你沿河而行,走過一百多座船閘,便可體會到這座城市的發展之路:從明媚的田園,流到維多利亞時代的紅磚廠房,再到現代化的媒體城。
河流往往具有時間上的意義,在它永不消竭的流動中,滋養了第一批依靠土地而生的人民,承載過為工業革命而生的蒸汽船,向著未來而去。
曼徹斯特的運河可作為一條工業革命的博物館,這是一條很少被人提及的城市探索路線,十九世紀的石橋、至今仍在使用的船閘、保留了工業時代特徵的窄船以及和外國大爺體驗一把Magnet fishing,三四月份的lockdown期間,沿河散步是我最充實的樂趣。本想多搜集一些圖片和資料專題寫一篇介紹,可惜能力和時間都不夠,還是作罷。
「我渴望被認同,又寧願做一個遊客」
如果沒有體驗過一輪四季,你永遠只是一個遊客。
幸運的是我堅持到了松鼠重又忙碌的時節,也算是在英格蘭住夠了一個輪迴。
冬天,你不用擔心天氣,因為每天都會有那麼幾個小時的雨水和幾個小時泛白的太陽,過早的黃昏會給人一種時間飛快的錯覺。
在利物浦,帝國的餘暉還殘留在港口雄偉的建築上,整座城市兼具莊重與喧囂,我甚至在這裡當了一回「紐約客」。
英格蘭的春天是凜冽的,大風時常吹帶疾馳而來的冰雹,偶爾的陽光也顯得慘澹無力。
然而大地正是在最嚴峻的環境下復甦的。
在蘭卡斯特郊外的Heysham Coast,我看見生命在二月黑色的海灘上醒來。
英國人喜歡在海邊捐一條長椅,紀念逝去的親人,面向大海安息,又方便了看海的人,至浪漫不過了。
在Rampside,草原一直延申到海邊,在那個風暴頻發的季節,兩場暴風雨之間短暫的晴天讓人安穩得昏昏欲睡。
值得一提的是Rampside Lighthouse,那座略顯突兀佇立海邊的方形燈塔。我後來又恰巧在David Stewart的超現實主義攝影中看到了它。
湖區的三月,雖然大風吹得人站立都困難,但卻意外地看到了雪山。
到了三月的尾巴,終於等來春暖花開,街道上行人日漸稀少,春天的腳步卻勢不可擋。
那時剛開始lockdown,疏遠了人群,每天去公園餵松鼠就是我的全部樂趣了。
及至夏日,萬物生機盎然,在峰區Mam Tor山頂草地午睡的那個正午,像夢幻般美好,也永遠留在夢中去回憶了。
夏日的另一處漫步之地,是海邊。
在斯卡布羅的沿海公路,在惠特比的修道院旁,在愛丁堡的海灘長椅上,海浪一層層將人類對遠方的嚮往帶向無垠的深藍,又推回陸地的邊緣。
夏日的最後,我到達多佛,大霧瀰漫,仿佛回到八十年前的大撤退,只是暗流早已不再湧動。
作為英格蘭的門戶,Dover Castle的戰略意義,如同打開白金漢宮大門的鑰匙。
一千年來,它直面過拿破崙和希特勒的威脅,卻一次次幸運地得以保全。
「不需要什麼計劃,機會總是突如其來」
2020的故事總是充滿了魔幻主義,如果說今年最大的教訓是什麼,那一定是告誡我們不要對未來抱有太大的希望。演出會取消,航班會取消,邊境會封鎖,不要去計劃太多,慢慢走,總有意外之旅。
六月初,在席捲全球的BLM浪潮下,曼徹斯特這個外來人口聚居區自然也成了遊行的先頭陣地。憑著一股當戰地記者的衝動,我成功地混入其中。不同於美國的暴力衝突,英國的種族問題並不尖銳,與其說是一場示威,不如說是lockdown政策下大家的一次狂歡。關於這場運動的正義性以及種族問題我難以發表看法,僅是在與他們的交流中,我得知這些人大部分也就來到英國不過兩年且沒有工作,他們以國籍或地區形成數個小團體,每個團體又由一位有威望的年長者帶領,行動起來也是井井有條。他們的生活確有我們難以理解之處,但也絕非野蠻。
另一場偶遇的遊行,是曼城的Extinction Rebellion遊行。反抗滅絕(Extinction Rebellion,縮寫為XR,又稱滅絕叛亂)是場全球環保運動,旨在透過非暴力的公民不服從來迫使政府採取行動,以避免氣候系統的臨界點、喪失生物多樣性及社會和生態崩潰的風險。——維基百科。與BLM遊行最大的區別,就是所有參與者都帶著口罩。遺憾今年的Pride Festival遊行取消,但是兩場意外的遊行也著實令人難忘。
因為疫情,許多旅行計劃都泡湯了,但一個偶然的機會,結識了一些攝影大佬,在夏至展開了一場追光之旅。
三天,1100英裡,從牛津到埃克塞特,直到陸地的盡頭。曾經我不理解黑塞小說中的人物如何在夏天找一片修道院的花園便可過夜,親身體驗野外露營之後,原來,歐洲的夏夜,只有四個小時的黑暗,遠行的人找一片乾草小憩便可等來日出。
在杜德爾門和蘭茲角,第一次正式拍攝星空。雖然沒有廣角鏡頭,拿著騰龍28-75硬懟銀河,再靠著拙劣的後期,也算是星空入門了。
有兩種勇敢的旅行方式,說走就走和在地圖上指點而行。
一切源於某次在地圖上尋找英國本土的北極,位於蘇格蘭以北210公裡的設德蘭群島作為不列顛群島的最北端引發了我的嚮往。恰好馬爾他的旅行取消了,設德蘭便成了必須填補的遺憾。
蒼涼,孤獨,是設德蘭島上的第一印象,經歷十個小時的輪渡上島,在這個常住居民只有2000人的群島上,尋找遺世獨立的自由。作為一個背包客,島上的公共運輸實在不盡人意,少得可憐的班次還一定會晚點,高低起伏的地形也不適於租車騎行。即使是七月末依然寒風刺骨。但,在一切壯麗的風景面前都是值得的。
除了風光,島上更像一個集中了各種可愛動物的動物園:北極海鸚、設德蘭矮腳馬、蘇格蘭黑面羊,還有數不清的野生動物。如果給地球上的土地評價一個可愛度,那設德蘭一定是爆表的。
「蜜蜂採蜜只有一段時間,然後就釀蜜了」
終於還是要結束自由的生活,投身社會機器的運轉。
對自由生活的最後印象,留在了倫敦。兩天的匆匆一瞥,僅僅是乘船沿著泰晤士河走馬觀花。使我驚嘆的,是這座城市的象徵性。且不論倫敦與英國所有其他城市體量上的巨大差異,當我們提及現代交通工具,必然會想到紅色的雙層巴士,黑色的的士和倫敦地鐵;當我們提及宮殿與博物館,還是繞不開議會大廈,白金漢宮和大英博物館。倫敦是一座由符號組成的城市,這樣充沛的文化影響力,我想也應該是現代城市發展的終極目標吧。
回國之後,生活便陷入了漩渦。和大部分留學生一樣,逃兵般狼狽回來並投身進摧人心志的秋招洪流。整個秋天都是在落寞下恍惚而過。從前,即使有各種失意,還想著熬個三四年便可以畢業逃離,如今卻要面對人際關係,生活成本等等以後數年甚至數十年都要持續的無奈。以至於體檢之後我甚至在想:如果自己是一個得知生命進入倒計時的絕症患者或許會很幸運,那樣剩下的每一天都會如同長假的最後一周,格外珍貴充實,不必再陷入迷茫浪費生命。
也許是來自於家庭的緊迫感和徹底的迷茫,在濟南的三個月很少再有衝動拿起相機了。
只有兩處地方最能激發我拍攝的欲望:最遠的山峰和最深的市井。
社會人生涯的前夕,最後一次以學生身份去了廣東。城市化進程摧毀個性逐漸趨同的浪潮下廣州依舊保留了的強烈的市井氛圍,這樣一種依託商業貿易發展並保留下的生活氣息遠勝於單純依靠建築奇觀打造的城市名片。不要光顧著吃喝了,拐進最幽靜的那條街道吧,或許就有新收穫。
你們一直盼望結束的2020結束了,
在自由與寂寞,理想與現實的周旋中,寧作我,
失落的日子裡回憶過去,是在提醒自己曾經快樂過,
So, tell me, you'll smile again!